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着她,不吭声。躺在地上的张敬德已经完全没有了声音,他……死了吗?
她不想再看见死亡了。
“我一直觉得,池姐跟我很像。”
“妳在开玩笑,”她冷声说:“我知道的姑姑,绝对不是冷血的人。”
“是吗?”唐宝儿扬高眉,嘴角噙着一直没有退的浅笑。“那妳知道,他们是怎么说池姐的?她嫁了两任的丈夫,两个都比她年长很多,都在结婚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过世了,留下大笔的遗产。”
“宝儿,妳在指控我姑姑谋财害命?”
“女人,为了活命,有时候必须做出非常之举。”唐宝儿淡淡地说:“不是每个人都像妳一样幸运的。”
幸运?她要怎么定义幸运?财富吗?她不打算跟她争辩这一点。“妳说姑姑跟妳很像……妳谋杀过自己的丈夫?”
唐宝儿歪一下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我留在“晓梦轩”,是因为这里有我喜欢的气息。池姐是识货人,高雅、聪明、有见识,唯一的缺点,是她用了邓文忠当店员,那实在是一件有伤格调的决定;但是既然池姐决定了,我也没有意见。”
“文忠哥是好人!”
“好人?新羽,我真的很喜欢妳这一点。”她顿一下。“但是不管怎么说,邓文忠不适合“晓梦轩”。池姐的“晓梦轩”应该是一个更完美的地方。”唐宝儿举高手,制止她的反驳。“无论妳想说什么,都没有办法改变这个事实。”
她抿紧嘴。“我不跟妳争这个。”
唐宝儿望她一眼,似乎只觉得有趣。“然后,胡孟杰来了。他来找“羽化”。”
“又是“羽化”!”她冷笑。“你们这些人,走火入魔。”
听到她的话,唐宝儿皱眉,摇头。“池姐真是胡涂,怎么会把这么珍贵的石头交到妳的手里?”
“然后呢?”
“池姐告诉他,“羽化”不在她的手里。”她顿一下。“孟杰不信,我自然也不信。”
“姑姑没有说谎。”
“我应该猜到的,因为池姐从来没有说过她把“羽化”卖掉了。妳出现之后,我自然就明白了。但是那个时候,我以为池姐只是舍不得,不想把“羽化”卖给其它人,才会这样说。”
“但是这些,都跟雪君姐没有关系。”
唐宝儿叹气。“新羽,妳应该耐心一点比较好。”
她压下心头又窜起的怒火。
“池姐死后,我太想知道“羽化”是不是藏在池姐的家了,所以,我进去过池姐的公寓。那是我犯下的最糟糕的错误。”她惋惜地低喃:“我不应该犯这种错的,但是,“羽化”实在太迷人了。”
她摇头。“妳不可能进来的。”
“可以的。”她轻轻地笑。“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可能的事。”
他放轻了脚步,平稳呼吸,听见天台上传来的声音。那是……唐宝儿?
“我找上了你们大楼的管理员,从他身上骗到了磁卡。”她解释。“有了磁卡,要进出这栋大楼就容易多了。至于钥匙……那就更容易了。”
“管理员先生……”她喃喃自语,想起一个月前,谢雪君偶然转述给她的噩耗。“他不是瓦斯中毒……那也是妳的杰作?”
“妳知道,男人是很要面子的。妳那位管理员先生,每次要跟我出来,都要把自己打扮得人模人样,好象他还是外商公司的经理,而不是一个中年失业的大楼管理员。跟我见面,他也总是要选在不会遇到熟人的地方--像是怕我想起他现在的身分、会看不起他似的--要不是我坚持,他还不肯让我进他家呢!所以,我一直以为我跟他的交往,不会有认识的人发现。”唐宝儿顿一下,遗憾地说:“但是,谢律师看见了。这实在麻烦,我不能冒这个险。”
她瞪着轻松谈论谋杀的凶手。“妳因为这样杀人?妳就因为这样杀人?雪君姐没有看见那个人的脸!”
“我不知道。我不可能去追问谢律师到底有没有看清楚那个人的脸,不是吗?万一,反而弄巧成拙呢?”唐宝儿叹气。“我也会害怕呀……我真的不能冒险。新羽,妳要知道,我真的还挺喜欢谢律师的。”
她感觉到身体在颤抖,一直压抑的怒火终于无法控制。“唐宝儿,妳不是人!”
“或许吧,杀了这么多人,我已经没有感觉了。”唐宝儿凝视着她,一边无意识地把弄手上沾着血的冰凿,形状美好的唇扬起一个鬼魅的弧度,配上温柔的表情,在清冷的月光下,教人不寒而栗。“新羽,妳知道吗?杀人,其实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一件事。”
突然,她察觉到唐宝儿的背后,楼梯口处有一些动静。还不确定是什么,一只手已经敏捷地从背后抓住正朝她逼近的凶手手腕。“唐宝儿!”
他的动作快,却不够狠。唐宝儿的纤指翻舞,冰凿迅速从被束缚的右手落入左手,用力往后就是一戳。
他往后抽身,却抽得不够快,冰凿刺入肉,穿进他的大腿。他抽气,收紧腿部的肌肉,迅速握住把柄,夺过凶器。
黑色的长发旋舞,遮断狂乱的月光。一声喘息,刀锋已经从背后架上他的咽喉。腥红的滑下。
“宝儿!”
唐宝儿抬起头,用没有持刀的手将长发挽到耳后,在他耳边柔声劝道:“孟杰,我劝你最好别动。我说过,女人为了活命,有时候必须做出非常之举。我学过武,你要知道,你是打不过我的。”
他的喘息粗重,握住还插在大腿上的冰凿,什么也感觉不到:心跳的声音清楚地在耳膜鼓动。他的动作,追不上她的速度。
“宝儿,妳放开孟杰。”
“他伤害妳。”她提醒她:“比起妳,他更重视“羽化”。”
他低声说:“不是的。”
“你说谎。”她好整以暇地加深力道。血染红了整片脖子。“我讨厌说谎的男人。”
奇“宝儿!”她咬紧牙,声音开始发抖,眼中充满惊慌。“妳放开他!”
书“傻孩子,妳就这么爱他?”唐宝儿哀怜地看着她,缓缓摇头。“没有用的,男人这种见异思迁的动物,只能当作工具而已。妳这种个性,一辈子要吃亏的。”
“妳想要“羽化”,我给妳。”一边说着,她伸出手,褐色的琥珀在月光下闪耀光芒。“妳放开孟杰!”
她的动作顿住,淡色的瞳孔注视她掌中的宝石,透出奇异的光。“这……就是“羽化”?”
他看着一步步靠近的女主角,捕捉到她眼神中的暗示,趁着背后那人失神的瞬间,头往后一撞,身体往下缩,拔出一直插在腿上的冰凿,回身,手中的武器顺势射出。
抽气声。血花飞溅。一切,回归沉静。
唐宝儿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两人,淡色瞳眸中的神情不知是惊讶,或是痛楚。
月下,美人独立,浅绿色的衣袖随着强劲的夜风翻飞。一行血泪,从瞠大的左眼流下。冰凿直没入底。
他的惊魂甫定,心跳声激烈地在耳膜敲打着,没有感觉到腿上的疼痛,只楞楞看着眼前凄诡的景象。
蓦地,唐宝儿扯高嘴角,露出一抹歪曲的微笑,举步往前直奔。他回过神,抱住还没有适应事态发展的女孩,往旁边一滚。
唐宝儿没有停住,冲过天台边缘的栏杆,从十八层的高楼顶飞坠而下。
第十章
朗朗晴日,空气里还带着一丝凉意。
他推开门,清朗的蓝天放肆地在眼前延展。穿著黑衣的女孩背对着门,在天台的中央抱膝席地而坐,乌黑的短发被风吹得纷乱,娇小的身体彷佛被整片晴空包围在怀中。
他斜靠着门梁,右手轻轻摩挲着下颊,嘴角勾起温柔的笑,静静凝视挚爱的背影。
清明,没有阴冷的纷纷细雨,温煦的太阳一直挂在天空中,彷佛要弥补之前的缺席。最后的冷气团已经离开,冬天终于完全过去。
这一桩连续杀人案,闹得沸沸扬扬,经过两、三个星期的喧扰,就像台湾所有的新闻事件,热潮逐渐随着时间消退。“晓梦轩”回到原有的平静,但是偶尔,还是有好奇的客人寻上门来。
张敬德没有死,目前正在医院中疗养。那把锐利的冰凿没有真正伤及脑部,只让他失去了一只耳朵的听力。
至于他涉案的部分--尽管谢雪君死亡的当日,大楼的监视录像带确实拍摄到了他和唐宝儿从停车场出入的画面--根据警方事后的推测,奇…(书)…网唐宝儿应该是一直在八楼守株待兔,趁夜归的谢雪君开门时,用钝器从背后将她击毙,然后经由楼梯将尸体运上顶楼,完全避开大楼监视器的范围,因此管理员才会没有发现异常--但是对于唐宝儿的罪行,张敬德一概否认知情。
不过,法官会不会采信他的说法,尚不可知。
因为这件事,几个住户迁出了大楼。连续死了三个人,这栋屋龄不算太旧的大楼,已经被认为是凶宅。
这一阵子,他一直找不到时间跟她详谈,关于他们、关于“羽化”、关于发生的这一切一切。
他想了很多:要如何挽留她、如何解释自己当时的失态,但是真正看见本人,所有计画好的台词,都从他的心中消失。
他不会放开她。这是他唯一确定的事。
“新羽。”
她转回头,瞥他一眼,似乎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我到“晓梦轩”,邓哥说妳在这里。”
“你不会又是爬楼梯上来的吧?受了伤的人,别老是逞强。”
他咧开嘴。“妳会心疼?”
她赏他一记白眼,忍不住笑。“自恋狂。”
他微微笑,站直身躯,慢慢走到她的身边坐下,跟着望向没有一丝云雾的蓝天。
“管理员看我可怜,偷偷放我坐电梯上来的。”他顿一下,反问:“妳呢?在这里做什么?”
她没开口,目光流转。他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不远处的地面上有一块焦黑,烧尽的纸灰四处飞散,浅灰色的思念,宛如化蝶的魂魄,在凉爽的春风中飘舞,直上天际。
她静静地说:“……我上来给雪君姐烧纸钱。”
他伸出手,温柔拭掉沾在长睫毛上未干的水珠。
她迟疑一下,将头侧靠在他的肩膀上,低声呢喃:“我好想雪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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