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会儿就进去,夫人。我只是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瓦回道。
塞特夫人皱眉,却仍然离开。她不知道该怎么看待他。没有人知道。有些人将他视为拉德利安家族的神秘继承人,跟山脉后方国家的奇特传说有关。其他人认为他是毫无教养的乡下傻子。他则觉得自己两者皆是。
他整个晚上都在被人展示。理论上他应该要找个妻子——差不多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拉德利安家族在叔叔随兴的经营之下,已经陷入财务危机,最简单的解决方法就是联姻。但不幸的是,他的叔叔也得罪城市中四分之三的上流人士。
瓦靠在阳台上,两边手臂下的史特瑞恩手枪戳入腰侧。它们的枪筒太长,不适合用放在腋下的枪套,整个晚上都令他很不舒服。
他应该要回到宴会中跟所有人聊天,尝试弥补拉德利安家族的名声,可是一想到那拥挤的室内,如此热,如此紧贴,窒息,让他难以呼吸……
他不让自己有太多时间考虑,一翻身便跳过栏杆,从三层楼高的地方往地面坠下,开始燃烧钢,朝身后不远处抛下一颗子弹空壳后反推,身体的重量让弹壳落地的速度快于他。有赖于他的藏金术,他的体重向来比正常轻,他几乎已经忘记以正常体重落下是什么感觉。当弹壳落到地面时,他顺势反推,让自己横向跳过了花园的围墙,一手撑着石头,翻越出去,然后将体重减轻到极低,在高墙的另一边轻声落地。
很好,他心想,蹲着身子,检视笼罩在迷雾的环境。车夫的中庭。众人搭乘来的交通工具都整整齐齐地排好,车夫们则坐在几间温暖的房间中闲聊,橘色的灯光洒入迷雾。这里没有电灯,只有提供温暖的舒适壁炉。
他走在马车间,直到找到自己的马车,然后打开绑在后方的箱子。
他脱下高级的绅士晚宴外套,穿上迷雾外套,一件像是长披风的外衣,包裹全身,有着厚重的领子跟紧束的袖口。他在迷雾外套的内侧口袋套上一把霰弹枪,然后扣上枪腰带,将史特瑞恩插入腰边。
啊,舒服多了。他真的不能再老是带着史特瑞恩,得去弄些比较适合隐藏的实际武器。可惜他绝对找不到像拉奈特所做的优秀枪支了。她是不是搬来城里了?也许能去找她谈谈,试着说服她帮他打造新枪,如果她没一看到他就开枪的话……
片刻后,他已经在城市中奔跑,身上的迷雾外套极为轻盈,他敞开前襟,露出里面的黑衬衫跟绅士长裤。长及脚踝的迷雾外套从腰部以上开始分散成布条,轻微的磨擦声飘在他身后。
他抛下一枚弹壳,让自己高高飞入空中,落在宅邸对街的建筑物屋顶。回头看去,窗户在黑夜中显得越发明亮。他这样从阳台上消失,会引发什么样的传言呢?
好吧,他们已知道他是双生师,这件事原本就记录在公众档案中。他的消失对于弥补家族名声毫无助益,不过此刻他不在乎。回到城市以后,他几乎每个晚上都在参加某种社交聚会,而且城市里已经好几个礼拜没有起雾了。
他需要雾。这才是真正的他。
瓦跑过屋顶,跳下,朝德穆大道前进。在落地前,他抛下一枚空弹壳后反推,减缓落地的速度,降落在一堆装饰用的灌木丛中。枝芽与他的披风布条纠结一阵,发出嘎吱声。
该死的。蛮横区里根本不会有人为了好看而种灌木。他挣扎脱身,对自己发出的噪音感到尴尬。才回到城市里几个礼拜,就已经生疏成这样了?
他摇摇头,再次将自己钢推入空中,离开宽广的大道与平行的运河,调整了飞行的角度,落在新的电灯上。现代城市有个好处,就是到处都是金属。
他微笑,骤烧钢,从路灯顶端反推,在空中画出长长的弧线。迷雾从他身边流过,随着吹在脸上的风盘绕。真刺激。人得摆脱掉地心引力的枷锁,寻求天空,才会真正感觉到自由。
在弧线的顶端,他再次反推另一根路灯,让自己飞得更远。那一长排路灯就像是他私人的铁道,不断带着他前跃。他的行为引来经过马车与行车的注意。
他微笑。像他这样的射币算是少见,但是依蓝戴是个大城,人数极多,这些人不会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藉着金属在城市中跳跃,射币在依蓝戴经常担任高速快递的工作。
城市的大小仍然让他吃惊。这里住着几百万人,可能有高达五百万人之多。没有人能够准确统计所有区域内的人数,在这里区域的单位称为捌分区,顾名思义,总共有八个。
数百万人。他完全想象不出来,即使他在这里长大。在他离开耐抗镇前,他已经觉得那里开始变得太大,而那时镇上顶多也不过一万人而已。
他落在巨大铁脊大楼正前方的路灯上,扭着脖子,隔着迷雾,看着高耸的建筑物尚未完成的顶端消失在黑暗中。他能爬上这么高的地方吗?他无法使用铁拉,只能用钢推,他不是古老故事中的神话迷雾之子,像是幸存者或是升华战士。一个人只能拥有一种镕金术力量跟一种藏金术力量,事实上,光只拥有一种就已经是稀罕的优势,像瓦这种双生师更是极为难得。
韦恩号称他记住了所有双生师的可能组合,当然韦恩也曾经号称自己偷过一匹打嗝声音是完美音符的马,所以他说什么都只能预设内容已经加油添醋过了。瓦真的没有留意所有双生师的定义与名字。他自己是射币与掠影的组合,所以叫作撞击。他极少愿意思考这个名称对自己的意义。
他开始填补他的金属意识,那是他配戴在上臂的一对铁护臂,尽量减轻自己的体重,让自己更轻盈。这些体重以后有用处。然后,他刻意忽略脑中谨慎的声音,骤烧起钢,立刻反推。
他往上冲。风声变成怒吼,路灯是个极好的锚点,金属量高又牢牢固定在地面,能够将他推得颇高。他以微微的角度往上冲,建筑物的楼层在他眼前变得一片模糊,他的钢推到达极限时,正巧落在将近二十楼高的地方。
这一部分的建筑物已经完工,外表是某种模仿石头的建材,听说叫作陶瓷,高的建筑物经常以真正的石头为底层,但是上层就开始选用较轻的建材。
瓦抓住墙上的突出点。他的体重没有轻到能被风吹走,尤其手臂上有金属意识,身上还有武器,但是轻盈的身体的确让他能轻易地站稳。
迷雾在他脚下盘旋,几乎显得淘气。他抬起头,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他的钢点出附近的金属来源,大多数是建筑物的结构,如果反推,会让他飞离建筑物。
上面。他注意到离他大概五尺外有个合适的平台。他爬上建筑物,戴着手套的手指稳稳地攀抓着装饰繁复的表面。每个射币都很快地学会不要怕高。他翻身上了平台,抛下弹壳,以靴子踏住。
抬起头,瓦开始估算自己的前进路线。他从腰中掏出一个瓶子,拔开塞子后,吞下里面的液体跟钢屑,威士忌烧过他的喉咙,让他发出嘶声。好酒,是史塔金酿的。该死,身边这一批喝完以后,我可会想死了,他心想,把瓶子收好。
大多数镕金术师的金属瓶里不会装威士忌。大多数镕金术师真是白白错过达到完美的机会。他感觉到体内的钢量被补齐,便露出微笑,然后骤烧金属,用力往上跃起。
他飞入夜空。可惜的是,钢脊是堆叠式的建筑,越高就越窄,虽然他把自己直直往上钢推,但没多久就飞在空无一物的夜空,身边只有迷雾,建筑物的侧墙离他足足有十尺远。
瓦探入披风,从里面的长袖管中抽出短筒霰弹枪,抵着腰往外开枪。
他的体重轻到后座力将他弹向建筑物。枪声在下方回荡,但是里面装的是霰弹子弹,所以落到下方时,已经小而轻得不会伤害到任何人。
他重重撞上离原先高五层的墙面,用力抓住尖刺一样的突起。这上面的装饰实在太出色。他们以为有谁会看啊?建筑师真是怪人。他摇摇头。一点都不像出色的枪支师父那样注重实际。瓦爬上另外一个平台,再次往上跳。
这次的跳跃足够让他到达尚未完成的高层钢架。他走过一道纵梁,爬上一根钢筋,减轻的体重让攀爬变得容易,最后来到建筑物顶端突出的横梁上。这里高得让他头晕,即使被迷雾遮蔽,仍然可以看到点亮下方街道的两排灯光。城市其他地方有比较柔和的光芒,像是水手海葬时的漂浮蜡烛。没有光的地方应该就是西边的几座公园跟海湾。
这个城市曾经让他有家的感觉,但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二十年来,他住在满是尘土的地方,在那里律法只是遥远的记忆,马车是无用的奢侈品。蕾希会怎么看待那些没有马的车——用着窄窄的轮子,专门设计在城市铺设平稳的街道上行驶?靠着油,而非稻草跟马蹄铁就能运作的交通工具?
他转个身。在黑夜跟迷雾间,他很难判断远近,但是年轻时好歹住在这一区,虽然有所变化,但也没变得那么多。他判断了一下方向,检查自己体内的钢量,便往黑暗跃去。
他在城市上方画出大大的弧线,巨大的横梁让他的钢推带着他飞了足足有半分钟。摩天大楼变成身后的影子,然后消失。他的冲力终于隐去,直直朝迷雾落下,他允许自己静静地下坠。当灯光逼近,同时看得见下方没有别人时,他以霰弹枪指地,开枪。
猛然的冲击让他往上冲了一小段,减缓下坠速度,然后钢推地上的弹壳,更进一步减缓速度,最后轻轻地半蹲落地。他不满意地发现自己那一枪破坏了原本好端端的街石。
和谐啊,这地方还真得花点时间适应。我就像匹闯过小市场的野马,得学学怎么更文雅点,他心想,把霰弹枪塞回外套。在蛮横区里,他被视为高雅的绅士,但在这里如果不留神,就会变成大多数贵族所认定的野蛮莽夫。这——
枪声。
瓦立刻反应。他反推侧面的铁栅门,在地上打滚,顺势蹲起,右手掏出史特瑞恩手枪,左手握住外套袖子里的霰弹枪。
他望着黑夜。是他不经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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