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应就好。”我已是无话可说,问号满天飞。
邬聿敏与李静炫并没有逗留多久便离开了皇宫,走的时候李静炫异样的目光令我不寒而栗。原以为在朝鲜发生的一切都过去了,没想过‘战场’会转移来盛京。接下去究竟会发生什么我完全没有把握。
伴随着五月的来临,皇太极增添了两位皇子,纳喇氏与伊尔根觉罗氏先后顺利地产下了六阿哥与七阿哥。皇太极下旨改变皇子嗣的称呼为‘阿哥’,已封亲王的皇子排除在外。
降生的小生命无疑给皇宫带来了难得的喜悦,酒席宴会自是少不了。我拖着八个月大的肚子,略显臃肿的身体,感觉自己就快在闷热的天气中崩溃了。也许是怀孕期造成荷尔蒙分泌的紊乱,我对凡事都没有耐心,总是情绪波动过大。
皇太极越来越繁忙,指派阿济哥再次出征明皮岛,平息朝鲜文臣谏书反叛,整顿旗务,迎接蒙古使节来访等等等等,他似是有些分身乏术了。有时只能匆匆露一面便返回御书房继续批改奏折。
尽管我担忧他劳累过度,可是整个清朝的重担如果他不扛,谁又能代替呢?而我除了在他面前尽量掩饰身体的不适之外,其他什么也做不了。
哲哲最近突然变得很愉悦,经常宣和硕亲王们的正侧福晋进宫赐宴,听戏。我与李静炫见面的机会也逐渐多了起来。她几乎除了行礼之外,根本不会与我交谈,甚至连眼神都吝啬于投注在我身上。
五月初十五,哲哲为六阿哥高塞筹备满月酒,邬聿敏带着李静炫再一次入宫。这一次完全不同于以往,李静炫用尽暗示的目光注视着我。我不太明白她的用意,也并没有机会与她单独说话。
酒席进行了不到一半,我已感觉腰酸到麻木。哲哲留意到了我的不适,放我先回自己宫中休息。我退出清宁宫的时候,李静炫却也跟了出来。
“宸妃娘娘请留步,能否允许李静炫单独与您说几句话?”她眼神焦虑,似乎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麻烦。
我带她回到关雎宫,屏退素玛之后,道:“有什么话请说吧。”我相信李静炫若是无事,定不会来登我这个‘三宝殿’。
李静炫面对着我突然跪下,无论我怎么拉扯她,她就是不肯起身。她用充满辛酸的声音说:“求你救救世子哥哥吧!”
“李溰?”我脑袋直接反应出的名字。
“眼下能救世子哥哥的就只有你了,他真的再也受不住酷刑了。”李静炫的两行清泪明了滑落。
“酷刑?你什么意思?”我完全不懂她的话。
“大清意图攻克大明皮岛,三番征伐均未果。皮岛的守备图是当年朝鲜与大明一起布置的,世子哥哥便是那个真正布阵之人,全部皮岛的防御图介是出自世子哥哥之手。大清皇上要拿布阵图,自然是从世子哥哥身上下手。世子哥哥居然已经被折磨的骈体鳞伤了。求你救救他吧。”豆大的泪珠沿着李静炫的脸颊滑落。她在祈求,我却感觉突然被人扔进了外太空。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发生,难道这也是皇太极的旨意吗?用酷刑折磨李溰吗?就是为了布阵图?若真是皇太极的旨意,我又能做什么呢?李溰你真是糊涂,为什么要踏进盛京?
李静炫见我完全没了反应,居然瞬间站了起来,转为愤怒地对我说:“你难道真的如此忘恩负义,要眼睁睁地看着世子哥哥死了你才安心吗?你忘了当初是谁尽力维护你了?又是谁不舍得牺牲你?你现在身怀皇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难道就连为世子哥哥说句话都不肯吗?如果没有当初世子哥哥的顾虑周全,怎么会有今日风光无限,活生生的宸妃娘娘?!”
我望着怒火中烧的李静炫,无奈地说:“别怪我爱莫能助,若不是李溰冒然进入盛京,什么都不会发生。”
“冒然进入?!大清皇帝给过朝鲜选择的权力吗?世子哥哥是被逼迫进入盛京的!若非如此我也根本无须嫁给——”李静炫激动地全身颤抖着,居然说不下去了。
我与李静炫僵持着,与自己僵持着。李溰的事,我究竟能不能管?!我心中的天平倾倒的一方要求我不能见死不救,可是腹中的孩子却让我明白决不能在此时旁生枝节,宫中太多双伺机而动的眼睛盯住我。宝宝的命运本来就如履薄冰,我又怎么敢冒险出声为李溰求情呢?!如果真得要救他,皇太极面前又要如何解释呢?
“主子,宴会快结束了,侧福晋也该回席了。”素玛提醒的声音自紧闭的门外传来。
我深吸进一口气,下了艰难的决定,对李静炫说:“记住你自己目前的身份,你是睿亲王府的侧福晋。不该你关心的事情,超出你能力范围的事情,统统不要管。否则引火自焚了还浑然不知。”这番话我其实更是说给自己听的。
朝鲜虽然战败,但对大清投降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此水火不容之下,谁去碰翻板,谁便会落船入水。
“你要明哲保身,可是我李静炫绝对不会对世子哥哥的生死置之不理,否则我也不会追到盛京来。谢谢宸妃娘娘的忠告,不过别把我和你混为一谈!”李静炫说完决绝而去。
她发狠说出的讽刺言语让我感觉自己的心上被人豁开了一个口子,血溟溟流出。曾几何时,我也不会如此冷血。难道真得是我变质了吗?我终于也变成了一个只会考虑自己的小人了吗?!
正文 底线
李静炫的话变成了毒药,让我完全陷入病态。李溰的影子与心魔重合。“眼下能救世子哥哥的就只有你了,他真的再也受不住酷刑了。”
酷刑?——会是皮肉之苦与精神折磨的双重虐待吗?皇太极难道会置李溰于死地吗?应该不会吧?毕竟他是朝鲜大世子啊!将来要继承皇位的太子。尽量安抚着自己,但是心中的不安却像黑洞一样无限的扩大着,笼罩周身。因为我更了解皇太极,他是不会在乎一个战败国王子的性命的。尽管我天天面对着皇太极,可是反复思量之中却始终开不了口为李溰说出一句求饶的话。怕那轻易出口的一句话会粉碎苦撑至今难得的平静。
我是下定了决心不管不问,每天试图找事情忙碌来阻止无边无际的胡思乱想。其实孩子只有不到两个月就要出生了,而我还能做的事情简直少得可怜。除了帮素玛做些小衣服之外,只能听着哲哲她们讨论‘妇人之道’。
然而,当李静炫再次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突然明白就算我不找事,事情却始终不会忘记‘惠顾’我。素玛退出偏厅掩门前,焦虑的眼神表露无遗。我的眉心在打结,李静炫却镇定地可怕,似乎此来成竹在胸。“宸妃娘娘近来可好?”口气轻松得似乎无欲无求。“客气的话就免了吧。”我语气中似乎有种无可奈何。并非惧怕李静炫,而是惧怕那种总还是要发生的感觉。
她走近我身侧冷清地笑了,道:“上次说过的事情,宸妃娘娘拒绝地干脆,李静炫也自知一个亲王的侧福晋自是不配劳动娘娘的大驾。可是——”她自怀中抽出一样东西,甩手之间一封署了邬聿敏名字的信函落到我面前的书案上。
我明白此信一见光,我必将受到她的牵制。而她要我完成的事情也只有一个——救李溰。“你的要求我无能为力,不论这封信里是什么内容,我的答案始终只能是三个字——‘办不到’。”我佯装坚定望着李静炫决绝地说。“看完再下结论。莫不是宸妃娘娘并不若想象中坚定?”她轻蔑的嘲笑着。
我知道该来的总是躲不掉,拿起信函,抽出信纸,邬聿敏清秀的笔记映然纸上。尽管我作了心理准备,但还是受到了冲击。李静炫居然怀孕了,这是多尔衮迄今为止唯一的孩子。多尔衮常年征战在外,加之身有固疾,十三岁成婚至今,虽然身边正偏福晋,侍妾无数,却从未有过子嗣。这是第一个也许是唯一一个即将延续多尔衮血脉的生命。无疑这个小生命成了李静炫拯救李溰的砝码。
虽然不确定邬聿敏究竟了解此事多少,但是很明显她受到了威胁与制约;她那么爱多尔衮,自然会拼尽全力保护属于多尔衮的血脉,也因此有了她近乎倾覆生命的哀求,求我帮李静炫达成愿望。邬聿敏现在甚至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去满足李静炫,因为她太渴望一个这样的孩子了,甚至不在乎那不是自己亲生的,不在乎李静炫也许会撼动她的正位,只求她留下多尔衮的子嗣。
我轻轻放下书信,深深吐出一口气。抬头却看到了李静炫甜美的笑容上挂满阴谋即将得逞的自信。
“还是——办不到。”我的声音竟然出奇地平静。其实整件事情根本不是李静炫所持的筹码有多重,也并不是我不愿救李溰,难道我愿意眼见他受折磨吗?只是此事的确很难办,因为我完全没有立场为皇太极的‘敌人’求情。
她如我所料地瞬间抹掉了所有的笑容,漂亮的一双大眼睛渐渐眯成了一条线,愤恨似乎正在凝聚成某种强大的力量。忽而她的表情却瞬间陷入极度痛苦,泪水骤然落下,步步倒退中伸出手指着我控诉道:“你真是我见过最绝情的女人,除了你自己,其它你根本什么都不会顾及。你不顾及世子哥哥几近痴傻的感情,也不顾及他的性命;你不在乎自己姐妹毕生最大的愿望,不在乎赫赫战功的多尔衮无子终老,更不在乎一个无辜的小生命。究竟为世子哥哥说句话会对你有什么威胁?时至今日谁还能撼动你的地位分毫吗?可是你居然这么残酷。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能动摇你冷酷的心,因为你根本就没有心。”李静炫扭头夺门而出,冲撞上守候在门口的素玛。她一把推开素玛,彻底绝望而去。
我整个人僵住了,感觉眼前一切出奇得不真实。我始终枯坐着,似是找不到方向。那年太医当众宣布额俄怀孕时,邬聿敏漠然失落的神情灼烧着我。我了解古代人对子嗣的看重,“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满朝的亲王贝勒,哪个不是儿女承欢膝下,却唯有多尔衮一个征战多年,满身是伤,却没享受过一天做父亲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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