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陈一二,冒犯之处,还请史曼德里克阁下多多包涵。史曼德里克先生在江湖上可谓大名鼎鼎,谁人不知?何人不晓?道上都知道‘尼库斯大师的傻伙计’,就是说的这位史曼德里克先生。因为这位先生只会吹牛,到处丢丑,除了逗女人开心外,别无所长,即使连最简单的咒语也常常说得颠三倒四,除了会几手逗孩子开心的小把戏之外就一无所知,且不说……”
哈格德国王显然不耐烦他饶舌,只见他伸开手掌朝着老人做了个砍头的动作,老魔法师立刻闭上嘴,一言不发了。李尔王子把这些看在眼里,高兴得哈哈大笑。国王说:“难道本王还需你老儿提醒吗?你以为我不知道此人的底细?本王第一眼看到这人,就知道他是个笨蛋,就像我当年第一眼看到你,就看出你是一位功力深厚的大师。”这番话显然让马布卢克十分受用,他挺起胸膛,抬手抚了抚胸前雪白的长须,嘴角眼梢的皱纹里堆满了笑意,一副洋洋自得的神情。
“不过,你再有本领也没用。”哈格德国王说,“这些年来,你对我一直有求必应,无论我想看什么样的奇迹,你总能让我如愿以偿,从来没有失败过。正是因为这一点,你败坏了我的胃口,让我不再奢望任何奇迹。任何愿望,不管多么不可思议,对你来说都不在话下,但是,奇迹发生了,又怎么样呢?周围的一切依然如故,什么都没有改变。我想,肯定正因为你无所不能,所以你才无法让我感到幸福。既然一个神通广大的魔法师不能让我幸福,我为什么不雇佣一位笨蛋魔法师试一试呢?你走吧,马布卢克。”他摆了一下脑袋,示意老魔法师退下。”
马布卢克的脸勃然变色,刚才还是和颜悦色洋洋得意的样子,眨眼间就像被一阵风吹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整张脸变得铁青生硬,像一块无法融化的冰。“马布卢克是这样轻易就能打发的吗?就算您是国王,就想凭几句话就把一位魔法师打发走?况且还是为了这样一个傻瓜。魔法师不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那种人。哈格德,小心点,你这样做会后悔的,马布卢克可不是好惹的。”
他的话音刚落,众人就觉得有一股阴风在这间黑暗的密室里吹起。这股阴风好像是从四面八方吹来,既像是从窗户吹来,又好像是从身后半开半闭的门吹来。其实,谁心里都明白,真正的风源是远处墙角那个幽灵般的黑色身影,冷风飕飕,越吹越大,阴冷而潮湿,众人连冷带怕,身上立刻就起了鸡皮疙瘩。这风就像是从坟墓中吹出的阴风,夹杂着尸体腐烂的恶臭,回荡着猫头鹰不祥的狞笑,在密室里卷起一阵阵旋风,像一群走出墓穴的小鬼一样,乱蹿乱跳,一会儿跳到这个人身边,一会儿跳到那个人身边,好像是在寻找猎物。茉莉吓得汗毛倒竖,靠在史曼德里克身上浑身筛糠,而后者的样子也好不了多少。李尔王子焦躁不安地紧握剑柄,一会儿拔出来,一会儿又插回去。
忽听得墙角传来几声得意洋洋的狞笑,这笑声听得每一个人都毛骨悚然,就连哈格德国王也禁不住吓得噔噔噔地后退几步。风越来越强劲,密室四周坚固的墙壁忽然变成了一堆粉末,眨眼间就被风吹得无影无踪,众人一下子暴露在无遮无拦的旷野上,旷野上狂风肆虐。老巫师的黑色法袍鼓胀起来,越胀越大,黑压压地慢慢伸展开来,好像就要遮住整座天空,黑色的法袍上银光四射,就像在寒风中战栗的星星。他一言不发,只管兴妖作怪,呼风唤雨,随着风力越来越大,风声也变得越来越凄厉,风声中好像有无数的魔鬼在鬼哭狼嚎,让人闻风丧胆。这妖风铺天盖地,飞沙走石,好像不把天吹塌了不会罢休。史曼德里克好像要显一下本领,但见他张了张嘴,马上就被风噎了回去。他好像是喊出了几句咒语,但是,在呼啸的风声中却一点也听不到。其实,面对这样的对手,就他那点儿三脚猫的功夫,即使他能说出咒语,也无济于事。
在黑暗中,茉莉·格露看见阿玛尔狄亚小姐身子一扭,朝后走出几步,然后站住,伸出一只手,那只手的中指和食指一样长。只见她前额上那个奇异的红痣突然开始放光,变得越来越明亮,就像一朵怒放的花蕾。
风一下子就停了下来,四周一片宁静,好像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环绕密室四周的石墙依然如故,纹丝不动,空荡荡的密室在刚才老巫师装神弄鬼的时候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现在却明如白昼。只见刚才还不可一世的老巫师此刻正全身蜷曲着倒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费劲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白色的妙龄少女,眼睛里充满了不可名状的惊恐之色。他那原本慈祥、睿智的面孔看起来像是一只软塌塌的烂柿子,原本蓬松、漂亮的白胡子现在也变得邋里邋遢,粘糊糊地粘在下巴上,好像刚从水里面捞出来一样。李尔王子走上前去,揪住衣领,一把把他从地上拎起来。
“走吧!老人家!”他说,听他的口气好像有些不忍,“从这边走,老人家,我会给你写一张通关文书。”
“我是该走了。”马布卢克说,“不过不是因为怕你,你小子乳臭未干,我会怕你?笑话!也不是因为怕你那位发疯的父王,更不是因为怕你这位新来的魔法师,相反,得知你们竟会雇佣他,我倒觉得非常开心。”他的目光与哈格德国王杀气腾腾的目光相遇,大笑起来,好像山羊在叫。
“哈格德,从此之后,你我恩怨两清,一刀两断。”他斩钉截铁地说,“你自找倒霉,怨不得别人,从此之后,你会永远不得安宁。本来我想给你几句忠告,可是现在,你我既非君臣,你也休想得到我的忠告。真可怜!你自取灭亡,谁也救不了你,除非你真的遇到一位高人——别指望史曼德里克!别了!哈格德!别了!”
说完,忽然一转身,就不见了,可是他的笑声却依然在这个密室里回荡。从此之后,这怪异的笑声也许永远不会消失,就像烟熏火燎的痕迹或者岁月的尘埃一样,永远铭刻在这四周的石墙上。
涛声阵阵,月光寂寂,密室里也渐渐恢复了平静。“啊哈!”哈格德国王朗声叫道,缓缓地迎着史曼德里克和茉莉走过来,他走路的脚步很轻,一边走一边不住地摇晃着脑袋,显出很顽皮的样子。史曼德里克刚想迎上去,“站着别动!”哈格德命令道,“让我好好看看你的脸。”
他眯着眼,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他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气,呼吸声像是在粗磨石上磨刀的声音一样刺耳。密室里光线昏暗,人的面容只是一片模糊。“靠近点!”他在黑暗中咕哝着说,“靠近点!让我仔细看看你们。”
“为什么不点一盏灯?”茉莉说。茉莉话刚说出口,就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心脏怦怦直跳,比刚才老巫师兴风作浪时跳得还厉害。“为了她,我可以豁出性命。可是每当事情临到自己的头上,我为什么总是这样失魂落魄呢?”茉莉暗暗自责。
“我从来不点灯。”国王说,“点灯有什么好处?”
他转身离开他们,边走边自言自语地嘀咕:“一张脸看起来心怀不善,有些蠢,不过还不是蠢得不可救药。另一张脸长得倒像我的脸,这好像是不祥之兆。我在大门口都看见过他们,我为什么要放他们进来呢?也许马布卢克说的是对的,我不该接纳他们。毕竟,我一天比一天老了,记性也越来越坏了。不过,我还是能在他们的眼睛里看见我自己的影子。”
他朝那位叫阿玛尔狄亚的妙龄少女走去,李尔见状,紧张得喘不过气来。此刻,那个少女正凝视着窗外,好像根本没有觉察到哈格德国王正向自己走过来,直到国王快要走到她跟前了,她才灵巧地身体一转,做了个奇怪的低头动作,好像是怕国王触摸她。“我不会碰你。”国王说,她这才直起身来。
“你为什么一直看着窗外?”国王好奇地问,“你在看什么?”
“大海。”少女说,她的声音很低,微微发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由于新生,就像一只刚刚出生的蝴蝶在阳光中抖动翅膀一样。
“哦!大海!大海永远美丽,我也喜欢看海,只有大海能让我百看不厌。”国王说。他凝视着少女的面孔,看了许久许久。她的面孔光华四射,却无法照亮他那张灰暗阴沉的脸,她的光华好像都被他吸收进去,藏在某个看不见的地方了。他呼出的气息像老巫师唤来的风一样散发着腐败的气息,迎面扑在少女的脸上,不过,她仍是娴雅地站着,一动不动。
突然,国王怒喝道:“你的眼睛是怎么一回事儿?我从你的眼睛里只能看到绿色的树叶,密密的树木、溪流和野兽,我这是在哪里?为什么我在你的眼睛里看不见自己的影子?”
阿玛尔狄亚小姐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哈格德国王一阵风一样窜到史曼德里克和茉莉跟前,嘴角挂着冷笑,目光锋利如刀,语气杀气腾腾。“她是何人?快说!”他问。
史曼德里克哼哧哼哧地干咳了几声,说:“阿玛尔狄亚小姐是我的侄女。我是她在世上惟一的亲戚,同时也是她惟一的监护人。您也许奇怪她这套打扮,其实这并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不瞒您说,我们一路上可没少担惊受怕,随身携带的行李都被土匪洗劫一空……”
“少跟我东拉西扯!谁问她的打扮啦?”国王再一次转过身去,直勾勾地盯着这位浑身上下一片雪白的妙龄少女。史曼德里克恍然大悟,其实不管是哈格德国王还是李尔王子,都没有发现这位姑娘除了披着一件破破烂烂的披风之外,身上什么都没有穿,赤身裸体。阿玛尔狄亚小姐把那些破布败絮优雅地包裹在自己的裸体上,好像那天生就是适合她的华裳。况且,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赤身裸体的,在她眼里,倒是眼前这位浑身裹着铠甲的国王,反倒好像是一丝不挂。
哈格德国王说:“我并不在乎她的穿戴打扮,也不在乎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