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石榴虽然花期已过,但那火红欲滴的娇娇颜色依旧将一树倾国显映无双,虽渐有萎顿势头、但往昔那怀烂漫风华也于隐处可以寻到。
一阵风过,满树满枝绽到极致渐萎的花冠簌簌而坠。落红成雨、芳香扑鼻,将方寸大的地方顷刻烘托的若了迷蒙如织的花中天堂。
隔过四周被映扯出的迷蒙红光,我凝目顾向这近在咫尺的熟悉的人儿。
他一张美艳无双的精致面孔净白如玉,又因红光花影掩映而起了些惝恍势头,一双桃花眼似乎沁着烟朦水雾难以真切、又似乎自有一派祥平宁和沉淀其中。总之,终归是幽比天渊的深沉样子,从来也无法自那里边儿看出他的心事。
忽地,他跨前几步一把拉起我,将我整个人连着他自己一起蔽到苍古石榴树后。尚未及我缓神,便觉掌心处忽地一凉,被他不知塞进了个什么东西,那动作不容置疑,力道决绝的很。
心下诧异,我凝目蹙眉,顺势看去竟是……竟是我那凭空消失、寻了一早都不见影踪的绿头牌!
我的绿头牌,怎么会在他这里?
我与安侍卫相识也不是一两日了,他自内而外散发出的神秘与莫测总令我感到恍惚不真切,但也着实不止一次见识了他的手眼通天,故避之不提绿头牌为何会在他手上的事情,只微扬首急言道:“你怎知我有难?”
这声“有难”着实形容的不差,因为无论承宠不承宠,无故不呈牌子便是有罪!牌子无故遗失则更是有罪!况乎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梅贵妃那里与我结下的梁子早已极深,无故还要巴巴盯着我找些事故,况且还是我有了牙慧让她去拾呢!安侍卫在这当头及时帮我寻回牌子,委实是救了我这一遭。
他不言语,一张面目是一如既往的沉静若秋水。那神情因沉寂方显深刻隽永,几分恋恋的古旧味道,最是动人。
我心舒缓了一下,旋即复铮地收紧。思绪流转,对于我的一举一动,他仿佛都是心知的。被梅贵妃苛责时他知,时今遗了绿头牌他亦心知……他是如何知道的?
“你那位总管太监朋友跟你就关系好到这个地步?”我扬睫,眉心纠葛不展,忽地念想起了这一茬事情,半戏谑半严整,“连手下小太监报之于他今儿有哪位宫妃不曾呈牌,他都转脸便跟你说?”且言且思,心之所至,一层不解渐趋浓郁,“你跟他到底什……”
“当心你的馥姐姐!”冷不丁的一句,我微愣。
他不待我说完便一句堵住,话不对题,转身便走。
簌簌火龙石榴花宛若天幕飘渺而来的成片云霞,因被天风助长了势头,而在他身后层层叠叠飘转、摇曳的影绰多姿。
那如玉姿颜在转身的顷刻里,眉宇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又似乎是没有。
他至始至终,对我都太过冷淡……
“安……”下意识启口,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我还有一通话想对他说,只是对他说,说我们之间的事,而与其余旁的无关,太多太多话。然而终究没有,终究只有这一个“安”字哽于喉头,我言不出其它。
他是孤冷决绝的,我亦有着我的骄傲。
只是我愈来愈看不透他,兴许从一开始便没有真正的看懂看明白他。他对我的态度实在飘渺莫测,时而似火热情、时而若霜冰冷,时而浓烈、时而稀薄……以至我对于他曾道出的“喜欢”二字,在有些时候也难免会起一阵摇摆飘忽的不确定。
是了,若得他一声表白心迹已委实难得,还要苛求他传达的真真切切明明白白么?
在他身上,究竟有着多少孑然相悖的极端呐!偏生那些极端又都煞是服帖的糅杂一处,溶合的天衣无缝……莫不是在宫中做事做得久了,经日管顾着脂粉堆管顾多了,便锻造了这般异于常人的莫名性情?
' 卷四 ' 第四不熟最好,免得不舍难消。 第四十六话 及时雨·暗动猜心(2)
思绪惝恍,乱乱蓬蓬无法架却,不知于我心底辗转、迂回了多少道弯路。但我复抬眸时,安侍卫毫无意外已经走远,远到连影子都再看不见。
适时才懵懵的记起自己该回去了。
然一时还是不曾回过神来,只凭直觉一路沿小道往慕虞苑走。手心微铬,下意识错目去看,登地触及到掌心里握着的那枚绿头牌……头脑一嗡,这次铮地一下回了全部神智!意识到我这一遭出来是为了什么!
我真个是愈发的不靠谱了!方才竟又因了那个人的举手投足,而连带我整个人都迷离了去!
随一干思绪自天渊里拉回,又蓦然想起安侍卫这遭约我来此后,对我说的那唯一一句话——当心你的馥姐姐!
适时他分明是告诫,又带着几不可闻的暗微的嘲。
“簌簌”两下,我止了脚下的足步,倚着一道小亭廊柱凝了眸子氲开思绪。
馥姐姐,兮云……
安侍卫为何好端端便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他要我当心兮云,为何要我当心兮云?
还有我那凭空消失了去、又冷不丁出现在他手里的绿头牌……
一切一切本就是玄妙的,我也心知必是有人从中作梗意图诟害我。那么安侍卫的意思,这个人是兮云?
我心猛地一颤,像被浸了水的牛皮鞭狠狠抽了一下!
兮云昨个确实以馥淑女的身份到了我的慕虞苑拜会,且还是这几日里唯一一个来过我寝苑的苑外之人……
不,这不可能。兮云自我初入西辽宫时便处处照拂着我、帮衬着我,是这浮华莫测的后宫之中对我最好的人,她是不会害我的!绝不会!
心念潮涌,我太过不可置信,实在觉得安侍卫对于兮云的怀疑,分毫都没有道理!
眼下的这一切,这看似有着千丝万缕不可逃、不可脱的关系的一切,该是,一场误会……
。
因安侍卫及时帮我寻到了绿头牌,我终究没有错过递牌子的时辰,待那专负责此事的公公在各苑皆走了一圈儿,最后再一次来到慕虞苑时,我及时的呈上了自己的绿头牌。
送走那公公,倾烟点燃了莲花青铜香鼎里的桂子熏香。我落身于一道仙鹤栖荷刺绣屏风后,思绪飘忽,反复思量起安侍卫那一句话,及他言那句话时面上、眸中的许多沉淀。
为何我的牌子会出现在他的手里,莫非是谁盗了牌子后被他撞见,故才拦下……
即便我再不愿意,那个猜测还是斑斑驳驳的落在了心坎儿里;但旋即,我登时又为自己这么作想兮云而抱愧!
才想竭力把念头抑下,但……
我熟知安侍卫的为人。他行事素来稳沉可靠、城府极深,若没有足够的肯定,他是不会多吐一个字的!
软眸顾盼,忽地触及到纤腰间悬着的那紫底绣合欢仙鹤的玲珑香囊,那是兮云昨个过来拜会时赠于我的。若她当真起了那般心思……
罢了!
一念落下便生了根,我把心横了几横,实觉仔细些也没错处。虽然,我当真也不想如此。
于此侧目于侍立在旁的倾烟递了眼色,她得示意便忙不迭迎我几步凑近过来:“才人有何吩咐?”垂眉低目徐徐的问。
我没有多话,只是将束腰上挂着的香囊解下来,又小心的拆了收口处孔雀金线,摊开掌心,将里边儿填充着的安神香粉末倒了一些出来,要倾烟拿去御医署验查成分,并仔细嘱咐她道:“就说本才人新迁宫苑有些不习惯,夜里睡不熟,故寻了些安神香粉末,欲填充入香囊随身携带。但不确定这是不是,怕拿错了,故验成分。”
倾烟一向灵秀,我也放心将一些个事交代给她去办理。她不曾多问,只小心翼翼收好细末,唱诺后便仔细着去了。
一室空寂,唯有香炉里燃着熏香弥漫雾霭,为这目之所及处的一切景深皆数笼罩起一怀莫测意味。
百端心绪难按难平,须臾默坐,忽地一道莫名急气蒸腾便起。我抬袖,照那小几上盛放的碧玉茶具极迅速的一拂。
“哗啦——”
一地璀璨顷刻弥涣,宛若铮然怒放的玻璃花。
心绪有了发泄的载体,一拂袖后,那郁结适才平复许多。我凝起变得有些浑浊的目色,颓颓然呆呆顾那一地破碎的琉璃,任风儿拂过发梢、面眸,不去管顾。
一颗心、一个魂,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极近放空……
' 卷四 ' 第四不熟最好,免得不舍难消。 第四十七话 得圣恩·御龙伴驾(1)
呈上绿头牌给乾元殿公公的时候,我因这要紧物什失而复得,加之又是安侍卫、又是沈兮云的诸多念头纠葛一处,根本没来得及有太多想法流转心头。
只不曾料到,消息来的竟就是这般突兀!
是时,晌午才过没一会子,我用了几口膳食后,才欲小睡一阵,那乾元殿公公便忽地来了慕虞苑告知“喜事”,道是皇上翻了阮才人的牌子,要我好生儿的准备着。
这么个“大吉庆”的消息才一传来,整个慕虞苑便都似乎绽开了一苑锦绣春花!
倾烟掺着我的臂弯,不住于我道着一应儿的恭祝词话;外间妙姝、簇锦得了这讯儿,亦是并着小桂子、小福子贺声不迭,似比过那旧历新年还要令他们欢喜许多!
倒是作为当事人的我,态度平和淡泊的让人惊心……
不知是被什么心绪做弄,我头脑里只余一大片没个尽处的空白,毫无感触,更莫论是喜亦或是悲了!就如是做做弄弄的,连诺声都忘记。
须臾后,倾烟察觉到势头不对,忙不动声色的轻搡我一把。我这才甫一回神,见那传话的公公还持着温和笑意弓着身子等我回复。
同时,倾烟浅浅一笑,先了我一步颔首解围道:“我们家才人就要侍奉皇上,心下里难免激动的紧,故才这般忘记了回复。”
我莞尔接口道:“可不是这么个理儿?”只好一牵唇角,强自颜了欢笑出来,垂眸又道,“公公莫要怪罪本才人的失礼才好。”
那公公忙半真半假的一个作揖:“哎呦……才人这话儿莫不是折煞了奴才!”笑容可掬依旧,身子又倾,略压低软款声色,“同批秀女里,皇上第一个翻的,便是才人您的牌子呢!这可不是莫大的好彩头么!”于此笑颊愈发的灿烂,又转了灵灵的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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