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着笑,静华抬头看她一眼:“你《女戒》还抄得少么?女孩子说话文雅些。”
红妩嘻嘻一笑,顺势抱住静华的头颈:“怕什么,反正静华哥哥又不会去告诉我爹。”
静华轻拍她的脊背笑笑:“好好睡吧,小心明天起晚了姑父又要罚你。”说着轻咳着起身。
红妩总算发现了他的不对,抬头看他:“静华哥哥,你怎么了?”
冲她笑了笑,静华一语带过:“吹了点风而已,明天就好了。”
红妩一门心思都在刚结识的美人身上,也就没在意他略显苍白的脸色,抓着被子闷头躺在床上,还不忘隔着被子大叫:“我要美人!我要美人!”
看着她的样子,静华失笑,给她放下床帏,走前还不忘叮咛:“早些睡。”
红妩躲在被子里呜呜做声,也不知听到了没有,静华只好笑笑,转身走出去。
由于红妩经常赖在静园,静华这里也就准备了两间睡房,现在红妩占了这间,就只剩下小轩尽头的另一间。
慢步穿过曲折的回廊,静华却在未到房门口时就停下来,扶住身旁的廊柱,一手按住胸口,轻声咳嗽。
阿福也早就睡下了,深夜里院中空无一人,静华倚着廊柱咳了一阵,缓过一些,才来从袖间摸出一瓶丹药,倒出一粒含在口中。
合了双目,等待温和的药力慢慢涌上,静华又咳了几声,喉间一直压着的淡淡甜腥却蓦然涌上来,幸而他早有准备,在那口血吐出之间,就用帕子堵住了嘴。
血气压得时间久了,又咳了几次才咳得干净,静华仍旧用帕子掩着口,一手按住还在不断抽痛的胸口,眉间浮上一丝苦笑。
这丫头真是年纪大了越来越会惹事,晚间他才刚歇下,就听到阿福一路惊叫着跑回家,口齿不清地哭喊:“表少爷救命!小姐被扼死了!”
那一刹的惊痛之下心血浮动,这一口血就险些吐了出来,此后一直被他强压着,现在终于松懈下来,才发觉恐怕已成隐患。
这个丫头什么时候才能给他省点儿心?
带着些许叹息,沉黑的双眸中最终还是透出了淡淡宠溺,月光下他又低低咳了几声,扶着廊柱站起,把沾血的锦帕丢到一旁的杜鹃花丛中,缓步回房。
等明月坠下天穹,苏州城中的夜色越加浓郁,留醉楼旁空无一人的小巷中,走来一道黑色的身影。
去而复返的夜逐慢慢踱到巷中,他脚下的青石地板上,一颗小小浑圆的珍珠,连着一条细细金线,静静躺在石板的缝隙之中。
那是红妩的一只耳坠,在方才的打斗中不慎掉下来落在地上。
蹲下身捡起那粒珍珠,夜逐冷峭的薄唇边挑出一丝笑意,这个小丫头,或许是块很好的材料,只是璞玉良材,恐怕要狠狠打磨,才能显出光彩来。
夜逐一笑,将小巧的珍珠小心收在怀中,黑色的身形又慢慢踱远。
黑沉的天空中,有乌云无声聚拢,化不开的浓墨一般,浸染掉城中仅剩的几点寥落灯火。
当最后的几缕光亮一盏盏熄灭,淋漓的大雨终于在破晓时分,笼罩住整座城池。
因为连绵的大雨,再加上头天晚上闹了那一场,第二天红妩自然是被禁足了在家里抄《女戒》。
当她坐在小轩里的书桌前,咬秃了一支狼毫笔,揉皱了一堆宣纸之后,坐在她身旁的静华终于轻叹了一声,放下手中的宗卷,笑了笑:“妩儿,抄累了可以休息一下。”
不等静华说完,红妩随手就扔了秃笔,两三步凑过去拉住静华衣袖,呲开一排涂满墨水的黑牙:“静华哥哥,抄这么多手都麻了……我还是出门逛逛散心,回来再接着抄吧?”
看着她的样子笑着微皱了眉,静华从袖中套出一方锦帕给她擦着嘴角的墨迹,口气却一点都不松:“不行,你今天不能出去。”
红妩历来跟静华央求什么,极少有静华不答应的时候,这次碰了这么一个大钉子,嘴巴就嘟了起了,也不让静华帮她擦了,眉头一皱,甩开他的手就跑到房间一角生闷气。
静华没料到她会突然闹脾气,笑笑想叫回她哄着,顾府的管家顾恒这时却撑着伞穿过院子,进到小轩后收了伞放下,从怀中捧着一叠帐薄,微微欠身:“表少爷。”
顾老爷一向以风雅名士自居,俗务不缠身,顾夫人又温和良善,不长于持家,因此静华不满十八岁就接手了顾府经营的几处布庄,这几天来正是丝绸大销的时节,账目繁多,管家顾恒更是一天到静园里跑几趟。
眼下的事务比较紧要,静华只好笑笑由红妩去了。
细细核对几大本账目条款,又捡了几单重要的生意跟顾恒交待,静华一时也无暇分神。
本来发了脾气之后就蹲在墙角等着静华哥哥来哄,红妩使了半天性子,抬头看那人却还是温声跟顾恒讲着什么,连看都没看过来一眼。
这一下更加气闷,红妩等顾恒拿着账本一走,一脚就踢在书桌腿上,踢得那一桌笔墨纸砚都叮叮作响。
静华看她胡乱发火,轻咳了咳,脸上带着点笑:“桌子惹你了?”
红妩一声冷哼:“姑娘我看它不顺眼!”
静华轻轻笑了笑,冲她招招手:“妩儿,你过来。”
红妩兀自生气,不过还是别别扭扭走到他身边:“什么?”
静华笑,伸出手来拉住她的手,在她掌心放上一个东西,然后移开手掌:“这个喜欢么?”
红妩看看手心多出的小锦囊,锦缎是粉蓝底子的,绣着几朵半开的玉兰,缝成胖胖的元宝形状,三只角上各缀了一条嫩黄的流苏穗子,素雅喜人,锦囊里有淡淡的香面味道渗出。
静华笑笑:“这是今年端午节布庄里做的香包,顾管家带来了一个样本,就给你了好不好?”
过几天就是端午佳节,民间的习俗除了吃粽子、挂艾叶之外,还要做香包,装上特制的香面,挂在帐角和腰间驱蚊辟邪。大部分布庄这时候也会应景做一些香包来出售,顾家布庄经营的都是上等丝绸绣品,做出来的香包自然也精美玲珑,这么一个小小的物件,费在里面的手工可并不少。
红妩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小巧可爱的锦囊,攥在手里却撇了撇嘴:“这样就想哄我……”
静华笑了:“怎么,还气着?”
红妩把玩着那个小锦囊,突然抬头一笑,冷不丁扑过去搂住静华的腰,“静华哥哥给我抱一抱我就不气了!”
没有防备给她抱了个满怀,静华笑起来:“妩儿……”
红妩才不管,恬不知耻往他怀里钻,一脸惬意:“静华哥哥抱起来就是舒服呐……”
这么闹了一场,红妩倒没有再提出门的事,磨了又磨,也总算抄完了五十遍女戒。下午顾老爷来巡视的时候看她老实,阴着的脸稍稍放晴了一些,又对静华叮咛一番要对她严加看管,施施然回房去接着画他的花鸟图。
白天红妩已经抄了一天,晚间静华也就没再督促她,任她吃饱了饭之后就赖在小轩里和他一起下棋。
静华平日总能陪红妩来上几局,今天却明显有点精力不济,落子慢了许多,一局未尽,就以手支了额头轻声咳嗽。
红妩看在眼里,只下完这一局,就把棋子装起来,笑笑:“静华哥哥今天累了吧,还是早些歇了好。”
有些讶异于她的体贴,静华笑了笑:“妩儿今天转性了?”
红妩鼓起脸颊,佯装生气:“我本来就是这么温柔懂事!”
静华笑,实在也是疲累,就扶着桌子站起:“好吧,妩儿你也早些休息。”
红妩捧着棋篓连连点头保证:“静华哥哥放心……”眼睛一眯,笑眯眯跳起来就又要去抱静华的腰,“要不然我陪静华哥哥一起睡好了!”
拉住她伸来的手,静华一脸好笑:“这么大姑娘了,别总胡天胡地的。”
红妩吐着舌头:“好,好,我知道……”
看她一脸惫懒,静华也只好无奈笑笑,又叮嘱几句,就回房休息。
看着静华回到了房内,红妩转身就跑到小轩外,抓住正蹲在檐下打盹儿的阿福:“这才不到戌时……你倒是清闲啊。”
阿福苦着脸:“小姐,我知道您打得就是这个主意,可是您也等表少爷房里的灯熄了不是?”
红妩抱胸笑:“你倒是说说看啊,我打得什么主意?”
阿福继续苦着脸:“还要去留醉楼?”
红妩摸摸下巴:“虽然很想去看那个美人,但是既然答应了静华哥哥,还是算了……叫你过来是让你跑趟腿,昨晚我的耳环好像落了一个在那条巷子里了,你打个灯笼去找一找吧,那是我娘给我的生辰礼物,不过真找不到也就算了,早点回来。”
阿福的脸更加苦起来:“我一个人去啊?”
红妩瞪他一眼:“我要你干什么!没出息的家伙!昨晚刚遇到那个混蛋,你就跑得比兔子还快,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还不快去!”
阿福缩缩脖子,顺着长廊一溜烟就跑,刚走两步突然又折回来,抓抓脑袋期期艾艾:“小姐,要不然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
红妩知道他是胆小不敢去,恨铁不成钢:“笨蛋!”
最后还是红妩带了阿福一起从侧门溜出来,幸亏这时静华似乎也睡下了,没有被惊动。
两个人雨夜里深一脚浅一脚回到留醉楼旁的那条小巷,红妩这次可没有了上次的好心情。雨下得大,走路把靴子都沾湿了,冷风也不住打在身上,再加上又要举着灯笼弯腰找东西,雨伞遮住了头遮不住屁股,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来来回回在巷子里找了两遍,还是没看到那枚耳环的影子,阿福先撑不住了,抹抹脸上的雨滴说:“小姐,我看是下大雨,早就冲走了吧……”
红妩知道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可是总算大老远冒雨从家里跑出来,就这么算了有些不甘心,于是说:“再找一下吧,真没了就不要了。”
她刚说完,话音还没落,一墙之隔的客栈中突然传来一阵巨响。
阿福立刻惊叫一声跳起来,手里的灯笼差点脱手而出。
红妩顾不上骂他,院中的巨响就接二连三的传来,间或还有金戈相撞的声音,响声巨大,若不是被雨声遮住了点,只怕早就惊动了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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