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她最后一次拥抱了他,然后把手移到希晒伤的肩膀上。“祝你们一路平安。”
最后一个是泰力莎姑母。她正要跪下,罗兰一把扶住她的双肩。“不要,您不要这样。”接着,出乎埃蒂的意料,罗兰跪在她面前,跪在了小镇广场的泥土上。“您能祝福我吗,老妈妈?您能祝福我们所有人一路平安吗?”
“唉,”她的声音中并没有惊讶,眼中也没蓄着泪水,却仍然因为深沉的感情而微微悸动。“我看见你真诚的心,枪侠。你秉承了你族人的传统,唉,你是忠实的继承人。我祝福你和你的旅伴,会一直祈祷保佑你们免遭灾难。现在请你接受这件礼物。”她伸手从褪色裙子的胸袋里掏出一个银色十字架,十字架末端拴了一根银链。她把链子抖开。
这回轮到罗兰惊讶了。“您肯定吗?我到这里来不是为了取走属于你们的东西,老妈妈。”
“我非常肯定。一百多年来,我日日夜夜都戴着它。现在我要你戴上,然后把它放在黑暗塔的脚下,在世界的另一端念出我的名字,泰力莎·昂温。”她把银链套过他的脖子,十字架落在鹿皮衬衫的开领处,仿佛天生就属于那里。“现在出发吧。我们已经一道用餐,也聊过、互相祝福过。我想说,一路平安,坚持到底。”她的声音轻颤,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已变得喑哑。
罗兰站起身,深深鞠躬,连着三次击打喉头。“谢谢您。”
她鞠回一躬,但什么也没说,此时脸颊上已经印下两道泪痕。
“准备好了吗?”罗兰问。
埃蒂点点头,他不敢开口,生怕自己也忍不住。
“好吧,”罗兰说。“我们走。”
杰克推着苏珊娜的轮椅,与众人一起沿着小镇中心的马路启程。当他们经过小镇最后一幢建筑时(褪色的牌子上写着:贸易与交换),杰克忍不住回了头。那群老人,最后一群被孤零零遗留在这片广袤空旷平原腹地的住民,还聚集在石碑周围。杰克举起手努力挥了挥,直到此刻他还能忍住泪水。但当几名老者——希,比尔,蒂尔他们——挥手回应时,他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埃蒂环抱住他的肩膀。“继续向前走,勇敢的孩子,”他听上去也有些哽咽。“这是惟一的办法。”
“他们年纪这么大了!”杰克抽泣道。“我们怎么能就这样把他们丢下不管?这是不对的!”
“这就是卡。”埃蒂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
“是吗?那么,我讨……厌卡!”
“是呀,真麻烦。”埃蒂附和道……但他并没有停下脚步。杰克同样,而且没有再回头,因为他害怕看见他们仍然站在被遗忘的小镇上,会一直等到罗兰和他的朋友从视线里消失。而且他知道肯定会如此。
14
他们又赶了不到七里路,此时天色渐渐变暗,落霞把西方的天空染成一片火焰般的橙红。杰克与埃蒂走进附近的桉树林,想找些木头生火扎营。
“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不留一晚,”杰克开口道。“那位盲眼老妇已经邀请了我们,反正我们也赶不了多少路。况且我肚子还很饱,几乎都走不动。”
埃蒂笑起来。“我也是。而且我可以告诉你:你的好朋友埃德华①『注:埃德华(Edward)是埃蒂的全称。』·坎特·迪恩明天早上第一件事儿就是要在树林里拉泡屎。你肯定不会相信我已经多厌烦再吃一口鹿肉、再嚼一口难吃的兔子肉。倘若一年前你告诉我大便会是我一天最高兴的事儿,我肯定会对你嗤之以鼻。”
“你的中名真的是坎特吗?”
“是啊,但如果你不到处宣扬我会很感激的。”
“我不会的。但是为什么我们不留下,埃蒂?”
埃蒂叹了口气。“因为我们会发现他们柴火用光了。”
“啊?”
“等我们帮他们找到柴火,我们又会发现他们还需要新鲜肉,因为昨天晚上为了款待我们,他们用光了所有储备。如果我们不为他们准备些补给,我们就真是群混蛋,不是吗?尤其是我们有枪,而他们最好的武器不过是一堆五十岁、一百岁上下的弓箭。所以我们就会去为他们打猎。然后就又到晚上,等我们第二天早上醒来,苏珊娜就会说我们至少应该在出发前帮他们修修破墙——哦,当然不是小镇外面的,那太危险,但也许房屋里面或其它一些地方需要修缮。只需要几天,几天时间没什么大不了,对不对?”
罗兰从暮霭中钻出,动作比平时任何时候都要轻巧,但他看上去疲惫不堪、心事重重。“我还以为你们俩掉进流沙里了呢。”他说。
“没有,我只是告诉杰克一些事实。”
“那么这又有什么不可以?”杰克继续问。“黑暗塔已经存在很长时间了,不是吗?它也不会搬家挪窝,对不对?”
“几天,再过几天,然后再过几天。”埃蒂边说边看了看自己刚刚捡起的树枝,一脸不屑地把它扔到一边。我说话已经开始像他了,他暗想,但同时他也明白他说的全是实情。“也许我们会发现他们的泉眼堵上了,如果我们不帮他们疏通好就离开会显得太没礼貌。但既然已经做了,我们为什么不再留下来几个礼拜帮他们造一架水车,对不对?他们都一大把年纪,几乎连路都走不动。”他瞟了一眼罗兰,声音中夹了一丝责备的口气。“实话告诉你——我一想到比尔和蒂尔捕猎野牛的情景就忍不住浑身颤抖。”
“他们一直都这样过来,”罗兰说,“我猜他们还是有一两手的。他们自己会处理。同时,我们得多砍点儿木柴——今晚会很冷。”
但显然杰克还不愿意结束对话。他紧紧盯着埃蒂——眼神几乎是肃穆的。“你是说我们永远不可能帮尽忙,是不是?”
埃蒂伸出下唇,吹了吹前额荡下来的头发。“也不完全是。我的意思是所有离别总是会像今天一样令人难过,也许只可能更困难,而决不会变得更轻松。”
“但是我还是觉得这样不对。”
他们走出树林,来到空地,这儿只要生上营火,就会变成前往黑暗塔的旅途上又一个露营地。苏珊娜已经从轮椅里爬出来,双手交叠枕在脑后躺在地上,望着头顶点点繁星。一看见他们回来,她就坐起身,开始用罗兰几个月前就教会她的办法撑起火堆。
“对,就是这样,”罗兰说。“但假如你只注意到一棵树,杰克——眼前最近的一棵树——很可能你就看不见远处的森林。一切事情都已经脱离原先的轨道——甚至每况愈下。我们身边发生的一切的答案仍旧在前方。当我们在帮助河岔口二、三十个人的同时,或许另外两、三千人正在其他什么地方受苦受难、垂死挣扎。倘若这宇宙之中有什么地方能改变这一切,那么那个地方就是黑暗塔。”
“为什么?该怎么办?”杰克问。“这座塔到底是什么?”
罗兰蹲在苏珊娜刚刚支起的柴堆旁,掏出打火石,喳喳摩擦出火花,很快小火花开始在嫩枝与干草堆中跳跃起来。“我无法回答那些问题,”他回答。“但愿我能知道答案。”
埃蒂心中暗自叫好,这真是个聪明的回答。罗兰说的是我无法回答……这与我不知道绝对是两码事。差得远了。
15
晚餐就是清水与蔬菜。他们的胃口还没从河岔口那顿盛宴中恢复,甚至连奥伊在吃了一两口杰克喂的东西后都拒绝再吃。
“你在那里为什么不肯说话?”杰克开始训斥这头貉獭。“你让我看上去像个白痴。”
“白痴!”奥伊重复道,鼻头摩了摩杰克的脚踝。
“每次它开口都有进步,”罗兰发现。“它听起来甚至已经有点儿像你了,杰克。”
“杰克!”奥伊没有移开鼻头,它双眼周围的金边让杰克很是着迷;映着摇曳的火光,金边仿佛在缓慢流转。
“但是它不愿意对那群老人说话。”
“貉獭有时候很挑剔,”罗兰说。“它们这种动物很奇怪。如果要我猜,我会说这头貉獭是被它的同伴赶出来的。”
“你怎么会这么想?”
罗兰指了指奥伊身侧的伤口,上面的血迹已经被杰克清理干净(奥伊并不喜欢这个过程,但仍然忍受下来),尽管它还有点儿瘸,但伤口已经愈合。“我敢打赌这是另一头貉獭咬的。”
“可是为什么他自己的同伴——”
“也许他们受不了他的聒噪,”埃蒂漫不经心地打断杰克。他搂着苏珊娜的肩膀,躺在她身边。
“也许,”罗兰说。“尤其如果它是它们中惟一还想说话的一个的话。其它貉獭大概认为他聪明得过了头——也许过分傲慢——而不符合它们的口味。动物间的嫉妒心肯定比不上人类,但也不能就说它们完全无辜。”
此时这段讨论的对象闭上眼睛,仿佛已经睡着……但杰克发现当他们继续说下去时他的耳朵抽动了一下。
“它们到底有多聪明?”杰克问。
罗兰耸耸肩。“我提过的那个老马倌——就是说好貉獭会带来好运气的那个——发誓说他年轻的时候有一头会算术的貉獭。他说它能在马厩的地上抓出数字,或者用鼻头摆出石头表示总数。”他微微一笑,笑容顿时照亮了整张脸庞,驱散了自从他们离开河岔口以后一直停留的阴霾。“当然,马倌和渔夫天生就爱说谎。”
众人陷入一阵沉默,杰克感到倦意袭来。他觉得赶快得睡觉了。但就在此时,规律的鼓点声又从远处东南方传来,他立刻直起背,大家谁都没说话,只是静静倾听。
“那是摇滚乐的节奏,”埃蒂突然打破沉默。“我知道肯定是。去掉吉他声,剩下来就是这样的。老实说,听上去很像ZZ托普合唱团①『注:ZZ托普合唱团(ZZ Top),美国七十年代得克萨斯州著名的布鲁斯摇滚乐队。』。”
“ZZ什么?”苏珊娜问。
埃蒂露齿一笑。“在你的时代他们还不存在,”他说。“我是说,他们也许存在,但是在一九六三年他们不过是得克萨斯州的一群小学生。”他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又说,“如果说这声音不像‘时装男人’或‘尼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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