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七夕等节出来,过两年朔琰到年龄了,也放出来;这态度不是明摆着么!”我爹一面拍我们的头一面对阿娘瞪眼:“这你还瞎担心什么?”
阿娘思索一回,虽面上仍有忧色,终是点头叹道:“若果真如此,倒也好了。”想了想,对我们笑道:“好了好了,爹爹没事,也该放心了?你们自去玩罢!真是!”她向我爹笑道:“这两个孩子知道你要去找江侍郎,都怕你路上遇到什么事情,担心得了不得!这下好了!爹爹回来了!放心了罢?”说着,却拿眼睛直瞟我爹。
我爹便挥挥手道:“好了好了,都下去玩罢!今儿放你们半日假!”
得了半日假我比把自己嫁出去要高兴得多,终于不用拿根针在布上缝水鸭子了,我十分高兴。
我奶娘总是十分忧心我的绣工,说我把鸳鸯绣成水鸭子,这样不成的;她不知道其实我绣的本来便是水鸭子,因为鸳鸯的颜色太多了,一口气绣两只,绣得眼花;水鸭子个头又大,颜色又少,好绣一些。
初雪更加高兴,她总是绣白孔雀,最大,而且只有一个颜色;可是也因为太大了,至今那孔雀还只绣了个眼睛,初雪说那不是眼睛,是孔雀尾巴上的花纹。她拉着我,高兴的说:“爹说我们有半日假,那我是不是可以明日再绣那只眼睛?”
我悄悄留意着我娘偏过头对我爹笑:“今日秋丫头说……江朔琰……”
我爹嗓门向来大,听说他在朝堂上对皇帝说话也像在战场上开炮那样,曾经还被新登基的皇帝怀疑过以为他要盖主;此际他虽然收了声,然而也是摆出说悄悄话的样子,声音大如雷。
“毕竟她比初雪大,哪有哥哥娶妹妹,弟弟娶姐姐的道理!”
“可是就是那个弟弟,也还比秋丫头大两岁呢!”我娘不甘心的辩驳:“这有什么的!辈分不乱就行了!”
我爹后面说什么我没听清,反正过了十日,江侍郎做寿,我爹我娘带了我和初雪同去;到了江府热闹非凡,门前几可谓车水马龙;进得府去见过江老爷,阿娘便带了我们去见江夫人,打听了来,却听江夫人在江朔琰房里,心情甚是烦乱,此刻不便见客。
江朔琰又出事了,他同太子一起在偏殿里玩耍,不妨偏殿走了水,赶来的太监救走了昏厥的太子,不知道江朔琰也在里头。太子迷迷糊糊指着里面指了好几次,都没人发现;后来还是一起赶来的和熙郡主觉察到还少了一个人,江朔琰还没出来;这才命人又进去搜寻,找了许久,发现江朔琰躲在一个倒下来的博古架下,那架子倒下来时正好与墙壁形成一个犄角,江朔琰便躲在那下面,这才得以幸免于难。
众人都道江朔琰福大命大,唯有他妈觉得自己儿子怎么这么悲催,一而再再而三的遭遇这档子事情,眼下江朔琰又卧病不起,正逢江老爷做寿,皇上便特开隆恩准许江朔琰出宫休养一段时日;全家人翘首以盼了半日,谁知道这孩子竟然是被人抬回来的,见了人只会笑,说话的力气都没了;江夫人急得一夜之间头发白了一半,日日寻医问诊,大夫有都说没什么事,大约是火灾当日吓着了,都说休养几日便好了。
可是休养了好些日子,江朔琰还是起不了床,江夫人生怕自己的儿子有什么三长两短,哪还有心思出去笑脸迎人。
我和我娘进去的时候,便见江夫人坐在一张床前,愁眉苦脸的,手里握着一只细白的手,指尖微微泛青,十分的瘦。
不用说这只手一定是江朔琰的了,我瞅瞅他那细得小柴杆儿似的手,果然是个药罐儿模样,不由小小替初雪忧心了一把。
江夫人见是我们来了,赶紧放下江朔琰的手,自己站起身来迎接,我娘便摆手,悄声道:“不用见外,怎么?还不好么?”
江夫人忒忧愁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这几日总是迷迷糊糊的,也不知冷暖,也不知道饿,一日有大半日都是睡过去的。姐姐,你知道我这孩子,打小就多灾多难的,生下来这好几年,没过过几天好日子。”江夫人抽出帕子,捂着嘴抽泣:“我就指望着他能安安稳稳的长大了把魂养全了,兴许会好些;谁知道这次又出这个事!如今这光景,看着就不行了……要是这孩子就这么没了,我,我岂不是对不起他!生下他时吃那么大的苦,却连一天好日子没让他过过,早知道是这样,当初我还不如不生!”
说着再掌不住,也不管有人没人,自己拿了帕子,泪珠儿便成串的往下掉。我娘松了我的手赶上去捂住江夫人的嘴,道:“不许胡说!孩子听着呢!”
江夫人摇摇头,任由我娘扶到椅子上坐了,细声安慰;我一个人站在床前,留下来也不是,走亦失礼,自己想要上去劝几句,好像也不对,毕竟眼下我还只是个七岁孩子的身形,不好说太多文邹邹的宽慰之词;万般无聊之下,我便信步挪到床前,准备看看小药罐子长啥样。
“秋丫头不要乱跑!”我娘回身叫我:“若是惊着哥哥,叫你好看!”
我吐了一下舌头,心想这床上的人还不知道死了多少呢,哪有这么容易被惊到!倒是江夫人在一边拿着帕子擦眼睛,一边吸着鼻子道:“没事没事,让她看看,没准还看好了呢!上回不就是秋丫头生下来,两个小子都好了么?”
……所以说这只是凑巧罢了!
我转过脸去,迎面对上一张雪白的脸,瘦到锥状的下颌上,有刀凿一般的嘴,上面是漆黑不见底的眼睛,一头乌发泼墨般的散在耳边和枕上。
见了我,那抹青白的薄唇勾了一勾,一双乌黑的眼睛弯了弯。
我呆立当场。不是因为这张脸看起来有些熟悉,而是因为……
“娘。”我扯扯我娘的衣袖,小声道:“哥哥对我笑。”
我娘正听到江夫人说前日去请了个批字的先生去算命,算出来说是江朔琰的名字不好,王字带石炎是双火,火克土气,玉石俱焚;偏那江字又带水,水火不容,互相克着了,因此江朔琰才老是不好;正听到起劲处,便低声斥道:“瞎说什么?哥哥睡呢,别闹他!”
我无语的松开袖子,便见那小药罐儿笑出了一口白牙,伸出拆棍儿一般的手,竟然要来拉我。
“找到你了。”小药罐儿笑得脸上惨白惨白的:“这次你还能跑掉不成?”
我脑中一根弦啪的断了,一把推开小药罐的手,站在原地便放声大喊:“娘!哥哥诈尸啦!”
我娘和青羽他娘闻言双双震趴在地上。江夫人嗖的扑上去,抱住青羽便开始号啕大哭:“儿啊!我苦命的儿啊!你终于醒了!你好狠心啊……这样子吓唬娘……”
小药罐朝我投来哀怨一瞥,慢慢的撑着身子坐起来,一头青丝顺着白色的中衣倾泻下来。苍白的脸上带着一抹薄薄的笑意,声音又轻又细,仿佛一口气能吹跑。
“娘……我饿。”
“好好!”江夫人喜得语无伦次,抱着青羽又哭又笑:“想吃什么?娘喊人给你做去!”
青羽慢垂了眼,朝我这边一乜;我身上便抖了几抖,不知方才那如电光流过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嗯……我一时也想不起来,方才听到外面有做寿的声音,是爹爹大寿罢?我竟然险些错过了。”小药罐子嘴角绽放出一抹笑意,轻声道:“不如叫那位妹妹陪我出去,随便先吃点算了。”
我又抖了几抖,不知何以会在一个不过九岁的小药罐子的脸上,看出奸笑来。
第五十二章
那日的寿宴因为我跟了一个药罐子,而过得十分特别。
我站在灶台边上,手里端一只空碗,特别虔诚的在滚滚烟火间的佩服的对江朔琰道:“哥哥,你实在好有才华!”
小药罐子披了件丁香紫的外袍,波澜不惊的,又扔了一只鸭爪子到我碗里头,旁边的大师傅忙得浑身是汗,还不忘从阵阵油香扑鼻的灶间回过身来讨好道:“少爷,这蹄髈还糯不糯?味道够了么?”
药罐儿瞥我一眼,我心领神会,赶紧冲大厨笑:“好吃!够味了!”他便也点头,十分认真严肃道:“够了,大师傅辛苦了!”
大厨得到了肯定,笑容满面,回过头干劲十足的冲进锅碗瓢盆与灶火间,周身充斥着火红火红斗志昂然的火焰。
话说我忐忑不安的跟着小药罐满园里走,正捉摸不透他要把我带到哪去,又想去前面找我爹和初雪;没曾想转了几转,他停下脚步,清脆道:“到了!”
我抬眼看了看见是厨房,扭过头,无言的看着他。
“方才你站在我身边时,我听到了。”药罐儿挑起眉毛:“你肚子在响。”
我默默的按上自己的肚子,今儿起晚了,只吃了一块糖糕,撑到现在,我已经饿的两腿虚软。
“我爹的寿宴上吃不到什么的。”药罐儿指指厨房:“我让我娘吩咐过了,就在这里吃。”说着,自己先抬腿走了进去,我待要不进,无奈已经先闻到酒肉香,给勾了进去。
药罐儿早已站在长长一排摆满各式菜蔬的灶前等着,见我跟进来,他翻出白森森的牙,笑了起来。他长了一张十分清秀的脸,又因为久病而分外的白与瘦,即便是嘲讽的微笑,此际看起来也格外的柔弱惹人怜。
“小少爷还是这么个脾气,大病初愈,也不在床上歇着,跑到这里来熏坏了你和这个小姐儿,可怎么好!”厨房里的师傅已经开始为晚间的宴席做准备,见了江朔琰,惊讶得手一抖,拍翻一大箩筐蒜苗,指着江朔琰,结结巴巴道:“少,少爷?!”
“嗯!”江朔琰点点头把我推上前道:“我们肚子饿了,先管我们吧!”
那大师傅默默的将蒜头检出来,极熟练的从小隔板里拉出一条小凳来,默默的添了两碗热腾腾的白米饭摆到上头,又默默的指挥其他的人把做好的菜端出来,江朔琰一点都不客气,扒着灶面看了一眼,回身问我:“想吃什么?”
而我只是双手握在胸前看着他,眼神由惊悚慢慢的转变为崇拜。
那么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精灵般的孩子,却偏偏爱去厨房打野食。
明明是打野食这种没教养的行为,偏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