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是当年的事情,静华房中有一方别人送来的澄泥砚,朱砂红的颜色,雕着几支疏离的红梅,砚台内还拖出几瓣落花,看起来分外精巧可人。红妩本来对笔墨纸砚这类东西是敬而远之的,不知怎么却看上了这方砚台,千方百计管静华讨了去。不过她也只是一时眼馋而已,至于砚台到手之后被丢到了哪个角落,她早就不记得了。
被提起当年的劣迹,红妩也丝毫不显羞耻,越发用力地在重华胸口蹭:“我只是想找静华哥哥许个小愿嘛,一个就好!”
抓住她不安分的肩膀,防止她蹭到伤口,重华眼中带笑:“好,好,你要许什么愿,我答应就是了。”
趁机又在他颊边吻了一下,红妩转转眼睛:“现下还没想好,不过静华哥哥你是答应了的,不准反悔!”
重华笑:“我答应过你的事……几时不作数了?”
红妩靠在他怀里轻哼了一声,隔了片刻低声开口:“有一件没算数……那年冬天,你说了要陪我守岁的……”
重华静了静,轻轻抚摸她的长发。
逐夜轻咳了一声站起来:“既然你们要继续卿卿我我,那我只好回避一下了……”
红妩立刻毫不客气瞪过去一眼:“你不是都看了很久了么?”
逐夜气得笑:“你这臭丫头,你师父我不是担心你才守在屋里的!”说着还是摇头走出门去。
红妩冲他背影甩过去一个白眼。
重华略带好笑地看着她和逐夜斗嘴:“妩儿,当年你和逐夜就是如此相处的?”
“当然不是这样,那时我满身仇恨,逐夜要将我□成一流杀手,每日除了练剑就是刺杀,哪里有功夫说闲话。”红妩说着笑了笑,“不过后来熟了也会开些玩笑而已。”
静静听她说完,重华沉默了片刻:“妩儿……七百年前那一世,我身为凡人无能为力,如果那时我能护住你,也许你就会免受很多苦楚。”
“我又没怪静华哥哥,”红妩笑着,将头依偎在他胸前,“再说不受苦怎么能成仙?不成仙就不能再见静华哥哥。那时候那些,我早就甘之如饴。”
重华笑笑,抚了抚她的碎发,将她轻放在榻上:“伤口是不是还疼,休息一下吧,我就在这里,不会走开。”
说了这么一会儿话的确也有些累了,红妩拉着他的手合上眼睛:“静华哥哥要一直陪我。”
她失血不少,终究是没多久就睡熟了,手也无意识地松开,重华在床前看着她,良久,低头在她额前轻吻一下。
逐夜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负手站在重华身侧:“莫非你这次是真的动情了?”
重华也不否认,微微笑了笑:“自明光的事之后,你不是认定我绝不会动情了么?”
“是啊,我想不通,”逐夜淡淡地,“为何对着千万年来朝夕相处的同伴都不动心,却偏偏对着一株普普通通的红莲动心了?”
重华不答,却又笑了:“妩儿不是一株普通的红莲。”
“即使是千顷莲池中最具灵性的那一株,也不过是一株莲花。”逐夜淡淡说着,神色隐晦不清,“你偶尔玩一玩凡人之情我不介意,我只希望他日这株小莲花的下场不会像明光一样。”
再次转身出门,他丢下一个背影:“要记得,就算是一株普通的红莲,九天十地,黄泉碧落,也只有这么一株而已。”
在他身后,重华低头笑了笑,目光落在自己的掌心,红妩的手已经放开了,于是那手中空空如也,只有交错的纹路蔓延其上,纵横纠缠。
红妩这一觉又睡了两三个时辰,重华在榻前寸步不离守着,正微倦地靠在桌上闭目养神,房门就“嘭”得一声被推开,逐夜颇有些气急败坏:“居然追到这里来了!”
刚一睁开眼睛就感到小院中闯入了另一股法力,重华抬手揉了揉眉心:“你又招惹了别人吧?”
逐夜跺脚连连摇头:“什么啊,这次是他先招惹上我的!”
话音未落,一道白色剑光闪过,厢房的门框连带半堵墙壁轰然倒塌,尘土四散飞扬,现出门外一个淄衣束冠的年轻道士。
手持着一柄玄铁重剑,那年轻道士微扬了双眉,俊秀的脸庞上带着淡淡讥讽:“这次居然叫了帮手来,却不知这两位又是什么妖物?”
又跺了下脚,逐夜对着重华一脸苦相:“这下你知道了吧?不是我招惹别人,是这个小道士把我当成了妖,非要除了不可!”
那年轻道士冷笑一声:“你是妖,我是除妖之人,只要你活着,难道就不是招惹了我?”
听到这里大致明白了眼前情况,重华向那年轻道士轻笑了笑:“这位道友是觉得身负法力的就都是妖了?”
“身负法力的当然也有我等这样的修道人,至于你们这样望之就不似人的……”那年轻道士生得本来就好,现在这样神色一凛,当真有威仪煊赫之感,“难道不就是妖么?”
一般的修道人虽然有法力深厚者能开天眼,仅凭眼力就可看出肉体凡胎下隐藏的真身。纯净仙气和妖怪的妖气其实全然不同,这小道士只怕是学艺未精,虽然能敏锐觉察出对方身上异于凡人的气息,但却把逐夜当成了妖怪,因此一路追了过来。
闹出这么大动静,红妩也早就给吵醒了,此刻忍不住“哧”一声笑了出来:“小哥……你难道不知道除了妖和人之外,还有种东西叫神仙?”
斜睨过来一眼,那年轻道士冷哼,嘴上丝毫不输:“在妓院里一口气叫了七八个姑娘睡大床的东西能叫做神仙?”
逐夜尴尬地轻咳一声,红妩无奈地冲他翻个白眼,回头坐起来拉住床边重华的袖子,向那年轻道士笑:“那么小哥觉得这位像不像神仙呢?”
望着重华,那年轻道士语塞了片刻,终究还是抬高了手中的重剑:“你们跟这妖怪混在一起,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的!你们一起上吧,今日我就来除魔卫道,只要我一日不死,定不会让你们逍遥法外!”
他口中说得慷慨激昂,逐夜终究是忍不住了,手指一抬,一道金色光芒缠上他的身体,顿时将他捆了个五花大绑。
“扑通”一声跌倒在地,那年轻道士人才刚倒下,嘴里立刻就骂出:“卑鄙无耻的妖怪,就会使奸诈手段!”
看这情形,不但逐夜捆得十分熟练,连他倒得也十分熟练了。
红妩在一旁觉得有趣,躺在床上也不老实,捂住嘴偷笑。
重华冲地上的年轻道士笑了笑:“这位道友,你不相信我们自然情有可原。不过,敢问道友为何对除妖如此执着?怕不止是为了除魔卫道吧?”
那年轻道士看被一语识破,也不辩解,虽然躺在地上,仍旧傲气十足:“给你们知道也无妨,吴王殿下广结众道友共同斩妖除魔,贫道不才,也为吴王效力。今日纵然你们杀了贫道,自然也难逃天罗地网!”
逐夜插嘴:“你不是不怕死么?怎么又开始威胁我们了?”
那年轻道士恨极了逐夜,在地上狠狠瞪过去一眼:“贫道身死不足惜,唯有邪魔不除,天地不清,死不瞑目!”
红妩笑得动静太大,终于牵动肩上伤口,“哎呦”出声。
重华揽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中,又向那年轻道士笑笑:“道友放心,不管这个灰衣的会不会乱来,只要我在,就绝对不会伤及道友性命的。”
重华样貌本就是那种能让人望之就心生仰慕的,现在这样和颜悦色地说话,一般人早就言听计从了,那年轻道士定力却颇强,犹豫片刻,可能是觉得跟逐夜厮混在一起的人绝不能轻信,就哼了一声:“我敢孤身前来,就没打算要全身而退。”
重华笑笑,手指划过,那年轻道士身上的金色绳索无声消失,他掉落在地的重剑也自行飞回到鞘中。
笑容仍旧温和,重华对他说:“要令你昏厥,乃至让你忘却今日之事也非难事,但在下之所以如此,是想让道友明白,辨别善恶是非不仅要靠第一眼所见,更要靠细心体察。我想在下的师弟之所以没有对道友施法,应当也是作此考虑。”
面上现出一丝动容,那年轻道士沉默了片刻,握住重剑缓缓点头:“好,那贫道就暂且信你们一次。”双眉一扬,幽沉目光又锁紧逐夜,“不过,如若再让我看到你为非作歹一次,杀无赦!”
一边说一边向重华抱拳:“这位先生告辞,贫道洛青尘,他日后会有期!”说完大踏步越过地上的瓦砾和碎木,潇洒地走出去。
珍珑这时才从后院跑了过来,边跳脚边咋舌:“哎呀,神仙哥哥,这是怎么了?”
她头顶的耳朵和身后的尾巴未及隐藏,洛青尘斜眼横过去一道目光,立刻把她吓得尖叫一声,又跑到廊柱后躲起来,等洛青尘走远了才又跳出来,以手抚胸:“哪里来的道士,好凶!”
红妩靠在重华怀里还是笑得见牙不见眼:“哎呦,我服了,逐夜上仙,你是到哪里找出来的这么一个小道士!我这下界你是真不能待了,以后他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重华招手把珍珑叫过来,对她笑笑:“不必老是叫我神仙哥哥,换个随意点的称呼就好。”
眨眼摇摇毛茸茸的大尾巴,珍珑点头:“那我也像坏蛋仙人一样叫‘静华哥哥’好不好?”
话音未落,她头上就被敲了一记大暴栗,红妩也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只镇纸,狠狠盖下去的同时,大声呵斥:“叫什么哥哥!给我叫先生!”
雪白的额头飞速鼓起一个通红的大包,珍珑眼泪汪汪去看重华。
奈何坏蛋神仙早就抢先一步扔了镇纸抱住胳膊呼痛:“静华哥哥……好疼!”
重华自然连忙去给她检查伤口,珍珑又眼泪汪汪转去看逐夜,逐夜上仙用分外同情的目光看了看她,点头道:“那还是叫先生吧。”
混乱中逐夜突然摸了下巴,开口:“我说,你们知道那个豢养了大批道人异士的吴王是谁么?”
这话提得太突兀,红妩一愣之下也忘了继续装疼,问:“谁?”
逐夜一笑,神色意味不明:“当今天子的五弟,吴王陈锦祁。”
作者有话要说:添得比较少,明天继续,趴……
对了,上章又加了点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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