鸯的眼睛绣得栩栩如生,她侧躺着、正躺着,无论什么姿势,其中一只鸳鸯都看她,而且怎么看怎么觉得那鸳鸯的眼中带着鄙视,她越看越生气,忽地坐起身一把将帐子扯落,对着外头嚷道:“这个帐子是谁挂的?”小丫头红云跑进来:“是夫人下半晌命人送过来的,说三小姐看好了,要的,我们就给挂上了。”何恬才想起,她中午去看何夫人,何夫人正和柳枝找东西,屋里摆了一堆东西,她看好了这个帐子,可夫人说:“这是皇上赐的,我们一直都没舍得挂。都二十多年了,只是想留个念想。你的帐子旧了,去库房挑挑,那儿的好东西多着呢?”何恬一听就来气了:“我的东西就该去库房选,妈这时又给谁找东西?好东西外面不沾边的亲戚妈都舍得,到了我这儿就推三堵四的。”说完赌气回了房。没想到夫人给送来了,她赶紧坐起来,低头一看,帐子的顶部被扯坏了,她命红云拣起来:“你拿到外边找个能工巧匠把它补好,给夫人还回去,就说是皇上赐的,我们挂着怕糟蹋了。再让春妹给我另找一个挂上。”红云答应一声走了。
她又重新躺下,心里说:“要是妈知道帐子被我扯坏了,又得骂我心情不好,就混拿东西出气。”她这几天一直心不顺,从小和胡云山朝夕相处、青梅竹马。长大了,自然而然一颗芳心系到他身上。胡云山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很得女人缘,走到哪儿,都有群蝶相随。可是她都能力排众蝶,始终立于不败之地。虽然胡云山一直不肯接纳她,但是在人们的心目中她已是胡云山的准夫人,因为在今时今世,又有谁敢跟她何三小姐争?她心中奇怪,为什么韩冰在自己家中会那么得人缘,每个见到他的都喜欢他,而唯独自己。他几乎是个完美的人。为什么我却不能接纳他?难道是因为他一身男衫下而散发出的柔光四射吗?还是因为胡云山家墙上那幅美貌绝伦的他夫人的画像?他不是女人吗?可是为什么生得百媚千娇,使人无法抗拒他的魅力?
她正胡思乱想之际,春妹走进来,见床上光秃秃的就问:“帐子哪去了?”何恬没理她,她就去柜里拿出一个桃红的挂上,边挂边说:“林舅奶奶想见见您!”
何恬冷哼一声:“她见我做什么?你没见我很烦,不论什么猫呀、狗的想见我,我都要见,一天还不累死我?”说完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春妹边整理帐角边说:“她是大少奶奶的嫂子,您要是不见,大少奶奶那边不好交待!”
何恬翻身起来,伸手给了她一巴掌:“你到底是哪边的人?你看大少奶奶那边好,你可以过去。整日界的大少奶奶挂在嘴边,你也不嫌烦。我说这大半天怎么没看见你,原来你另拣高枝去了。”说完又躺回去。
春妹说:“刚才不是您让我给她送昨个孙家送的那个瓶子,正好碰到她嫂子,说想见您。我也是见您平时和大少奶奶最好,才过来找您的,要是别人,我也就推了。”
何恬冷笑一声:“她现在心中除了想怎么往她娘家搬东西,又和谁好了?当初是有那么几样还看得过去的嫁妆,就以为了不起,在我们家作威作福,张牙舞爪。如今我们家放到她娘家的东西,又岂是她那些嫁妆所能比的,单说去年因为张勋复辟那件案子,我们家上下打点几万两不算,就是别的没有个万八千两也下不来。你也别提她嫂子,她嫂子是瘦死的马还装骆驼,家里已经过不上流了,还整日的丫环仆妇成群,靠什么?还不靠我们家供着。如今听说先生也请不起了,诞着脸把孩子送到这儿念书了。”说完瞪了一眼春妹,春妹哭着回到自己的屋里,何恬的奶娘四婶正坐在炕上抽烟,见春妹哭啼啼的就问:“又挨打了?”春妹叹了一口气:“都是我命苦,分到这里,别房的丫头,又有哪个挨主子打?”四婶叹了一口气:“别房的丫头,你就知道她们都好?表面上看你不也是风风光光的。三小姐的很多好东西都给了你。我们做下人的,天生就是贱命。亏你还算机灵,否则遇到个蠢的,一天不打个七遍八遍才怪呢?”
春妹冷哼一声:“风风光光的?那都是拿命换的,我看我早晚都得死在这上头。”四婶说:“但凡有三分活路,谁又忍心把孩子往这地方送?”她们正说着话,何恬的小丫头田喜跑进来:“春妹姐,三小姐到处找你,她在会客厅里,让你过去。”
春妹赶紧拭去泪水:“到处找我?我刚刚进来,凳子还没有坐热,就找我!何况我除了这儿,又能去哪儿?”她急匆匆地走进会客厅,何恬正和林驰的嫂子说话,看到春妹咬着牙说:“我只不过打了你一巴掌,就跟我使性子,是不是欠捶了?林嫂子找我,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春妹说:“都是你昨个和大少奶奶坐得时间太长,回家晚了,只睡了两个更天,我看您当时睡得正香,叫您几声没醒,我也没敢再叫。另外我想您平时和舅奶奶就好,她也不会怪您,就先回屋取了点东西,想这就过来告诉舅奶奶一声。”
何恬对她的回答还挺满意,冷笑着说:“睡得香,也得分谁来!嫂子来了,不论如何也该叫醒我。我说我怎么半天没看到你,我还以为你又去哪儿偷懒了。要是你再不来的话,我可要揭你的皮了。算了,既然你叫过了,就没你的事了,你先回去吧。”春妹刚走出没几步,何恬叫住她:“我去年从香港买回那件紫纱衣,你给我放哪儿了?刚才出来时,我觉得有点凉,叫田喜找,她找了半天也没找着。”
春妹说:“是不是那件紫地白花长袖的,您不是送给二姨太了。才一会儿的事您就忘了。”何恬冷笑一声:“是不是给点脸了。你怎么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又是谁给你撑腰了?”看春妹眼泪围着眼圈直转,她说:“说你两句就知道哭,那件没有了,找件别的给我送来,这些还要我吩咐你,也不知道这几天你怎么了?”春妹忙答应着下去,她心里说:“其实是你自己心里不顺,倒怨起我来了。”
林驰的嫂子一把搂过何恬:“三妹,你是怎么把丫头调教得这么服服帖帖的?教我两招。如今我们家不比从前,丫头们都要翻天了,有时候连慧儿都不放眼里。”
何恬笑着说:“虽然你们家不如从前那么风光,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们始终是丫头,挑好的、听话的管管,不好的,干脆撵出去算了。要姿色没姿色,要能为没能为,只能是讨饭的份。杀一儆百,谁还敢再犯?”
林驰的嫂子叹了一口气:“她们都巴不得我放她们走,我都半年没给她们月钱了,哎,我们家现在只是硬撑着门面。”
何恬问:“嫂子不是时时接济你们吗?我听说那是一笔很大的数目,还不够吗?”
林驰的嫂子说:“都是你们家好,才容她这样。可是我们家得数十口人吃饭,还有一些算不到的开支,每月都得几百块的开销。有时真想把她们都放了,按理说就家里那点活,我也能应付得来,可是你大哥不让,他还是放不下他那个面子。”
她们正说着话,何笑伦拿着很多东西进来,先过来招呼林驰的哥哥和嫂子。他们赶紧站起来,给何笑伦见礼。何笑伦说:“今个店里进了很多外国货,拣了几件好的拿回来。你们也拣两件,如果嫌不好,明个叫琴华带你们去店里挑挑,如今抵制外货,这些东西市面上不好买。”男的说:“我们也用不着这些,你还是卖了吧。”何笑伦说:“这些不是卖的,只是摆在店里撑撑门面。”夫妻赶紧谢过。
何笑伦得空与祝儿单独在一起,偷偷地塞给她一个盒子,祝儿冷笑着说:“别人的都送完了,轮到我这儿偷偷摸摸的,见不得人的东西我不要。” 何笑伦咬牙切齿说:“我平时对谁有你好?这时你倒吃起醋来了,你看我又送谁东西了?偏着你,疼着你,你却不领情。”
祝儿冷冷地说:“你千万不要说疼我。疼我还七呀八的都弄进府来。”说完也不接何笑伦的东西,甩手回到自己房里,刚坐下,何笑伦尾随着进来,在她身边坐下,祝儿没理他。何笑伦说:“当时我收她们时,每一次不是因为你气到我,要是你对我有二姨太一半好,我只要你就够了。”
祝儿说:“你真是个伪君子,怪不得有人说你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倡,你嫖妓、纳妾倒怨起我来了。夫人对你那么好,你怎么不要她一个。亏得夫人一辈子对你忠心耿耿,我真为夫人不值!”
何笑伦虽然疼祝儿,但他到底是一家之主,他冷哼一声问:“你想为夫人鸣不平吗?我的事还轮不到你做主!自从你跟了我,我哪点对不住你,为什么我却得不到一点回报?”
祝儿问:“当初你强霸我的时候,想没想到你的心得不到回报?你害了我一生,我恨你都恨不过来,你要我向你怎么回报?” 何笑伦说:“我何笑伦一生做事自问光明磊落,唯独对你是有一些用强,但那是因为我太喜欢你了。都这么些年了,我以为你的心应该收一收了。”祝儿冷笑一声没回答,何笑伦问:“你在想什么?”
祝儿说:“一看到你伪善的嘴脸,我就想,为什么民国的枪声响起,你这个清廷走狗,仍旧能逍遥自在地吃喝玩乐?”
何笑伦恼羞成怒,大喝一声:“够了。祝儿,你不要以为我疼你,你就任意胡为。我知道你喜欢靖华。可是你放心,他绝对不会要你,当初不要,以后更不会。你以为我害了你一生,打破了你和靖华在一起的梦想。不错,当初夫人是有意撮和你和靖华,但是靖华不要你。你跟了我,你以为委屈吗?吃穿用度哪一样你不是最好的?我和夫人处处迁就你,是因为我们对你都有一份歉疚,你是她恋人的女儿,她以为我不知道。当初收养你,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为夫人不值,如果不爱她,我也不会那么费力地得到她,可是她对我呢?为什么两个我深爱的人,却都得不到她们的心呢?你想在何府安心住下去,你就给我把心收回来,如今你的身份是靖华的妈,不要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