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浑身裹着铠甲的国王,反倒好像是一丝不挂。
哈格德国王说:“我并不在乎她的穿戴打扮,也不在乎你们遇到过什么样的遭遇,你们相互之间是什么关系,对我也无所谓,谈起这些来,你们尽可撒谎,只要你们有这个胆量。我只想知道,她是何人?我想知道,她为什么能够一言不发就轻易破解了马布卢克的巫术,我想知道,为什么我从她的眼睛里只能看到绿叶和小狐狸?快说!休想骗我!尤其是她眼里的绿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回答我!”
史曼德里克并没有马上回答他,只是从嗓子眼里发出一阵含含糊糊的声音,完全不成腔调。茉莉·格露鼓足勇气,张了张口,似想回答,尽管她明白不可能把这事的真相跟哈格德国王说清楚。哈格德国王那冬天般凛凛含威的面孔,令人望而生畏,还没开口就先心慌意乱,难吐真言。尽管如此,她还是想说,就在这时,另一个人开口说话了,那是李尔王子。在这幽暗阴郁的密室中,他的声音显得格外轻柔、亲切和天真。
“父王,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既来之则安之。”
哈格德国王长叹一声,那叹气声并不和善,却显得阴沉粗嘎,他叹气并不意味着他让步了,却像猛虎扑食之前咻咻的咆哮声。“好吧,你说的对。”他说,“既来之则安之,反正她已经来了,他们都来了,该来的总该来。不管这是不是天意,也许他们会给我带来噩运,也许不会,我会监视他们一段时间。我能从他们身上嗅到了一种令人愉快的气息,这也许意味着就要大难临头,我朝思暮想的也许就是这一天。”
他转过身,心不在焉地对史曼德里克说:“你既然成了我的魔法师,你就要随时让我高兴,逗我开心,尽你所能,不管是用深奥的法术,还是用浅薄的小把戏。你要时刻准备好,随时穿戴打扮齐整,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因为是你伺候我,不是我顺随你。不过,别想我会给你报酬,其实,你到此地来也不是为着挣钱,对此,你我都心里明白。至于你身边这位邋遢女人,也就是你所谓的搭档,你喜欢这样叫,那就叫好了,她如果想留在我的城堡里,就得为我效劳。从今晚开始,伙房和女佣的事情她全包了,此外还要负责打扫卫生,洗刷碗碟。”他停顿了一下,好像是等着茉莉抗议,但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点点头。
月亮已经从窗口移开了,但李尔王子发现,密室并没有因此变得更加昏暗。阿玛尔狄亚小姐身体散发出清冷的光华,正在慢慢变亮。虽然这种奇异的光辉不像适才马布卢克煽起的狂风一样,令人胆寒,但这位王子深深地知道,它远比马布卢克的狂风更有威力。他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冲动,想就着这少女的清辉,吟歌赋诗。在此之前,他可从来没有想到过写诗。
“至于你,愿来就来,愿去就去。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悉听尊便。”哈格德国王对阿玛尔狄亚小姐说,“我让你留在这里,也许很蠢,但是我还不至于蠢到像故事里那些国王那样,对你说什么:‘这个门你不许进,那个门你可以进。’我自己的秘密自会守口如瓶。你能做到吗?你在看什么?”
“看海。”阿玛尔狄亚小姐的回答和上次一模一样。
“当然,大海永远美丽。”国王说,“改天让我陪你一起看海吧。”说罢,他缓缓朝门口走去,“说起来真是不可思议,”他说,“由于你的出现,李尔王子今天竟叫了我一声‘父王’,这可是自从他五岁以来头一遭。”
“六岁。”李尔王子说,“自从六岁以来。”
“五岁,还是六岁,管它呢。”国王说,“自从你不再叫我父王,我的欢乐就永远地失去了。现在,即使你重新开始叫我父王,欢乐也不会再次光临,她的到来,并没有改变这一切。”话音刚落,他的身影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就像刚才马布卢克突然遁形一样。不一会,却从楼梯上传来他铁皮靴喀嚓喀嚓的脚步声。
茉莉·格露悄悄靠近阿玛尔狄亚小姐身边,和她并肩站在窗户边。“外面有什么?”她问,“你在看什么?”史曼德里克身子斜靠在国王的交椅上,斜乜着他那细长的绿眼睛打量着李尔王子。从夜色笼罩的女魔山谷中,遥遥传来那令人胆寒的咆哮声。
“我来给你们安排住处。”李尔王子说,“你饿了吧?我会给你找来吃的。我还知道城堡中有几匹布,还有几块漂亮的绸缎,你可以用它们裁几件像样的衣裳。”
没人回话,他说的话好像全被这沉沉夜色吞没了。他觉得,阿玛尔狄亚小姐既没有听他说话,也没有看他,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但当他走近她身边时,却分明觉得她正在离他而去,就像天上那轮可望不可及的明月。“让我来帮助你吧。”李尔王子说,“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呢?我愿随时为您效劳。”
第十章 李尔王子
有事需我效劳吗?”李尔王子说。
“现在没有什么事儿。”茉莉·格露说,“帮我打点水吧。愿意帮我刮土豆也行,随便。”
“嗨,你误解我的意思了,你要我帮忙,我自然乐于从命。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的是她。我的意思是说,她有没有事情需我效劳,每次我和她说话的时候,都会这样问她。”
“坐下吧,帮我刮几个土豆。”茉莉说,“你这双手闲着难受,那就帮我干活。”
他们坐在一间厨房里,里面又小又乱,又潮又暗,弥漫着臭烘烘的烂萝卜的气味,还有酸溜溜的甜菜根发酵气味。一边墙角下凌乱地堆着一摞粗陶盘子。房间中央,一簇奄奄一息的火苗像抽风一样在黑乎乎的三角锅灶中颤抖,上面却吊着一大罐凉水,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烧开。茉莉坐在一张粗糙的餐桌边,桌子上东一堆西一撮地放满了土豆、韭菜、洋葱、辣椒、胡萝卜……各种各样的蔬菜,应有尽有,乌七八糟,不是蔫得不成样子,就是烂得千疮百孔。李尔王子站在她身旁,叉着双手,浑身上下慢悠悠地摇晃着,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情。
“今儿早晨我又干掉一条火龙。”他得意地说。
“好呀!”茉莉应道,“好呀!一共几条了?”
“五条。这条比前面那几条小,麻烦却一点也不少。他很警觉,我无法徒步靠近他,因此不得不骑马用标枪刺他,我的坐骑可被烧得够呛,火龙专喜欢喷马……”
茉莉没好气地打断他:“坐下,殿下,请不要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晃得我头都晕了。”李尔王子在她对面坐下,从皮带上拔出一把匕首,抄起一个土豆开始削皮。茉莉看了他一眼,憋不住,笑了起来。
“我把火龙的脑袋送给她了。”王子说,“当时她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她总是喜欢呆在那里。我把那个脑袋一路拖上楼梯,放在她的脚边。”他突然“哎哟”叫了一声,手指被匕首划开一道血口,“该死!这点皮肉伤,不碍事。我把火龙的脑袋一直拖上楼,送给她,你说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这个更高贵的礼物了吗?可是你猜怎么着?她刚看一眼,火龙脑袋突然变了样子,变得血肉模糊,鳞片也掉了,龙角也歪了,舌头也耷拉下来了,眼睛里鲜血直流。当时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乡下杀猪佬,拿一只猪头当做爱情礼物送给心上人。当时她看了我一眼,我羞得简直无地自容,后悔不该杀死这个东西,不该杀死火龙!”他正在削一只干瘪的土豆,光顾说话,一不小心,又一刀划在自己手上。
“刀刃朝外,不要朝着手。”茉莉对他说,“你该明白,我打心里希望,你别再为阿玛尔狄亚小姐猎杀火龙了。既然五条火龙都不能赢得她的芳心,再多杀一条看来也没用。你就不能想点别的主意?”
“天底下还有什么我没做到?”李尔王子气呼呼地说,“我游泳横渡过四条大河,而且专挑洪水爆发浪头最猛的时候,每条河的宽度都超过一里;我只身翻越过七座高山,这些高山以前从来没有人征服过;我独自一人在吊死鬼沼泽睡了三个晚上,独自穿越死亡森林,[小说网·。。]那里面的花朵你一看就会灼伤眼睛,夜莺的歌声你一听就会中毒;我还解除了与未婚妻的婚约,你也许以为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算不得什么英雄壮举,那是因为你不了解她的母亲有多凶;我打败了整整十五位骑士,他们住在十五处渡口边的帐篷里,他们看守渡口,要渡河首先要战胜他们;更不用说,我还战胜了荆棘森林里的女巫、巨人、打扮成少女的恶魔;我还爬上过玻璃山,解开了死亡谜语,夺取了数不清的宝物,什么魔法苹果、魔戒、神灯、魔药、圣剑、圣袍、魔法睡帽等等,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了;此外,我还驯服了飞马,杀死了海底蛇怪,还有其他一些可怕的怪兽。”他抬起头,深蓝色的眸子里满是迷惘和哀伤。
“可是所有这一切都毫无意义。”他说,“我甚至都不能碰她一碰,不管我如何努力。因为她的缘故,我成了一位英雄,而在此以前,我光知道睡懒觉。在父亲眼里,我是一个小丑和傻瓜,我也许还是像过去那样做一个小丑和傻瓜的好,在她眼里,我的这些壮举一钱不值。
茉莉也拿起一把刀子,开始切辣椒。“也许阿玛尔狄亚小姐根本就不是能够被这些英雄壮举所打动的。”王子怔怔地看着她,满脸困惑,眉关紧锁。
“难道要讨一个女孩子的欢心,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办法吗?”他恳切地问道,“好茉莉,你有什么高招?快请告诉我!”他把身体俯在桌子上,热切地抓紧茉莉的双手。“我希望成为一个真正的勇士。但是,假若你认为她更喜欢一个懦弱懒惰的花花公子,我马上照办。每次看到她,我就觉得自己勇气百倍,恨不得立刻把所有的邪恶和丑陋一扫而光;但是,每次看到她,又难免让我很伤心,只想静静地坐着,什么也不想干。茉莉,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茉莉说着,忽然显出很害羞的样子,“善良、彬彬有礼、心灵手巧,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