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见得?”
“因为许红梅记忆中的许红梅,也不比现实更美,她没有给自己加分,自然也不会给别人扣分。”
“说得好。”
那女孩依依不舍,一直不放列嘉辉走。
终于不得不话别了,她像是得到列嘉辉的邀请,于是满心欢喜,跳着离去。
列嘉辉这才看到许红梅在等他。
他上车,许红梅一言不发。
这个时候,他知道许红梅是什么人没有?
许红梅开口了,“嘉辉,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谁吗?”
列嘉辉一怔,“是。”有关他身世,他当然想知道。”
“我今天便打算让你知道。”
列嘉辉故作轻松,“我一直晓得你并非我生母。”
“我也不是你的养母。”许红梅板着面孔。
刚才那一幕明显地使她不悦。
列嘉辉的语气也生硬起来,“那么,请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为何把我抚养成人,我们之间有何种渊缘,你何以一个亲友均无,完全没有自己的生活。”
许红梅蓦然转过头来,“你厌倦生活?”
“与你生活压力日增,我希望得到更大的自由,让我选择朋友、嗜好、以及回家的时间。”
许红梅苍茫地看着他,“你长大了,你不需要我了。”
这口气,何其像一个痴心的母亲。
求真叹口气。
只听得列嘉辉说:“我当然需要你,我需要你的忠告,你的支持,你的爱护,今日我已是个二十二岁的大学三年生,有许多琐事,我自己可以作主。”
列嘉辉是个好青年,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
小郭问:“那一年,许红梅什么年纪?”
“她已是五十九岁的老妪。”
“保养得很好,看上去不过五十多点。”
求真忽然问:“我呢,我又怎样?”
小郭晴得到拍马屁的好机会,焉有不把握之理,立刻说:“您看上去这样英姿飒飒,我开头还以为你是叔公的学生,至多四十八九模样。”
求真侧着头想一想:“我还以为你觉得我似二十八九。”
小郭笑,求真也笑。
但是荧幕上的列嘉辉与许红梅笑不出来。
他们继续看卷四的另一面。
一开始就是列嘉辉错愕、惊骇、彷徨、不可置信的表情,他英俊的五官扭曲,额角上的汗涔涔而下,“你,你是我的爱侣?怎么可能!”像是看到世上最可怖的事物一般。
许红梅的神情更复杂,她失望、痛心、后悔,“你对过去一点感觉与记忆也无?”
“不不,你杜撰了这样一件怪事来欺骗我!”列嘉辉惊恐地大叫。
他竟这样害怕!
求真站起来,熄掉放映机。
“喂!”小郭叫。
“要看,你拿回去看吧。”
“你不感兴趣?”
“太令人难受了,这二十二年许红梅完全虚度,她估计错误,她一心以为少年的她可以爱上中年的他,那么,少年的他也会同样回报,事与愿违。”
“但是,列嘉辉从头到尾都尊重她,他非常孝顺她。”
“更加令这件事惨不忍睹。”
小郭感慨,“时间,太会同我们开玩笑。”
求真忽然抬起头来,“谁,谁来了?”
她耳朵尚如此灵敏。
小郭站起来,掀开窗帘,看到一辆车子轻轻停在门前,他吓一大跳,“见到列嘉辉同许红梅,他俩又在一起了!”
“嘘,别乱喊。”
那对年轻男女前来敲门。
求真立刻迎他俩进来。
真是一对壁人,看上去舒服无比,他们紧紧依偎着。
“求真”,许红梅一直这样唤她,“嘉辉同我,发觉尚有挽回的余地。”
“那多好,”求真温和地说,“那真是注定的。”
“我同他都不大记得从前的事,听琦琦说,你这里有记录,可否给我们看一看?”
求真咳嗽一声,“看来作甚什么?”
许红梅天真地说:“有助我们互相了解呀。”
“咄!”求真低喝一声,“过去的事,最好统统忘得一干二净,一切均自今日开始,明白没有?”
列嘉辉笑,“她想查我历史。”
许红梅也笑,“他过去不知有多少异性知己。”
这是典型恋爱中男女心态,既喜又悲,患得患失,求真十分了解。
“听我的话不会错。”
许红梅凝视列嘉辉,“你不会再犯过去的错误了吧?”
“我何曾有错?”
“那我何故与你分手?”
“全属误会。”列嘉辉转过头来,“女孩子最小心眼。”
小郭晴在一旁眼睛瞪得像铜铃。
经过半世纪的沧桑,他们终于可以在一起痛快地恋爱了。
小郭咽一口涎沫,看着这一对年轻男女,忽然由心底笑出来,“对,女孩子小心眼,男孩子鲁莽,现在你们之间的误会已经冰释,还呆在此地干什么?回家去吧。”
列嘉辉与许红梅手拉手,相视而笑。
许红梅说:“我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你对我做过些什么可怕的事。”
列嘉辉“哼”一声,“说不定是你辜负我更多,此刻把话倒过来说。”
求真心想,谁欠谁都好,千万不要再错过这一次机会。
许红梅说:“求真,我们打扰你也够多了。”
“不妨不妨。”
他们各自撇下异性伴侣,重回对方怀抱,如余宝琪林永豪那样的人,无辜做了他们的插曲。
“仍在本市居住?”求真问。
列嘉辉答:“你来过我们家,你知道那里环境不错。”
呵,那位管家先生会怎么说?
果然,许红梅说:“那处什么都好,就是有个怪管家,老喜欢瞪着人看,好像不认识我们似的。”
求真只得笑。
“不过他服务实在周到,算了。”
求真送他们出门。
“求真,有空来看我们。”
求真也说:“对,我们要保持联络。”
只见列嘉辉先开了另一边车门,侍候许红梅坐上去,关好车门,自己才坐到驾驶位上。这是上一个世纪中的规矩。那个时候,女性身分娇矜,男伴以服侍她们为荣。
到了世纪末,风气大变,女性不得不自宝座下来,协助抵抗通货膨胀,结果做得粗声大气、蓬头垢面、情绪低落。
二十一世纪终于来临,各归各,负担减轻,却更加寂寞,忽然看到这一幕旖旎的风光,求真有点怔怔地。
再回到屋里的时候,小郭已经走了。
他那种神龙见首不见影的作风,比他叔公尤甚。
他带着许红梅那五张磁碟一起离去。
求真看了当日新闻,便休息了。
一连好几日,她都努力写作,电脑终端机密密打出她的原稿,一下子一大叠,求真无限感慨,这就是她的岁月,这就是她的河山。
过两日,求真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他是列宅的管家。
求真曾蒙他礼待,故对他也相当客气。
那位中年人一坐下便说:“卜小姐,我已经辞职不干,你替我做个见证。”
求真一怔。
“将来列先生回来,你代我美言几句,我是不得不走。”他恼怒他说。
“有事慢慢说。”
“我同那一对年轻人合不来,他们要拆掉屋子的间隔,重新装修,我剧烈反对无效,只得辞工。”
求真颔首。
“他们到底是谁?列先生与老太太又去了何处?”
求真无言。
“他们是否合法继承人?卜小姐,我有无必要将他们告到派出所去?”
“相信我,他们是合法的。”
“那年轻男子的确长得像列先生,难道是……”他噤声。
求真娓婉地说:“辞了工也算了,列先生不会亏待你。”
管家不语,过一会儿又说:“我准备退休,哪里再去找列先生那样好的东家。”
“你做了多久?”
“整整十一年。”
“可以领取公积金。”
“列先生走之前已经发放给我,”他停一停,“卜小姐,他们倘若回来,请告诉他们,我随时出来帮他们,这是我家地址。”
“没问题。”
管家又说:“那对年轻人真怪,一时好几天不眠不休,一时数日足不出户,发起脾气来乱摔东西,可是过一阵子又对着傻笑,甚至看着对方呆呆落泪,精神似有毛病。”
求真想,呵,自古热恋中男女是这般怪模样。
“不怕,不怕,他们没事。”
管家赌气道:“我不想再看下去了。”
“您多多保重。”
“幸亏有卜小姐这样殷实的人为我做见证。”
求真唯唯诺诺。
二十一世纪了,能有多少人可以有资格什么都不做,也不理世间发生些什么,专心一意,疯疯癫癫谈恋爱。
列嘉辉与许红梅终于如愿以偿。
求真拨电话给琦琦。
有一位小姐来接听,“我是新房客,立刻就要把电话号码改掉。”
“打扰了。”
“你的朋友没有把新号码给你吗?”
“想必是忙,忘记了,稍迟也许她会同我联络。”
对方有点同情求真:“静静等一会儿吧,她想找你,一定找得到,不要到处去搜刮她。”
“谢谢你的忠言,我省得。”
那陌生人十分识趣。
琦琦想静,就让她静一阵子吧。
友谊不灭,友谊不是搁着就冷的一样东西。
求真静心工作了一个月。
小郭晴没有出现,但是十分周到,常差人送可口精致的食物给他的前辈。
一时是勃鲁高鱼子酱,一时是油爆虾,一时是巧克力蛋糕,一时是一箱香槟。
到后来求真也不客气了,索性点菜:“弄客清淡点的沙律,还有,会不会做粤式点心?”
求真自觉有点福气,郭家的男丁居然都成为她的好友。
她没能靠到祖父、外公、父亲、叔伯、舅舅、兄弟、姐夫、丈夫……可是有小郭来体贴她,真是一种奇怪的缘分。
再过了几天,小郭终于到访。
带着一个大大的公事包,见到前辈,问声好,坐下来沉思。
求真莞尔,“缘何煞有介事?”
“关于许红梅同列嘉辉……”
求真打断他,“该案已经了结。”
“实不相瞒,这个多月来,我仍然对他俩明查暗访。”
“发现了什么?”
“一切都是真的。”
“咄!”
他打开文件夹子,取出一大叠放大照片,全部平放在地毯上。
他同他叔公一样,不喜用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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