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白胡子随着话声一翘一翘,正是在醉春阁里给老鸨生拉活拽过去的那个老大夫。
重华笑笑:“老先生要看,我怎敢专美,也希望能与诸位同仁一起精研。”
想必是那老大夫已经同医馆里的众人说起过重华,旁边几个大夫也纷纷站了起来,拱手道客气,凑过来就要看重华演针。
红妩被冷落在一旁,一手把药箱塞到南冥手里,就□去举手挡在重华身前,笑笑:“容我多嘴一句,我家先生身子不好,不耐久劳,还望各位能体谅。”
那个老大夫正要过来拉重华的手,乍听这个刚被自己瞄上的晚辈身有宿疾,就瞪圆了一双眼:“什么病症?”
红妩扯谎还不是连腹稿都不打,当下眼睛都不眨一下:“我家先生有心疾,累了就要犯病。”
老大夫狐疑地上下打量重华,为配合红妩的话,重华只好掩唇轻咳了一声,笑笑:“我还好,老先生不必担忧。”
红妩当众转身就拉着重华的手,一双眼中溢满关怀:“静华哥哥你总是这样……”说着眼圈就微红,“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惊受怕……”
她演戏演得兴起,一旁拎着药箱的南冥清清嗓子:“我们的卧房在哪里?”
重华被众位大夫拦在庭院里钻研医术,南冥把药箱丢还给红妩,拽着她去找卧房,晚间三人又聚在一起用晚膳,这一天过得倒是波澜不惊。
直到他们入府第二日晚上,寿王才在暖阁中召见新来的神医,红妩以照顾自家先生为由,堂而皇之地跟了过去。
除了医师众多之外,寿王府内的修葺十分简朴,寿王所居的院落也建得雅致。
红妩跟着重华进到暖阁中,只见上首的一套紫檀卧榻铺着一层貂绒,一旁桌案上只放了一只细瓷的美人觚,素雅之极。
寿王名为锦祯,其母是地位仅次于新帝结发皇后的陈贵妃,这位陈贵妃当年也是一位不输须眉的巾帼女将,怀上寿王时正逢年她跟随新帝在北疆征战,后来临盆在即,又恰遇上突厥骑兵突袭,危难中陈贵妃在雪地中产子,生下了新帝的第一个龙子。
寿王一出生就受了风寒,几乎不活,后来好不容易被随军的大夫救回,也寒疾缠绵,难以痊愈。今年还不到二十五岁的年纪,就已经几次病重危急,听医馆里的大夫们说,每到冬日犯病的时候,咳血心悸也是常事。
不过也正为如此,新帝对这个大皇子始终心怀愧疚,不仅平日多加恩宠,在救治上也从来不遗余力,寿王府里的这个医馆,正是新帝授意修建的,聚集的名医比太医院还要多。
这些情况,都是红妩在昨天到了寿王府之后的短短半天内打探到了,来之前早就不无得意地向重华一一说了。
现在两个人站在暖阁外候了不过片刻,房内帘帏轻动,缓步走出的那人一身白衣,周身上下全无装饰,只有袖间的绲边旁绣了两支疏落墨竹。
进来后轻轻一拱手,那人清俊的面容略显苍白,笑容却温煦,全无贵为王爷的骄矜:“这位是慕先生吧?原该昨日就拜会先生的,因为些私事拖到了今天。失礼之处,还望先生宽宥。”
他一出现,红妩就挑了眉,这时对身侧的重华传音入密:“原来是个熟人……”
重华脸上也丝毫不动声色,低头拱手还礼:“王爷客气了,无妨。”
凡人当然看不见,但此刻在红妩和重华眼中,这位病弱的王爷额头,清晰地浮着淡紫的星芒,正是天权宫文曲星君的神印。
文曲星君虽法力高深,却无自保之术,每次下界时不被找出真身则罢,一旦被察觉,就往往为魑魅魍魉竞逐,身旁仙魔云集,是非不断。
而寿王病弱,体内生气不足,难以掩盖魂魄中的仙气,想必早就有魔物和妖仙闻风而来,伺机蚕食他仙力。那就怪不得这朝中有仙界的迷药流传了,这次他们来寿王府还真来对了。
重华既然没有动作,红妩也就站在一旁,等他和寿王寒暄过后,就坐下替他诊脉。
眉间微蹙,重华神色凝重,半响之后收回手指,抬头笑了笑:“王爷想听在下说真话么?”
寿王放下撩起的衣袖,也是一笑:“久病缠身,我早已看得开了,先生但讲无妨。”
重华笑笑:“在下乱言了,王爷天命就在今岁。”
就算再淡然,听到这话寿王也是一怔,才微笑:“这两年来替我诊过脉之后三缄其口的大夫很多,却从没哪个大夫像先生这般直言不讳。”
说着微顿了顿,才问:“那么以先生之见,我还有多久?”
重华静了一下,随即开口:“早不及仲秋,晚不过严冬。”
此刻正值初夏,重华这两句话,就是说他至多还有六个月余寿。
听到之后一时怅然,寿王垂了眸默不作声。
重华收回目光,淡淡道:“王爷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么?”
没想到他问得这样直白,寿王停了片刻:“如果要说心愿……”
一句话未了,房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隐隐有兵戈相交之声传来。
寿王忙走到门前,隔帘问:“怎么了?”
外面的侍卫匆忙答道:“禀王爷,是刺客!正往舒晴院去!”
不听还好,一听寿王一把扯开门帘,人竟已经冲到了房外,厉声说:“别在我这里耽搁!快去舒晴院保护阿祁!”
他既然已经出去,红妩和重华也不好再坐在房里,忙也跟了出来。
庭院里几个蒙面刺客正和侍卫恶战,另有喊杀声从相邻的院落中传出,应该就是五皇子锦祁所居的舒晴院。
他们刚一出门,对面假山上突然寒光一闪,一支羽箭破空而来,径自射向寿王胸前。
庭中侍卫无人来得及救援,电石火光之间白衣微动,寿王的身子被猛地推向一边,重华挡在羽箭之前。
红妩只见箭光直射入那个白色的身影胸口,他身子被劲力带动,跌倒在地,撞上一侧的廊柱。
他二人都着白衣,刹那间不仅侍卫没有看清,混战中刺客也不知是否得手,红妩见是个空隙,忙趁机大吼一声:“羽林军在此,哪个还敢造次!”
这声恫吓不是没有用,再加上匆忙赶到的禁卫终于自前门蜂拥而至,刺客终于且战且退,在撇下几具尸体后撤向后院。
等刺客一退,红妩就忙跑过去扶起倒在一旁的重华,方才众目睽睽,都看到他被弓箭所伤,现在红妩扶着的人胸前白衣一片血湿,赫然插着半截翎羽,那长箭已深深没入胸膛。
即使知道眼前所见是假象,乍一看到那团鲜红时红妩还是心头剧跳,忙托起他身子轻唤:“静华哥哥。”
紧闭的羽睫颤了颤,重华张开眼睛,声音极轻:“妩儿……”
寿王惊魂未定,忙跪下握住他的手:“慕先生!你……”
重华侧头轻咳了几声,竟是又复合上了双目,呼吸微弱。
红妩忙紧紧抱起他身子,急唤:“静华哥哥!”
这次攻击王府的刺客声东击西,为的就是刺杀寿王。好在虽然忧心,寿王还不至于慌乱,一面连忙吩咐着去请大夫的同时,一面就下令将遇刺重伤者乃是寿王本人的消息散播了出去。
身旁的侍卫要来抬重华,红妩举臂就把人挡了开去:“你们不要碰静华哥哥!”径自把他身子横抱在怀中,抬头对寿王说,“借你厢房一用。”
说完不等寿王点头答应,就抱着人向暖阁内走去。
暖阁里点着淡淡麝香,红妩将重华小心放在床上,转过身挡住身后人的视线,压低声音:“陛下?”
重华轻张开眼,笑了笑:“我无事,不要担心。”
这才把一直绷着的那口气吐了出来,那支射来的羽箭她看得清楚,不过是凡间的普通兵刃,只是方才看他倒下的那一瞬间,却还是几乎不能呼吸。
放下心来她就有心情开玩笑:“不愧是陛下啊,这障眼法连我都给吓得不轻。”
其实重华所用的不过是最普通的术法,别说上仙,就连修炼得道的小妖都能做到真假难辨。
只是笑笑,重华顿了下说:“妩儿,你对文曲说我由你来医就好,不必麻烦其他大夫。”
红妩瞪了眼:“为什么啊?你舍身救了那个没良心的星君,我们还不趁机好好让他愧疚一下。”
她振振有词,重华只好笑了笑:“你对外说我身患心疾,这一箭又正射在心肺间……我怕吓着那些老先生。”
想想也是她一时口快惹得祸,红妩吐吐舌头。
他们正说着,门外一阵喧哗,医馆的大夫们没赶来,倒是南冥疾步奔了进来,拨开暖阁外围着的侍卫就扑到床前:“重华!你伤到哪里了?”
说着就持起重华放在榻边的手呜咽:“重华……你让我回去如何向老夫人交待……”
他哭得痛,红妩暗暗咬牙,以仙术传音:“仙君,我记得我说过的化名是慕静华……”
医馆中的大夫们跟在南冥身后,不多时就也到了,红妩依重华的吩咐,将一众人都拦在了门外:“我家先生的伤我来照看就好,请各位留下个药箱就行。”
那个拉住重华让他演针的老大夫跑得最快,正站着气喘吁吁,听到她说,就又翘了胡子:“胡闹,你一个女娃懂什么?快让开让老夫来!”
红妩面无表情:“我是我家先生亲传弟子,你说我懂不懂?”
说完也不再多言,扭头就要回房,那老大夫忙顿足,赶上来将肩上的药箱塞到她手里:“我不跟你争好不好?救人如救火,快去救你家先生!”
红妩接过老大夫到房内,南冥早收了眼泪,展了衣衫坐在床边:“我说重华,你做个手脚将那支箭弹开就好,何必自个儿去挡?”
重华也半撑起身子,笑了笑:“这支箭是文曲的劫数,没有人以身代受,还会有其他应劫之像。”
南冥脸上总算有了正色:“你是说文曲应劫归位,就在今日么?”
重华摇头:“并不在眼下,却也不远。即使这一劫不应,从脉象上看,文曲寒疾已深,只怕天寿所剩无几。”
南冥从未下凡,人世的生老病死在他看来不过是须臾之间,听到这些也神色淡淡。
红妩在旁笑笑,还未开口,门口就传来几声轻叩,寿王的声音传来,满是焦急:“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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