如水的目光安静地停在她的脸上,澄澈清明,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几乎是在触到他眼睛的刹那就略带仓惶地转开,她想要说些什么,只觉得喉头干涩到刺痛,此刻竟然发不出一点声音。
寂静中,他却在无声看了她一阵之后,侧过头轻咳了咳。
极轻的咳声,就让她从僵直中恢复过来,没有细想,一句话已经急着问出:“你怎样了?”
她话问得太急,重华顿了一顿,眸中似乎是闪过一丝惊讶,不过那双深瞳随即就恢复安定,带着淡淡的温和笑意:“只是元神回得太快,一时半刻就好。”
原来是她闹了笑话,天帝法力无边,怎会突然虚弱?刚才他应该只不过是在闭关修行,{奇}她却冒冒失闯了进来,{书}还触动他的结界,{网}害他把元神强行自太虚中拔出,损伤了法体。
平时那么多的通透伶俐,此刻似乎都跑得无影无踪。她“哦”了一声,想起应该收回抱着他的手臂,刚一低头,才发现此刻他正轻靠在她的肩膀上。
以白玉发簪轻挽的长发自她肩头逶迤垂下,那玉色的侧颜近到触手可及。
被灼烧了一样,她飞快推开他的身子,后退一步:“红妩放恣,望陛下恕罪。”
她退得太快,重华却像是仍没有恢复,身体轻晃了晃,以手撑在身侧,又轻咳了几声,方才开口:“事出突然,仙君也不是本意,不必谢罪。”
低着头心跳如雷,红妩在胡乱中总算记起此次前来是为了雷青的事,定了定神:“红妩受人所托,有一事要问陛下。”
淡应了一声,重华还是轻咳着:“仙君请讲。”
雷青那一番质问,字字锥心泣血,红妩来的路上本是准备了一肚子话,这时候却有些讲不出了。
她静默一阵,望着脚下碧波荡漾的荷塘发呆,久久没等到回答,重华抬头笑了笑:“怎么?忘了么?”
脸色还带着初雪般的苍白,淡粉的薄唇却微微勾起,连深瞳中都溢出一丝的笑意。
这曾是在凡界,他身为静华时常说的一句话,那时候他管着红妩的功课,而红妩又最爱偷懒,往往先生布置下什么难背的篇章了,就推三阻四地不肯下功夫。
于是等到静华检查的时候,她总挤眉弄眼地瞎背一起,知道她是想糊弄过去,静华也不说她,只是在她磕磕绊绊半天没啃下一句的时候,会淡笑着来一句:“哦?是忘了么?”
她脸皮再厚,在他眼底的笑意里也要涨红了脸,强着争辩:“我是背了的!真的背了!只不过现下忘了!”
那时投在她眼中的他的笑颜,和如今的,一般无二。
“仙君……”耳畔温雅的声音响起,重华笑了一笑,“仙君无须对我如此拘礼。”顿了顿,他又笑,“下界那一世,你我是兄妹至亲,即便回了天界,其实也不至于太过生分。”
他轻缓温和的话语钻到耳中,红妩只觉得身上一半如同极热,一半又极冷。热的那一半,是滚滚往事簇拥到心间,灼热翻腾,化成一股炙人热流,直逼到眼眶,冷的那一半,竟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
垂在身侧的拳头捏得紧了又紧,她最终抬头一笑,神色间肃穆放下,换上了对着南冥时那样的轻松飞扬:“既然陛下这么说……那红妩就恭敬不如从命。”
也是一笑,重华掩唇咳了咳。
红妩眼疾手快,挥手施法将不远处一张紫檀卧榻移了过来,上去扶住重华手臂,笑着:“我看陛下法体不适,还是稍事休息一下为好。”
重华也不拒绝,扶着她的手笑了笑:“多谢仙君。”
搀扶他自青玉的法台换到榻上半卧,红妩殷勤坐在一侧,整理那垂下的衣衫,又变出一只锦垫塞到他背后,巧笑着抬头:“陛下是不是想起了在苏州顾府里的情景?我那时也曾这么扶过陛下。”
唇边含着笑意看她,重华点头:“仙君自幼就善解人意,灵秀可人。”
红妩扬起眉,故作诧异:“哦?真的是善解人意?我还以为是顽劣成性、十分招人厌呢。”
重华笑起来:“仙君谦虚了,那般聪慧,即使偶尔顽皮,也绝不至于惹人厌烦。”
这样言笑晏晏,说了几句话之后重华再提起有何事会来紫薇殿,红妩就笑一笑说只不过是一些闲话,打扰陛下清修实在不该,还是不提为好。
这天从紫薇殿里告退出来,几日后红妩又在南冥那里闲混着逗青兽,重华再次驾云前来,祥云降在清淩府门外的青玉阶上。
这回没有像以前那样急着逃开,红妩大大方方站起拱手打了个招呼,就算见过礼了。
重华照惯例是和南冥下棋,红妩坐旁边不时指手画脚,将青兽柔软的皮毛挠了个遍。
三人和一只兽,在清淩府的石桌前悠然度过半日辰光。
乍见红妩大违常态,南冥也没太多意外,只是趁重华先走的空当拉住红妩,问:“你不是打了什么小九九吧?”
斜横他一眼,红妩不甘示弱顶回去:“难道能跟咱们陛下相交的只有你们这些上古遗神不成?”
南冥连连咋舌:“别人也还行,你这么一副毫无芥蒂的模样,实在稀奇。”
红妩懒得跟他多加解释,抬手又顺走了他一壶仙酒,径自而去。
下界邺朝在山海关一役惨败后一蹶不振,幼帝登基,外戚专权,三年后为虢国所灭。然而虢国也未能取而代之成为天下共主,南北十年混战,期间政权迭出,祸乱不断,十年后大好江山终于被昔日邺朝北庭节度使陈钊所得,建都蓟州,国号大魏。
按天庭文书所定,大魏得享三百年国运,盛世昌平。
因此次下凡有功,紫薇殿上红妩获赏法宝,擢升仙阶,一时间群仙纷纷来贺。
被一众道贺的仙友缠住了□乏术,红妩得了空就赶快跑到清泠府上,脱了鞋躺在大青石上抱怨:“你说这些神仙有这么闲么?还是他们平时在天界里太没乐子寻了!”
南冥坐在一旁喝茶,笑得悠然:“谁让你是天帝陛下面前的大红人,还不得给他们巴结逢迎一回?”
红妩枕着手臂看天,连头都没回,“嘁”了一声。
他俩聊着,就听到门口一个带笑的声音:“南冥,你这是在说我?”
忙翻身跳下青石,红妩拱了手笑:“原来是陛下来了,今日又有闲暇了么?”
重华仍旧是一身白衣,自门外缓步走进来笑笑:“仙君本次深积功德,我自然也要前来恭贺。”
红妩连连挥手笑道:“连陛下也这么说,小仙我就更无处容身啦!”
说着想起方才说过的话,玩心突起,瞥了瞥南冥身前青玉桌上那副还没摆上的棋局,红妩若有所思:“我说陛下,今天你来清泠府,不是还打算跟南冥下棋吧?”
重华来清泠府,千万年来都是和南冥两人一局棋一壶茶,还真没做过别的事情,闻言就笑了笑:“哦?仙君有高见?”
红妩摊手:“我就说天界的神仙都太不会找乐子了……”随即换上一副奸诈笑容,“来,我带两位去个好玩的地方!”
猜到她嘴里的“好玩地方”必定不再仙界,重华和南冥相视一笑,就由她兴冲冲地打算了。
那边红妩摸出了三粒从老君手里硬撬出来的替身丹,略施法术化成他们三人的模样,再示意重华和南冥也像她一样隐去身形。
三个人就大摇大摆瞒过南天门的守将,乘云到下界去了。
凡间此刻正是夜幕初降,新帝当政数年,魏朝都城蓟州已经是一派清平盛世景象,红妩带他们降在一处偏僻的小巷中。
熙攘热闹的酒家花楼就在相邻的街上,红妩这七百年来在凡界的时间都要比在天庭更多,早就熟络无比,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出了把折扇,打开挥上一挥:“南兄,华兄……请……”
身上也是一袭月色长袍及地,长身玉立,丰神俊朗,活脱脱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南冥万年来鲜少踏出清泠府,更别说离开仙界下凡寻乐,看到她的样子立刻新鲜起来,拍手笑:“好,好,洪兄请……”
重华在一旁淡笑:“两位兄台好兴致!”
…奇…南冥抓住他的手,哈哈笑:“凡间的事你比我熟,你可要给我看着点,别让我出丑。”
…书…红妩拿折扇掩了唇:“待会儿你们看我怎么摆阔……”
…网…片刻之后,蓟州最大的花楼醉春阁中就现身了三个贵公子。
老鸨慌慌张张迎上来,见他们三人衣着不凡,再加上容貌出众、气度清贵,点头哈腰,满头珠翠乱晃:“三位公子请进!看三位就是大富大贵的人物,小店简陋,哪里有不合适的地方请公子们尽管说!”又一叠连声地朝后堂呼唤,“快把几个最漂亮的姑娘都给我叫出来!服侍好了公子们有大赏!”
也不往里走,红妩就掀袍在大堂中的一张空桌上坐了,神色淡淡:“妈妈也不必多叫人来,只用惜雪、碧澜到了就好。”
她随口叫出这两个名字正是醉春阁的头牌花魁,艳名满京师,即便王公贵族来了也要一掷千金才得相见。
老鸨听她口气太大,又实在看不出这三人的来历,愣了一愣,才回答,略显为难:“这……公子也知道我们这里的规矩……”
红妩也不接她的话,只是从袖间取出一个金锭,摆在桌上:“黄金白银,不就是妈妈您这里的规矩么?”
那搁在花梨桌上的金锭,黄灿灿成色十足,见他们出手这么大方,老鸨堆满了笑,一改口气:“公子说得是说得是……只是您知道惜雪和碧澜都是有身份,还请三位公子先到雅阁里稍候片刻如何?”
红妩摇了摇折扇笑:“我等又不是什么登徒子,这倒无妨。”说着离座,拿扇子一指桌上的金锭:“这是给妈妈和几位小哥的跑腿钱。”
被一群点头哈腰的龟奴簇拥着往后院单独的水阁而去,走在一边的南冥施了传音之法,对红妩说:“你刚才拿出来的金子,是块石头?”
红妩折扇掩唇,得意非凡:“方才在巷子里捡来的……”
南冥轻叹:“我说红妩仙君,你用障眼法来骗几个凡人……”
红妩哈哈大笑:“总归花楼娼馆多不义之财,陛下都没说,南冥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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