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哲哲先前的盘算我就浑身恐惧悸动。这个人选毕竟是要与叶布舒厮守一生的人,日以继夜应付一个与自己有亲密关系的女人将会是何其辛酸痛苦?虽然哲哲与布木布泰的决定犹如板上钉钉,我却必定要做那个拔钉之人。不可能明知是苦果,却偏要摆在叶布舒面前。
不确定自己的胃目前究竟是个什么状态,到底病得有多重?择日皇太极就要出征了,我感觉眼前的黑暗窒息就犹如生活中的一样,八子的未来我要怎么办?万一我就此一病不起,孩子我又该放心托付给谁?很惧怕思及八子日后一个人在宫中的生活。内忧外患,征伐天下,皇太极自己已是分身乏术,如何顾及得了孩子?
更何况现在八子还要顶着皇储的身份,难免有被布木布泰当绊脚石铲除的一日。否则顺治帝何来?
“素玛,素玛”我咬牙大喊起来。“给我把药端来。”
我不能放弃,也不舍得放弃,虽然明知那药解不了体内积存的毒,可只要能帮我暂时解除痛苦,多争取一点时间也好。
冬雪初融之时又一个新年来临了,崇德三年的第一天风和日丽,暖风徐徐。
“给姐姐问安了,新年大吉,身体康健啊!”布木布泰手捧着萨琪玛挂满了笑容走了进来。
我忙回礼,接过她送上的萨琪玛,说“妹妹赶早啊,正要去给皇后问安,可巧妹妹就过来了。”
“姐姐先不忙,正宫里都是请安的人,容妹妹先在此说句话。”布木布泰拉过我悄悄地附耳道。
我自然诧异她的举动,怕是另有枝节了。
布木布泰贴得更近耳边,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说:“赛阳昨夜落草了。”
“什么?”我惊讶地瞪大双眼,赛阳居然生了,肚子里的孩子估计也就只有七个月而已。“情况如何?”我心急着问。
“接生嬷嬷在冷宫里还没出来过,消息是小太监今早传出来的,怕是不太乐观。”布木布泰表情平静地望着我。
“嗯。”我不再多言,似乎都已经习惯了置身事外。
“皇后的意思是让咱们趁今日宫里出入人多,皇上又去了城外的镶黄旗营阅兵,机会难得,若是孩子能侥幸活下来,不管怎样都要把婴儿抱出冷宫,否则在冷宫里日哭夜闹得成何体统。”布木布泰根本就是来代替哲哲下命令的。
我突然感觉冰冷的气息穿透阳光扑面而来,忍不住地身体发抖。布木布泰怕是只说了哲哲一半的话,另一半估计就是要灭了赛阳这把无妄之火。
同样的石板路,同样是我和布木布泰,同样手里拎着礼盒子;不同的是这次不再是为了哈达公主,而是为了赛阳。
冷宫的大门朝西面,映着落日余辉。我松开了素玛的手,跟随布木布泰进入了那扇永远只会向里开的高门。
“奴婢给娘娘们请安。”还未走近里面素玛的房间,一个老宫嬷居然怀抱着一个双眼紧闭,极其弱小的婴儿迎了上来。
“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布木布泰把红木礼盒放于地上,着急地问。
“回娘娘的话,是个女娃子。”老宫嬷高举双手将孩子奉上。
布木布泰抱了孩子,甚至不看一眼就塞进礼盒底层。她掩上盖盒的瞬间嘱咐道:“按照吩咐好的,处理干净。明白吗?”
“奴婢遵命。”
布木布泰拎起盒子转身就走,办事果然麻利不拖拉。
她走出两步,见我却不动,转头皱眉问道:“该办的都办了,姐姐还不走吗?”
我却注视着跪在地上未敢起身的嬷嬷问:“她——还——活着吗?”如此费劲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还睁着眼睛。”毫无感情的回答。
多么残酷的形容。我心里一阵抽疼。
“还是走吧,待久了难免多生事端。”布木布泰过来扯我向外走。
我挣开她的手,很坚决地回拒她。她们既然选择拖我出来分担黑锅,就该明白我没那么容易按照她们的意愿办事。
“你先回去吧,把素玛也带走。”我不给她反驳的机会,径自绕过嬷嬷,走入昏暗一片的内室。
布木布泰朝相反方向疾走的脚步声消失在大门重新掩上的瞬间。
而呈现在我面前的内室充满了血腥的气味,满地堆积的狼藉,床榻上明显躺着奄奄一息的女人令人望而却步。
我绕过地上一个装满血水的脸盆,那老宫嬷不知何时跟了上来,赶忙搀扶住我道:“娘娘小心脚下,昨夜难产,流了一地的血水。”
我推开嬷嬷的手,让她走开,留给我一点儿自己的时间。
模糊的视线中,赛阳毫无生气的脸庞上只剩一双空洞麻木的双眼毫无聚焦地睁着,她眼中的绝望拧痛了我的心。
一夜的奋战,赛阳也为了自己的孩子拼尽了全力,甚至搭上了一条命。
我俯身轻轻顺着她额前的乱发,一颗泪水不慎掉落她的脸上。这滴泪水让她似乎由地府之门暂时回到了我面前。
她双目映出我面容的一刻,我感觉自己被一种悲苦紧紧地抓住,那是她的悲苦。
“孩——孩子——”她干裂的嘴唇微微抖着只吐出这几个字。
“孩子还活着。”这也许就是她最想知道的答案了。
泪水随着闭目的瞬间滑落,她的表情却是微笑。
她的四肢无力地伸摊开来,我明白这一刻她是真的去了。仅仅十九岁,人生还未开篇却已然画上了句号。
我颤抖的双手抚上她的脸。当初是我带她入盛京的,也是因为我她的人生被迫转折。
曾经那么黏我的赛阳,是个毫无心计的小女孩子;
曾经那么窝心的赛阳,是个为我着装而忙的人。
曾经又是那么陌生的赛阳,根本不欲和我多说一句话,甚至抵触我的靠近。
直至今天她灵魂归去的这一刻,我始终不知究竟为何走到这一步。
突然胃又开始痛,顷刻便痛得我跪倒在床头一片血泊中起不了身。
“主子。”担忧的声音自我背后传来。
转头在眼底一片水汽中看到了素玛的脸,我虚弱地抓住她,想要得到支撑的力量。
素玛握紧我的双手,将我拉起身。
“主子,此地不宜久留。稍后会有人赶来善后的。”
我单手护住胃部,回首看了赛阳最后一眼。
素玛撑起我身体的重心,带着我往外走。
忽然一股咸腥之气由腹底反扑上来,压不住一口火辣的液体冲过口鼻而出。感觉天旋地转了起来,再也找不到身体的重心,应声而倒。
而那一声就是素玛狂喊出口的——“血!”
“主子,主子,求求您醒醒啊。您不能倒在这冷宫里,叫奴婢如何喊人救您啊?”素玛带着哭腔的声音传入耳朵,意识却在涣散。
“主子,奴婢背您出去,您一定要撑住啊!”素玛拉扯着我痛到麻木的身体,往自己的背上扛。
我的眼泪流在素玛单薄的背上,近乎无声地说:“素玛,答应我,不可以像赛阳这样离开我。”
正文 抉择
天旋地转着,胸腔内憋住的一口气随着起伏的颠簸而强烈咳出。
“主子,主子——”有人在摇晃我痛到快碎裂开的身体,正是这份清晰的痛楚让我再一次感觉自己还能呼吸。
虽然感觉自己睁开了眼,却只看到黑暗中扩散着的光圈,没有颜色,没有影像。
“恪蒙,素玛和主子在那边。”
“邡步,你们快来。主——主子失去知觉了。”
我身体好像被抬了起来,之后世界突然变得一片死寂,除了自己的呼吸声,我只能听见某种苍白的声音喊着“疼”。
如果说人在临死之前会看见自己今生所经历的片断,我想我看到了揭开我头盖瞬间的他,看到了封将台上威风八面的他,看到了暴风雨中登上巅峰的他,看到了深山曲径间向我奔驰而来的一人一马……许多画面像幻灯片一样转瞬即逝,交替起伏。虽然清晰却那么不真实,令我不得不质疑自己的今世究竟曾在哪里驻足过?
“海兰珠——”好苦涩的声音。
“唉!”好深沉的叹息。
我脑海中出现他习惯皱起的眉头,焦虑的眼神。难道还是曾经的画面?
手指莫名地抽动瞬间,熟悉而温暖的掌心覆盖而来。手背传来的一缕缕温暖像是电流传遍早已麻木的身体。
我缓缓睁开了双眼,此时此刻这个空间还在阳光的照射之下。
以为会看到脑海中魂牵梦萦的脸庞,入眼的却是空白的屋檐。原来一切都是幻觉,他并不在身边。
“主子,主子——您醒了?”素玛惊喜的脸庞出现上空。
我无力地闭了一下双目,只能如此回答了。
她匆匆跑开,“噼呤乓啷”一阵忙乱,一个青瓷碗举到我的面前。
“主子,御医吩咐过,您一醒过来就马上服下这赤芝汤药。”素玛说着就过来想扶我起身,怎知我毫无力气,类同瘫痪。
有了媛茧的帮忙,花了天长地久的时间,我才感觉到赤芝在体内发挥药效。
“皇上呢?”我能发音后第一句话。
“皇上还未回宫。”素玛晃着悠悠车,哄八子入睡。
“什么时辰了?”天还未黑。
“刚过申时。”
我沉默了片刻,又问:“御医怎么说?”其实此刻我根本不关心御医会如何医治我的病,只想知道什么话会将传到皇太极耳朵里。
“还是老话儿,脾伤胃虚,气虚血亏。主子,素玛怕您的身子——”
我摆手示意她不要继续这个话题了,我还不打算这个时候让皇太极知道我其实已是在拖时间而已。
“庄妃怎么处理那个‘盒子’了?”我心中还有另一份牵挂。
素玛面露难堪之色,咬着下唇开不了声。
我就算再想装糊涂,也明白她的表情代表着四个字——凶多吉少!
皱眉闭紧双眼,努力忍住显示脆弱的泪珠。同情有何用?悲伤又何用?泪水就像死亡的事实一样空白无力。
张开双目望着悠悠车内啃着自己小拳头,睁大一双清澈眼睛的八子,此刻正是心如刀割。
“把孩子抱给我。”我对着八子的方向伸出双臂。
我拥住他肉滚滚的小身体,他好奇地望着我,一只小手伸出欲拨弄我胸前的旗袍扣。
一滴无声的泪珠打落他的前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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