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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小王送我一截咸菜,就着干粮凉水,两个人可劲造了一回,排里发话:准备好,听音乐!
到五点五十,五点五十不得了,什么叫万炮齐鸣!你的耳朵里你的心里你的所有感观能感受到的除了炮声还是炮声,惊天动地,撕心裂肺,没有人不吹呼的,没有人不跳跃的,空间距离使我们无法体会前沿步兵们的情感冲击,但壮怀激烈一定是感同身受的,有人哭,而且不止一人哭,我也哭,分不清眼泪是甜是咸,连长的眼里也有泪水,我和小王抱着哭着闹着,这是第一次真真正地把战前的“苦力”心结抛到了九霄云外。
战斗进行的异常激烈,老山上下满是枪炮声,攻击部队打得英勇极了也艰苦极了,通播电台里不时传来战果通报,同时也不断传来伤亡消息。攻击展开七分钟,662。6被119团拿下来了,这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弟兄们摩拳擦掌,请战啊!兄弟部队都把大红花军功章争到手了,我们也不能闲着啊!牢骚又来了:苦力部队真能干,看着放炮当过年!这句话谁讲谁唠叨的早就忘了,但那时一呼儿就成了全连通用的顺口溜,喊的山响。
天大亮了,战斗仍然没有结束,老山主峰争夺的非常激烈,已经几易其手了,看来五连的伤亡一定不轻啊;还有一营,自打1072方向枪炮响,该营通讯就一直混乱不堪,炮火都把他们的穿插地域打开锅了,我们的心一直悬着,那可是我们的负责方向啊;还有一一九团,他们在634高地以及146高地地区遭到了越军拼死反抗,战斗打的并不顺手。
上午,连里再次部属任务,并规定上山时,人背25公斤,马驮55公斤,下山时,伤员人抬,烈士马驮。接近中午,按照上级指示,我连向一营救护点靠拢,抢运伤员烈士,我与二个兵受命打前站。命令是口述的,没等话音落下,我就窜出了营地,那真是跑啊,三个人六条腿,“吭哧,吭哧”谁都想跑快点,心里没别的,就想早点见到我们的英雄们!
一营救护点离战场近,枪炮声依然激烈,不时有炮弹落在附近,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炮弹爆炸,浓密的黑烟,桔红色的光柱,还有天女散花似的飞石泥屑;人还发愣呢,我被路过的一营军医踹了个嘴啃泥,临了还挨了顿臭骂,内容无非是:不要命啦!找死啊!有病了!我没脾气,一是因为人家是军官,二是因为他确是为我好。挨了炮,弟兄几个学精了,一路小跑加匍伏,人没进救护点,迎来的还是骂,骂人的也是官,四个兜,瞅年纪,还是个不小的官,他的骂更绝:“龟儿子的,哪个连的!王八也没你们这么熊!”哥几个还是没脾气,原因吗第一同上,第二则是刚才的鸟样确实太丢咱解放军的脸,电影电视里不都是顶着子弹冒着炮火奋勇前进的吗。
进救护点先自报家门,表明身份,那时军工这词眼还不流行,同样的词到人家嘴里成了收容队了,收容队就收容队吧,来了就得干活,本份不能忘呀。连里大队随后就到,可救护点里已经有成堆的伤员和烈士遗体等待下运了,一营的官们全红着眼,有哭的,我就见到一个,抱着头哭成了球,伤员们更是惨不忍睹:血糊糊的一片,分不清个,全是简单的包扎止血,记得里头有个肚子开花的,绷带缠的鼓鼓的,已经快不行了还在那嚷着喊打喊杀。心里真的害怕的要死,这也是我第一次见那么惨的,心跳快极了!我背一个腿部负伤的伤号,刘黑子扛一个排长,那人头部负伤,满嘴胡话,整个脸已经肿起来了,留下联络连队的我已经记不清他的名字了。出了救护点,我们俩一路小跑,说来也怪,炮弹依然不时落在近处,但再也没有卧倒过一次,心里想的就是怎样快点把伤员送到团救护中心去。路上碰到连里的同志,他们也是一路小跑,一看我们这架势,不说话立马撒开丫子狂奔起来,这时候才体会到什么叫时间就是生命啊。唉,那个年代,那个人啊。
背上的伤员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他的腿可能断了,绷带早让渗出来的血水染红粘透了;刘黑子背上的情况更糟糕,一上路就开始吐,已经吐了他一脖子了,这小子的脑袋还得顶着伤员的脑袋,怕他晃荡啊。二个小时送到团救护中心,我们不敢停留,只要了口水就上路了,我知道此刻的山路上早已爬满了接送伤员的队伍了。
一路上碰到连里不少弟兄,全是送伤员的,抬的,背的,使担架拖的,各式各样应有尽有,每个人的脸上挂满了汗水,身上涂满了血迹,我跑的更快了,我想我是真的已经完全投入到“苦力”的角色当中去了。
再上救护点,一营陆续下来的伤员和烈士已经塞满了整个地界,一个军护拿着笔挨个分配:点到的先送,我的眼里全是泪,救护点一头已经摆了好几溜烈士遗体,他们只能继续等待,死者得为生者让路!我真想嚎出声来,可也真急的连嚎的劲都没有了,进了救护点背上一个伤的就得跑,下山的跑还长呀。连里的军马上都驮着烈士遗体,人马连轴转,一天下来,活人也没剩下几个好的了,那天一天我们抢运下来一百多伤员烈士;连里不少人都累垮了,我的腿肚子也直打转,一挨地就起不来了,象是灌了几十斤铁沙,可心里还是挺乐的,这就是打仗,不放一枪倒是救了不少人,回去不也有得吹了吗?
二十八日下午,二营才将老山主峰彻底拿下来,一营方向的1072高地直至晚上仍然掌握在敌人手里,119团那边的战斗也没有完全结束。晚上碰到二营的老乡兵,他告诉我,他们营伤亡严重,特别是五连,也就是现在的老山主攻连,副连长张大权也牺牲了;他还说,一营的伤亡更为惨重,都过半数了,干部死伤的多,其中还有营干,部队已经失去建制,都成散兵游勇各自为战了。入夜,连里在营地四周放了双哨,要求人不离枪,马不离鞍,防止越军偷袭。我的雨衣行军时丢掉了,班长要让我,我没好意思要,山里雾气重,小半夜衣服就湿透了,我蜷缩在泥地里抱的再紧还是冷,上下牙不听使唤,怀里的枪象个冰坨坨,冻的慌。
二十九日晨,1072高地以及634高地地区的战斗还在继续,连里组织两个排前运弹药,我还与刘黑子搭伙,马背上驮着炮弹,两人背上还扛着四箱手榴弹;路上碰到后运烈士遗体的民兵分队,他们与我们一样的装束,只是没有领花肩章而已。从山脚到一线阵地来回要五个小时,我们从一早开始来回跑了两趟,拉上去六箱炮弹,四箱手榴弹,两箱机枪子弹;我们排背回来六名伤员三具烈士遗体。途中遇敌炮火袭击一次,弹着点偏远,未造成伤亡,排里一匹军马闪了前蹄,提前退出战斗了。下午四时,1072高地战斗才宣告结束,由120团组织兵力收复下来。当晚我连休整。
三十日,我团各营因伤亡严重被转入二线休整,我连继续抢运各营伤员烈士。听说南榔已经屯集了不少烈士遗体等待民兵转运了,一线各临时救护点仍然有部分伤员尚未抢运下来。下午,连里组织突击队,对我团各救护点实施突击抢运,基本上将所有伤员与烈士遗体抢运下一线了。
五月,老山战事进入胶着状态,越军零星反扑不时发生,前沿步兵伤亡不断,后勤供应压力重极了。那些个日子,我们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没吃过一顿正儿八劲的饭,冷水就压缩饼干,雨衣裹泥巴,我们在艰苦里寻找心中的英雄梦。
都说军人好打枪,我也喜欢,战争给了士兵们一次绝好的枪会,而我,却一枪未放,我没见过活着的越军,我的资格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听步兵连的弟兄们吹,吹那漫天的弹火,吹那遍野的敌人和残缺不全的死尸;真的神往极了,一直在心里念叨,哪怕是死让我亲眼看一看越军,让我亲手杀一个越军我也认啊。
日复一日的劳作彻底把我们搞麻木了,二箱炮弹和三箱炮弹的分别仅仅是一种质量上的差异,人们的疲劳神精只在短暂的休息中体现的淋漓尽致,我晕倒过多次,路上没碰到过,全是一挨休息时发生的,连里最高纪录一次倒了六个,有摔出血的,也有摔肿脸的,倒下接着睡,血流了一地也不醒,这才是一个军工的命,我的命。
老山上的路不叫路,我们是军工还是工程兵,好些高地哨位不通路,我们就开路,一次上去除了带弹药给养,还带构工材料,泥里滚土里爬,一趟下来全没人样了。有次下阵地遇见一老乡,还没等开口,人家远远地就开始尖叫起来,并连滚带爬往回窜,我心里犯激泠,后头有特工吗?四处看了没动静,还来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自个的形象问题,也不能怪老乡,是人都不应该这样的:够齐肩的长发全是汗渍血渍凝结的坨坨,脸上黑一块青一块,胡子拉渣,还有身上,统共两块布片,还全是洞,露肉的地方也不干静,溃烂早已统一全身连块台湾岛也没剩下了,历害的地方还在泛黄水,有浓,捂着痒,掀开更痒;这样的形象往老百姓面前一戳正常的人都会跑的。就这,我们还自以为是的到处眩耀,别说,还真有理解的,大官就理解:某次,某州某县领导上前线慰问,冷不丁就被领到我们那儿了,干部们喊口令,全连老少爷们齐少阵,有想穿衣服的,干部制止:我们拼死拼活为的啥,不就是为了地方上的人民吗?也让这些地方官们感动感动,知道我们是咋为他们的作战的。场面感人,当时没觉的,现在回想起来确实酸,叫每个人叫每颗心为之颤抖为之落泪:空地上一片狼籍,不是物件,而是人,狼籍的人,象一群叫花子,只有头上钢盔缀的五角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