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私底下都怪着我呢。”
“怪你什么?”
“说我秽气啊,你知道的,我一出生娘就难产死了,接着痴情的爹爹也跟着走了,然后大伯病了一场,莫名其妙的离家出走,原本热热闹闹的路家庄陡地变得冷清——”
“够了,这不关你的事。”他有些恼地打断她。
淡然一笑,她看似云淡风清,继续道:“算命仙说了,我生来克亲,只要生我、养我、疼我、爱我的人都势必被我连累。”
“就算是,老奶奶这一桩也算得成吗?老奶奶自你出生后已活了十四年,谈得上跟你有关?荒谬!”眼一眯,卓以风颇有揍人的冲动。
“不管是不是,老奶奶若真要走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老奶奶是家里最疼她,也是惟一疼她的人啊。
“你还有我,呆呆。”对她竟然敢忽视他的存在,让他有些不悦。
“你……毕竟不是我的家人。”她连问他去哪里的资格都没有。
“我却会是你最亲的人。”
“风哥哥……”路思瑶幽幽地望住他,欲言又止。
能说吗?要他依照八年前在千年桃花树前立下的誓言娶她?
能问吗?问他是不是真的还像以前一样只要她一个人?
卓以风看见她眼底的挣扎与犹豫,放柔了嗓音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摇着头,她在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终究,她还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第五章
路思瑶和一般千金小姐不同,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自小,她跟着路家老奶奶出门巡视一间又一间的酿酒坊,总是垂着两条辫子蹦蹦跳跳地飞扬在各大酿酒坊及酒肆里,看老奶奶如何指导长工们将从临安运来,最上等的稻麦搅碎、拈汁加水、采收当季最新鲜盛开的桃花、如何去籽分开花瓣加麦酒发酵淹渍……
再和老奶奶亲临绍兴、无锡一带的酒肆客栈,将路家庄出了名的桃花酿送上门去,再一一询问市场状况。
说路家是女人当家并不为过,路家老奶奶的声名远播,是路朗元花费了六七年的时间与努力都望尘莫及的,现在,桃花酿的独门秘方竟又落在她一个女流手上,难怪兄嫂姑姑们全都心存妒恨。
唉,她不希罕这个独门秘方,要不是路家祖先规定这秘方一次只能传给一人,将它公开于世她都无所谓。
酿酒是一们艺术,有了这道独门配方虽可以让酿出来的酒拥有一份独特迷人的桃花香气,但酿酒的过程影响的何止这道方子而已?从一开始高粱、大豆、桃花的栽棺,土壤、气候、雨水、采收的季节、淹渍时间的长短与方式……多不胜数,岂是一个惟利是图的门外汉就能轻易采撷使用的呢?
多少人试着仿照路家庄在酒里加上桃花淹渍,想要酿出与路家庄一样风味独特的桃花酿,但几乎没有人成功过,其酿出来的酒不是太涩就是太苦,否则便是淡而无味……难怪路家庄这独门秘方数十年来总成了有心人剽窃的目标。
“路小姐,你来了。”此处酒坊的丁总管一看见路思瑶,笑开了脸朝她跑了过来, “是代老奶奶来着?”
“是,老奶奶说今日午时是加料入酒淹渍的时候。”
“是,大家都在仓库里候着呢。”
“嗯,东西我运过来了,现在就快开瓶装入吧。”路思瑶的手往身后一挥,数来名长工把从路家庄带上的一小包、一小包白色布袋系成的香料袋搬运过来。
一时之间,整间酒坊动了起来,仓库里满溢着浓郁的桃花香、沉郁的酒香及飘散在空气中一份独特的甜味。
“今年的桃花生得好,这味儿就是不同。”酒坊总管一闻即笑,灵敏的鼻子就算香料袋内的桃花已风成干,好坏上等与否也能一闻便知。
“雨水充足,不只桃花,大豆、高梁的糖分浓缩度也会比较充足,在涩味与口感的平衡度上更要思量,今年俺渍的时间可能得延长一月有余了。”
短短几句话,已说出酿酒选材最重要的精髓,丁总管自露赞赏之色,频频点头,“路小姐真是慧黠灵巧,难怪路奶奶如此器重小姐你啊。”
“总管夸奖了。”路思瑶抿唇淡笑。
“哪里哪里,小的说的可是句句实言啊,老奶奶常在小的面前夸小姐你呢,说你天生是酿酒的奇才,对如何酿出好酒有先天的灵敏度,是几个老爷、少爷们都比不上的。”
路思瑶眉眼轻扫, “小心啊,丁总管,隔墙有耳,到时候可别怪我身份太低保不住你的饭碗。”
闻言,丁总管大笑三声, “老奶奶的身体可还好?”
“嗯,只是小问题。”路思瑶不擅也不喜与外人周旋,轻应了句,便央对方带她看看新进的临安水酒。
路家在绍兴、无锡各有三个酒坊,每一个酒坊负责酿酒过程中的一部分,而每一个酒坊的负责人也只专精酿酒的一部分,每隔一段时间,则由路家庄的人亲自把香料送来入酒入味,时间的掌控全都在路老奶奶一个人手上,也因此杜绝路家庄酿酒要诀外泄的可能。
* * *
马车在绍兴与无锡之间奔驰着,颠得路思瑶有些背酸脚麻,典雅细致的脸庞上有着淡淡的疲倦。
“小姐,吃点东西吧。”小细递了颗削好的蜜梨给她,丰润可口得紧,光看就令人食指大动。
“你吃吧,我不饿。”
“小姐,这很营养呢,吃多了还可以养颜美容。”
“那你更该多吃一点。”
过了半晌小细才明白路思瑶话中有话,小嘴儿一嘟,嗔道:“小姐!你怎么这样啊!人家好心给你削梨吃,你却这样损人家!好过分。”
路思瑶一笑,不语。
“小姐,把这些香料送到无锡后,我们要马上回绍兴吗?”小丫头没那么多拐弯抹角的心思,小姐不说话,她自己找话说,不然这一路晃下去,不晃到她吐才奇怪。
“不然呢?”
“我们可以到苏州去找姑爷啊。”小细终于忍不住在蜜梨上头狠狠咬了一口,嗯,好吃,好吃极了。
一听小细提卓以风,路思瑶的心像是被什么刺痛了一下。
“谁是你姑爷?”冷冷的嗓音里是浓浓的怨。
沿路才进了一家客栈,就听那店小二说起卓以风“卓大侠”如何侠义迫人,如何英雄救美,还如何如何的把绍兴的酒推广到大运河一带的丰功伟业,末了,还偷偷地低声附带提及了苏州云雨楼的那个幕后推手——兰雨儿。
“啧,道上的谁不知道卓大侠和那雨儿姑娘感情好得没话说,常常一块游湖、弹琴,要不是雨儿姑娘出身妓院,卓大侠恐怕二话不说的就把她给娶回咱们绍兴了呢……”
听二哥说是一回事,亲耳听见又是一回事,路思瑶一颗心像是蚂蚁乱窜、啃咬撕裂般的疼。
“小姐,你别听那店小二胡说八道,亲眼去瞧瞧不就真相大白了吗?总比你憋在心里头气苦得好,是不?”小姐真要把这股气憋到姑爷从苏州回来,大概又要病上一场。
“苏州很远。”对她,那是天边远的距离,对卓以风,却像是在逛自家的后院,一段时间就要去一次,甚至说都没同她说一声。
是他根本不在乎她?还是他知道她永远会等在绍兴的路家庄里,所以从不担心她会离开他?
“不远不远,多几匹快马日夜赶他一赶,没几天就可以到了。”
闻言,路思瑶诡异的瞅着她,“你去过苏州吗?”
“没去过,不过小六常去啊,他告诉我的。”小细得意的一笑,“为了小姐,我可是该问的都问了。”
“是吗?你跟小六怎么熟的?”两家人根本不准来往,她倒是开口闭口都是那个小六。
“因为姑爷啊,姑爷为了知道小姐的生活起居,没事就会叫小六躲在路家庄外头堵我——不是啦,是等我啦,抓着我问东问西地,哎呀,小姐你忘了啊?那些簪子、珠宝首饰啊,哪一件不是我从小六手上拿过来给小姐你的?”说了半天,小细拍了拍脑袋瓜子,才想起最后这个重点。
路思瑶淡笑,睨着小细羞得涨红的脸,“就这样啊,因为我才跟那小六恁地熟?”
“不然呢?”小细只吃了一口的蜜梨咕噜咕噜的滚到地上,“哎呀!真是!”
手忙脚乱的捡起,白色的果肉上已占了灰,愁得她一脸。
“怪我啦?”见她一副心痛得快死掉的样子,呵,'奇書網整理提供'只不过是颗梨。
“没有。”嘴边说没有,小嘴却嘟得半天高。
“那一整袋的梨你拿去吃,一个都少不了你,可以了吧?”瞧小细那个失望模样,连她都觉得不舍。
“真的啊,小姐?”她只差没开心的抓着路思瑶的袖子膜拜了。
“真的,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手垂了下来,小细谨慎不已的看着她。
“到了苏州,我要一个人上云雨楼。”
* * *
苏州
上等丝绸、手工精致的对襟白色袄裳,翩翩公子的尊贵仪态,精雕细琢的美公子……
“啧,打哪来的俊公子哥儿?”云雨楼二楼的偏厅里探出几张美艳动人的脸蛋,低笑的打听着甫进门的那位客人。
“老嬷嬷说他来自绍兴。”有人好心的回答。
“绍兴?那不就跟那个卓变态同乡?”冬儿皱紧了眉,对对方的兴趣瞬间大减,扭着屁股跑到一边喝酒去了。
“什么卓变态?”香儿跟在后头,用手摔了她一把,“这话让雨儿姐姐听了,非找你一顿碴不可。”
“不是卓变态是什么?啧,这绍兴城里专出俊公子哥儿,可我看个个有问题,尤其这个,简直比我们还美,像话吗?”
“你确定他是个公子?”
“难道不是?”说着,冬儿又瞄了楼下的人一眼,“脂粉味是重了些,可是以身段来看,应该是个公子没错。”
至少,该有的女性特征……看不太出来。
“这可不一定。”香儿一笑:“你瞧他从进来之后就没沾过一滴酒,一双眼睛寻啊寻他,我看是来抓奸人。”
“奸人?谁?”
“这我哪晓得?你当我是未卜先知啊?”
姐妹俩说说笑笑一阵,眼角却瞄见一对人影从门外走了进来,男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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