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叕笑脸迎人:“在下阳城长国叕,想必足下就是督邮椽部荀君了?”
荀贞没理他,立在堂门口,环顾堂内。堂内有两三个吏员,观其打扮,都带着百石的印绶,应是县里的功曹、五官椽等大吏。荀贞无视他们的陪笑,直截了当地说道:“今日我来你们县,是来找你们的县长、县丞、县尉说话,无关人等,退下!”
国叕没想到荀贞这么不给脸面,怔了一下,不过自恃有沈容的良策,也不怕他寻事,很快又故作宽雅的做出笑脸,示意县功曹等人出去。
荀贞平时待人都是和颜悦色,可这并不代表他不会强势凌人。在西乡时,他先剿盗贼、复灭第三氏,性格中本就有强硬的一面,这时拿出来,也是威势逼人,隐有杀气外露。等县功曹等出去后,他问国叕,说道:“县丞、县尉呢?”
“他们尚不知君来。请荀君少坐片刻,我这就叫人去请他们。”
“既然不在,也不必再来了。”
国叕心道:“此话何意?”
在他俩这简短的对话过程中,戏志才、李博、宣康三人已各自在堂东找着了座位,分别坐下。宣康拉了一个案几放在面前,从随身携带的盒中取出纸墨笔砚,排列放好。许仲、江禽两人守在堂门口。高家兄弟诸人列在堂下,虎视眈眈,盯着刚退出去的县功曹等和墙角的小吏们。
国叕注意到了他们的举动,一边和荀贞和说话,一边偷偷地看。荀贞不管他眼神乱瞟,自握住佩剑,东向坐下,位在戏志才诸人上首,说道:“请坐吧。”
国叕讪笑,想说些什么。荀贞重复说道:“请坐吧。”
以宾主礼节论,荀贞是客,坐在东向尊位是没错的,可问题是国叕纵自恃有良策在手,挡不住做贼心虚,原本心里就不踏实,如今被他这么目指气使地一折腾,更是越发的有点七上八下,不知道自己该坐到哪里了。是坐在堂上的主位?是坐在西边?他犹豫了下,决定放低姿态,坐到西边去。
这一坐下去,他的感觉更不好了。
西边就坐了他一个人,对面是荀贞、戏志才、李博、宣康四个人,四双眼看着他,搞得好像审讯似的。他不安地扭了下身子,向堂外睃了一睃,忽然想起了沈容。——从荀贞进入县廷开始,一直就气势压人,搞的他直到现在才把沈容想起,当下问道:“在下一接到门卒报讯,闻知椽部大驾光临后,立即就遣了鄙县主簿前去相迎,可是没迎上么?”
“多谢你的盛情,遣他去迎我。他现在县廷外。……,不要说他了,先说说你罢。”
“说、说我?”
“我听说足下是汝南慎阳人?”
“是。”国叕没有发现,不知不觉,谈话的主动权已落在了荀贞的手里。
“贵县有一人,姓黄名宪,字叔度。不知足下可知?”
“黄叔度乃吾县大贤,在下虽孤陋,亦知其人。”
“昔日我族祖郎陵先生去慎阳,在逆旅里碰上了黄叔度。叔度时年十四,我族祖与他交谈,悚然异之,移日不能去,对他说:‘子,吾之师表也’。既而,吾族祖至袁奉高所,不等袁奉高说话,劈头就问:‘子国有颜子,宁识之乎?’袁奉高说:‘见吾叔度耶’?……,恨我无缘,不能识黄叔度。足下既知其人,请你给我说说,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国叕哑口无言。黄叔度是慎阳的大贤,不但得到过荀淑的赞赏,还得到过郭林宗、周子居、戴叔鸾等诸多名士贤人的赞赏。他只是一个小人物,侥幸巴结上了汝南袁氏,才被举为孝廉,从而得以出仕,又哪里见过黄叔度呢?
不过,作为黄叔度的同乡人,听到荀贞此问,他还是很高兴自豪的,不愿落了本乡的面子,更也不愿落了自家的面子,绞尽脑汁想了会儿,想起来听人说过的郭林宗、戴叔鸾、周子居等人和黄叔度交往的一些故事以及他们对黄叔度的评价,说道:“有道先生有一次来我们汝南,造袁奉高,车不停轨,见过即走,诣黄叔度,乃弥日信宿,在黄叔度家睡了两夜。人问其故,他说:‘叔度汪汪如万顷之陂,澄之不清,扰之不浊,其器深广,难测量也’。”
“噢?竟能当郭林宗如此美誉?”
“吾郡有一才士名叫戴良,不知荀君是否有闻?”
“可是戴子高之后么?”
“正是,他的曾祖父戴子高好给施,尚侠气,食客常三四百人,时人为之语曰:‘关东大豪戴子高’。戴良和他的曾祖父广养食客不同,此人才高倨傲,放诞无节,其母好驴鸣,他便常学之,以娱乐焉。吾郡谢季孝曾问他:‘子自视天下谁可为比?’他说:‘我若仲尼长东鲁,大禹出西羌,独步天下,谁与为偶?’”
荀贞说道:“是够放诞,也够倨傲的。‘独步天下,谁与为偶’,这是视天下英才为无物了。”
“然此人独服黄叔度,每见黄叔度,未尝不正容,及归,罔然若有所失。他母亲一见到他这副模样,就知道他是刚见过黄叔度,便问他:‘汝复从牛医儿来邪’?……,荀君可知戴良母为何称黄叔度为牛医儿么?”
国叕说到此处,想要卖个关子,却见荀贞根本没有开口询问的意思,尴尬地摸了摸胡子,只好自问自答,继续说道:“黄叔度的父亲是一个牛医,戴良母故称他为牛医儿。戴良回答道:‘良不见叔度,不自以为不及;既睹其人,则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固难得而测矣’。‘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是颜回赞美孔子的话,可见黄叔度之学问品德。”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又吾郡周子居。陈仲举尝叹曰:‘若周子居者,真治国者器。譬诸宝剑,则世之干将’。陈仲举把他比作干将、莫邪这样的宝剑,世之稀有,可是他却也很钦服黄叔度,常说:‘吾时月不见黄叔度,则鄙吝之心已复生矣’。”
荀贞说道:“如黄叔度者,可谓圣贤。足下能与他同县,幸甚至哉!”
国叕面有得色,深以为然,连连点头,说道:“是呀,是呀!在下能与黄叔度同乡,确是一件幸事。”
荀贞又问道:“吾闻汝郡有月旦评,足下知否?”
这又是汝南的一个骄傲。国叕自然知道,他说道:“吾郡许子将少峻名节,好人伦,才高名重,年十八即得‘希世出众之伟人’之赞,与陈仲举、李元礼、郭林宗诸贤齐名。他尤能知人,好评点天下人物。因他近年来每次评点人物多在每月初一,故名‘月旦评’。”
“贵郡袁本初,四世三公,公族子弟,以豪侠自居,年二十,任濮阳令,弃官归,送者如云车徒甚盛,将入汝南郡界,他对送行的宾客们说:‘许子将秉持清格,岂可以吾舆服见之焉’?遂以单车归家。可有此事乎?”
听到袁绍的名字,国叕微微愣了下,在听到荀贞的询问后,反应过来,说道:“有此事。”
“吾闻人言:‘得许子将一誉,如龙之升;得许子将一贬,如堕于渊’。看来此话不假!连袁本初这样的公族子弟都对他如此敬畏!……,贞再请问足下,你可曾得过许子将之誉么?”
国叕在本郡没什么贤名,他知道许子将,许子将不知道他,又怎会得到许子将的赞誉,红着脸,摇了摇头。
“那再请问足下,你想得到许子将之贬么?”
“当然不想!”
“如此,足下尚有廉耻之心,我可以与足下谈今天的正事了。”
国叕不知荀贞何意。李博起身,自袖中取出阴修的公牒,双手捧着,送到了他的面前。他接住,茫然地看向荀贞。荀贞说道:“这是府君手写的牒书,请足下观看。”
国叕打开,低头看,看了没两行,失态变色,急促抬头,想要说话。荀贞抬手往下压了压,威严地说道:“请足下先看完公牒,再说话不迟。”
国叕如坐针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公牒看完的。
荀贞冷眼旁观,蓦然问道:“是否触目惊心?”
这话说到了国叕的心窝里,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惊觉不对,又想摇头,摇了一半又觉得不合适,停了下来,举止失措,汗流浃背。他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他自恃的那所谓良策原来竟是半点用处也无。荀贞目光是如此的逼人,似将他看了通透。他再也没有了一分一毫的镇定,初见荀贞时的那一点心虚,转变成了占据满心满腹的惶恐惊惧。刚才谈论本郡名士时的侃侃而谈,早不知飞去了哪里。他坐立不安,支支吾吾:“这,这,……。”
“足下为阳城长数年,赋敛无时,贪污不轨,共计多收口算钱三千余万。县中大姓刘氏,贼杀人,按律当死,足下受其赇,释之不究。足下又受商贾、冶家财货,少收市税、铁税;又明知治下豪强大族自占隐匿家訾,不究其罪,见知故纵。……,府君手书的这些条文不法事,可有错的么?”
国叕满头大汗。堂外的热气一波波袭进来,堂上闷热不堪,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宣康提起毛笔,又轻轻地放在案上,发出了一声低微的声响。听入国叕耳中,却如惊天霹雳,他手上一松,公牒掉落地上,急忙又俯身捡起,说道:“这,这,……。”
荀贞咳嗽了声,对守在门口的许仲说道:“君卿,去把那些东西取来。”
许仲应诺,带了两个人,出去官寺外,很快转回,每人的手上多提了四五个血肉模糊的东西。躲在墙角的吏员们看见了,惊骇失声。许仲等人登入堂上,把那些东西丢到国叕的面前。国叕拿眼去看,再也撑不住酥软的腿脚,骨颤肉惊,跪坐不住,瘫软在地,那些分明是一个个的首级头颅!有的闭眼,有的睁眼,皆血污满面,恐怖狰狞,骇人之极。
“这其中有一个人头,你应该是认识的。”
许仲从人头堆里找出了一个,提着发髻,拎到国叕眼前。国叕瘫坐地上,紧闭双眼,不敢看。可怜他一个风雅名士,知山知水知美人,谈天谈地谈风情,又何曾见过这等可怕的场景?荀贞也不强迫他看,自往下说,说道:“便是解里丁邯。我奉府君之命,顺路拿他,谁知他竟敢负隅顽抗,被我当场格杀,并及他家中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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