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未下界之时,他们算了所有的可能,却惟独没有算到:假如无论被红妩如何伤害,静华仍是不愿伤她一分,那该怎么办?
于是所有的算计都在那一世静华的坚持中成为泡影,只剩下她和云怀逗留在尘世之中,辗转重回天庭。
也是在那时,重华封印了她转生之前两千多年的记忆,令她忘记了他们曾有的相爱时光,为得是不让她继续悔恨在下界时未能救他。
这时出现的转机是,重华寻回了逐夜,也由此知道了当年逐夜所留下的那一缕明光的元神已经转世为人。
再次安排好一切后,重华在天界上封印真身,魂魄转生,以三世情缘了却明光痴恋,破除诅咒。
然而由此一来,重华的魂魄也将永不能重回天庭,只能在尘世中生老病死,再入轮回,和凡人无异。
这样的安排虽然不尽完美,却还是重华以自身神格为代价,保住红妩不受剜心之苦。
唇角的笑容一点点扩大,红妩终于以手遮面,大笑出声。
……所以他在转世之后,才会对追来的她冷漠以对。所以他在被她抢亲之后,才会那样生气。
她又一次打乱了他的谋划,将他逼到不得不剜掉她的心,才能渡过劫难的地步。
在一旁看着她大笑至几乎声嘶力竭,逐夜终究不忍地转头叹息一声,上前拉住她的手:“你再不去看他,就真见不到了。”
几步转过前殿,逐夜一路形如流云,将她带到殿外一处不算开阔的峡谷间才停下脚步。那布满新雪的峡谷正中,不大的玉台上是一个运转不休的星图,瞬息变幻,射出七色神光。
雪涯负手立在玉台之旁,而站在玉台之前,以手覆在星图之上的,就是重华。
微垂着眼眸,重华掌下源源不绝流出纯白光芒,俱都汇入星图之中,这时听到身后响动,也并不回头,只是淡淡开口:“逐夜,妩儿怎样了?”
微微一哂,逐夜放开拉着红妩的手,才回答:“小丫头也来了,她怎样,你还是亲口问她吧。”
沉默了片刻,重华才回过头来,挑唇轻笑了笑:“你还好吧。”
方才向逐夜出口询问之时,他都能说“妩儿”,此时对着她,却只是轻轻一个“你”。
红妩点点头:“逐夜替我解开了封印,以往的事我都想起来了。”
重华一笑,没再接话,只是回过头去,重新将目光投向面前璀璨的星图。
怕她不明白前因后果,逐夜顿了顿之后开口解释:“这就是当年我们五人分开天地三界之时,以法力凝结而成的归元之图。”
看出那星图投影的乃是空中的星辰变幻,红妩在天界内早就听说观星台的玉圭只是印证观测星图变幻的法器,真正左右天地万物运转的法宝另有所在,现在看来,这个归元之图就是那个维持三界平衡的核心,却原来并不在天界之中,而是被藏在昆仑山内。
她对这些从不关心,只是淡扫了璀璨的星图一眼,就又开口:“我已成魔了,是否该就地诛杀?”
逐夜微张了口,再三犹豫之后终是没有说话。
她失心之后,慢慢苏醒之时,逐夜就已经在旁看到了她的变化:那一头黑发在一瞬间根根褪去颜色,变成似雪的银白。自那时起,天庭的红妩仙君就已不复存在,她已毁去仙体,堕落成魔。
四周没有声响,逐夜沉默着,雪涯只是负手站着,从她进来之后,姿势和神情就没有变过。
红妩的目光落在归元之图前的重华身上,那雪色的身影挺拔清俊,邈远高贵不可接近,从她在净池旁第一次看到他起,三千年来不曾变改。
许久不曾听到回答,她将目光收回,低头挑起唇来:“这么说诸位是不想玷污自己的手了,那正好我可以捡回一条命来。”
说罢转身向外走去,一步一步,她走得并不快,纯白的雪地上留下浅浅一痕脚印,绵延而去。
不大的峡谷终于快要走到尽头,她才听到背后响起两声短促的惊呼。
停下脚步深吸了口气,她慢慢转过身去,方才站在星图前的那个雪色的身影已经倒了下去,雪涯和逐夜扶着他的身体,神色焦急悲戚。
她隔得不算远,所以能看得清,他们臂弯间的那个人轻动了动,转过眼睛,望向她所在的地方。
只是望了一眼而已,一眼之后,他的双目缓缓合上,被雪涯携着的手臂也颓然垂下。
惊呆了片刻,雪涯嘶声唤:“重华……”
再无应答,被他们抱扶的身躯上亮起纯白的光芒,轻雪柳絮般,片片飞扬。山谷中无风,那细碎的光芒散在空中,随即就熄灭不见。
仿佛只过了一瞬,又仿佛是过了很久,光亮散去,雪涯和逐夜的怀中已空无一物。
这就是神灵湮灭的下场,元神死去的瞬间,法体也将随之散逸,再也没有一丝痕迹。
垂下头,她重新转身,接着向外走去。
直至穿过来时路过的殿堂,快要走到殿外,身后响起匆忙的脚步,逐夜追了上来,声音里带着强忍的悲痛:“红妩,只要散了你身上的魔力,你就能重入轮回,脱胎换骨,起码可以做个凡人。”
是的,神仙堕落成魔之后并非只有被斩杀,而后灰飞烟灭这一条路可以走,只要心甘情愿放弃魔力和法体,也还是能够做个普通的凡人,安稳度过一生,甚至死后,还能进入轮回,继续投胎做人。
只是习惯了天上地下肆意纵横,又有几个魔神能够甘心放弃多年修行得来的力量,做一个什么都办不到的凡人?
见她久久不回应,逐夜似乎是怕她不愿自散魔力,哑着声音补上:“重华去时,说……”
“好,我会自行散了魔力,去下界做一个凡人。”打断逐夜的话,她转头微笑,“做个凡人也好,只要还活着,就会有希望对么?”
带着笑容低头,她垂下的目光里仿佛有依稀的暖意:“我还不想放弃。”
答应了散去魔力后回凡间,红妩还是坐在殿前的白玉台阶上和逐夜聊了很久。
他们在下界时,曾有过三年的师徒情谊,所以即使后来几百年不见,说起话来还是没什么拘束。
逐夜的话里带着叹息:“人间怨气太重,三界的平衡近百年来已经很难维持,想必你也知道,重华是三界主神,如果他能恢复七成法力,再以身去饲归元之图,那么起码能再保三界安稳千年。”
红妩用手撑着台阶,安静听着。
逐夜摇头:“当然要是他放任不管,去饲阵的只有是我和南冥以及雪涯了,只怕合我们三人之力,才能稳定星图。”他说着笑起来,“现在可能看不出来,万年前平定三界之时,天上地下,根本无人可以和重华抗衡,他的法力,当真高得吓人。”
挑唇一笑,他总结道:“所以他剜去你的心,并不是贪图永生,而是为了最后为天地尽一份力。”
红妩还是撑着台阶,去看昆仑山顶悠远的蓝天。
逐夜神色懒散,挑眉笑笑:“再告诉你一个事吧,重华若是知道了,一定怪我多嘴,不过那时三界之内,恐怕也只有我看到了……”他笑了一声,“当年在下界,静华肉身死去之后,重华的魂魄还在凡间逗留了几个月,那时他还未恢复法力和记忆,只当自己是个孤魂呢,飘荡在尘世不肯离去,当真好笑。”
有白云从他们的头顶飘过,红妩想起她曾经牵着重华的手回到苏州城外,去看当年静华坟前的老柳树,雨夜中,重华温声对她说,那一夜我也在。
她只当是他回归天庭,坐在九霄云端,看到了她为他发狂的那一幕,却没想到,原来那一晚,他真的在她身边……只怕直至他肉身被焚化超度之前,那几个月的时间,他一直都守在她的身边,不曾离开。
所以她才无论如何都梦不到他,他根本没有走。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红妩回头看着逐夜,笑了一笑:“等我成了凡人之后,把我送回祀朝皇宫吧。”
逐夜笑:“是啊,你做了凡人之后,好歹还能继续做女皇,也还不错嘛。”
红妩挑眉笑:“女皇不女皇的没什么,我答应过别人,三日后要回去的。”
在天庭中耽误了不少时候,又在昆仑上待了很久,等逐夜把她带回祀朝皇宫之时,竟然才只过了不到三天的时光,还是天色未明的时刻。
“归元之图的结界内,时间流逝原是和别处不同的。”只淡淡解释了这么一句,逐夜笑了后,飞天而去。
站在金碧辉煌的寝殿之外,看着他的身影疏忽消失,红妩动了动自己的身体,发色自然是变了回来,此刻裹在朱红纱衣中的,是地地道道的肉体凡胎。
神仙做了太久,猛地变成凡人,还真是有诸多不便,觉得手脚变得沉重无比自不必说了,连呼吸一下,都觉得比以往费劲许多。
不过也还好,她曾经做了二十多年的凡人,做凡人的习惯,也不难都找回来。
轻舒了口气,她负手而立,扬声唤:“良护。”
先是一阵骚乱过后,红着一双眼睛的良护当先跑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群侍卫宫女。
见了她的面就膝下一软,良护跪倒在地,语声哽咽:“陛下,是奴才无能……慕王陛下他……”
她早有准备,因此只是顿了下,就平静问起:“慕王怎么了?”
有些讶异于她的波澜不惊,但良护还是悲痛出声:“慕王陛下……夜里突然断了气息……”
她点头:“好,带我去看。”
顾不上仔细思量她的态度,良护从地上爬起,就步伐不稳地带她进入后殿。
烛火迷离的暖阁中空荡荡的,门口跪着两个宫女,也正掩面小声哭泣。
她越过门槛,走到床前,垂着纱帘的床榻之上,静卧着一个白色的身影。弯腰坐在榻上,她拨开帘帏,将那具已无丝毫生气地身体扶起来。
容颜似雪,连唇瓣都已失去血色,泛出浅浅淡紫,他果然已经身体冰冷,毫无气息。
良护跪在床前继续呜咽:“自陛下走后,这两日慕王陛下原本还只是昏迷着,可昨夜奴才在这里守着,慕王陛下突然咳了一阵,就睁开了眼,奴才以为慕王陛下有什么要说,可是就一会儿功夫,慕王陛下就又闭了眼……接着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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