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险些忘记了!”阿梅惊呼一声,忙去屏风外取食篮。
越百川摇摇头,盯着灯火发呆。
这湖心沉的镇河锁果然了得,竟然连他也不能施行法术变作细小身型。所幸,景府占地甚广,即使景善若白日四处闲逛,恰好与他撞见的可能性也是小之又小的。
阿梅端了菜碟入内,笑嘻嘻地说:“少爷,既然来了景府,可就得随着少夫人的性子,不许吃肉了。”
越百川一脸淡然,随性应道:“无妨,我许久没动过荤腥。”
“三少爷果然是仙人啊!”阿梅满眼崇拜地望着他。
其实,对方内心其实正剧烈泪涌:去你个仙人的待遇啊,动不动便是“享受香火就好”,可他一两年前还大鱼大肉兼及各种口福小点心呢!这样陡降的转变,实在让人难以忍受呀。俗话有云只羡鸳鸯不羡仙,当真是至理名言——人家鸳鸯即便单身,好歹吃素的同时也是可以开荤的!(喂喂……)
越百川小菜伴酒,拈着随便吃吃,不知在想着什么事。
阿梅心里挂念前边的宴席,生怕少夫人唤她而众人寻她不着,难免有些坐立不安。
她随侍在侧,左右张望,瞧见书案边角上放着临渊道君的塑像。
“咦,三少爷,你取出来的啊?”阿梅指着泥像问。
越百川点头,道:“我知摔坏了,便自个儿补一补。你家少夫人是不懂得怎样修补的。”
阿梅好奇地笑道:“原来神仙还管修自己造像的?”
“是啊,求人不如求己。”越百川说着,随手拿了镊子,拾起一块碎裂的云片,往浆糊里蘸蘸,拼接在泥像脚底下。
他开口道:“阿梅,来摁着。”
“嗯!”阿梅往衣服上擦擦手,绕到案边,认真地替越百川将碎片固定在塑像上。
越百川笑笑,继续慢吞吞地进餐。
“三少爷,你如今可以变作正常人大小了,是伤势痊愈了么?”阿梅别着脑袋,很吃力地转首来瞧着他,“要不要告诉少夫人一声,也让她安心啊!”
越百川道:“不必。”
“为什么呢?”阿梅一脸失望地看着他。
对方轻声道:“好吧,我就勉为其难地同你解释。其实化作袖珍人型,是为麻痹潜伏于暗处的敌人,并非当真与伤势相关。”
“咦……”阿梅惊讶地瞪大了眼。
越百川一手撑在案上,对她说:“所以到眼下,我身上伤势依然沉重,阿梅你可得好生照顾着我,知道么?”这自然是说笑的。
“嗯!阿梅知道!”丫鬟将他的戏言当真,一脸严肃地点头。
越百川挡住半张脸,挥手道:“好了好了,你先到前面去罢。”
“可是碗碟……”
“待我用完,便收拾起来藏在屋后,你自己取便是。”
“好,那阿梅先走了!”小丫鬟点头说着,退出书房,飞奔离去。
越百川笑了笑,可回首瞧见自己可怜兮兮的泥像,便觉着心中发堵,再也笑不出来。
把菜碟推到一边,他吹熄灯火,又安静地喝了会儿酒,仍是不好受。
他索性爬上屋顶,遥望着灯火通明的某处发呆。直到人声散去,灯笼一一熄灭,他才回到室内去休息。
※※※
三日后,仙伯真公到访景府,告知景善若,仙豆芽确定已经失踪了。众人在归墟周围的仙岛上仔细搜寻过,不见其踪影。
“啊,难道真是去了中原大地?”景善若道。
真公伤脑筋地拽着自己的眉毛,说:“景夫人,你好端端一个娃娃交给老朽,老朽却把人给弄丢了,这……当真是无颜前来!只是念着不给个交代不成,厚了脸皮,来与景夫人通告一声……若是徒儿哪日回了蓬莱洲,请景夫人千万通知太玄仙都啊!”
“嗯,那是一定。”景善若点头。
真公难过地说:“老朽这就要启程往中原去寻人了。”
“老神仙,你要到中原找豆芽?”景善若讶然道,“茫茫人海,若是没有仙法引路,如何能寻得着?”
“老朽替徒儿束过符,只知他没病没伤,却不能得见其究竟身在何方。”真公起身,坚毅道,“无论徒儿去到何处,老朽定要将其寻回来,再好生教管,令其成器成才。”
“老神仙……”景善若不知说什么好,遂道,“但愿老神仙此行能尽快寻得豆芽,若是找着了,也请通知蓬莱洲一声,好么?”
“那是定然……老朽告辞。”
“请让我送老神仙一程。”
景善若唤了机关马儿拉的车辆,将真公一路送到小湾。随后,真公背上行囊,后领内插着拂尘,一副云水道人模样,大步踏着云,上路寻徒弟去了。
景善若感慨得很。
她回房翻看着道经,心中难免设想,要是自己没有那么坚持,就势将道经赠予了豆芽,结果说不定会是好的。
也许豆芽得了经书,修习几日,明白其功法与己不合便会放弃,于是回头好生跟着真公修行……
“少夫人?”阿梅见她怔怔地卷着书页发呆,不禁出言提醒。
——那经书是三少爷给的吧?
少夫人如此出神,莫非……想念少爷了么?
她期待地悄悄留神少夫人的表情。
景善若回神,笑道:“没事。阿梅,你随我去瞧瞧明相,若老人家不肯喝药,你可得与朱砂好生劝着他。”
“嗯。”阿梅有些失望地点头。
罢了,少夫人心情好就行了,她一个做丫鬟的,从来就不懂得这些主人究竟在想什么。
跟着景善若来到前院,两人停在廊下,清点预备带入内去的素果与鲜花。此时方丈洲人匆匆寻了来,对景善若道:“景夫人,派往中原搭救同窗的生徒回来了,曲山长请你赶紧过去一趟,有要事商议!”
景善若问:“人救回了么?”
“救回了。”
“那请回复曲山长,就说请修士先好生歇息,稍后我准备一下再去看望修士。”景善若道。
“不成啊,景夫人,这次带回的消息,当真是紧要大事——”来者担忧地说着,看了一眼大厅方向,似是不愿惊动龙公子一般,压低了嗓音,悄声道,“若是不赶紧决策,只怕会枉送不少性命!”
绝不原谅你
传讯的修者将话说出口,景善若吃了一惊。
“枉、枉送性命?”
她倒抽凉气,急忙追问:“是怎么回事?”
“这……”对方声音依然低得如同蚊虫一般,“此处非说话之地,景夫人还是赶紧与山长商议……”
景善若当即决定:“阿梅,你先入内看望老人家,我随这位修士走一趟。”
“是,少夫人。”
虽说是尽量低声、避着龙公子,可龙神的耳力那真不是一般的灵--尤其是,在龙公子发觉景善若来到附近,早已凝神留意着的情况下--当然,他不会承认的。
因此,后者尚未走出几步,在场数人便听见大厅内传出了朱砂尖细的嗓音:“且慢!”
随着呼喊声,朱砂一袭红衣,连蹦带跳地奔了出来。
瞧见众人,她立刻站得规规矩矩地,扬声吩咐道:“殿外方才议论何事?公子爷有令,命曲山长即刻觐见,详细禀来。”
“呃、是!谨遵公子谕令!”
那人面有难色,却仍是立刻应下,随即向景善若作揖告辞,快步离去。
“……”景善若心中焦急,本想跟去。但听得出龙公子的意思是让曲山长过来禀报,于是她只得驻足,回首望着朱砂。
后者见修士离开了,便笑着跑过来,对景善若道:“景夫人,公子爷请你入内小坐片刻。”
“嗯。”景善若颔首。
她走在前面,朱砂便与阿梅叽叽咕咕地说话:“阿梅你手上抱的花好香,是花苑里剪的?哪处开着这种花啊?”
“晚些时候带你去摘呀!”阿梅笑嘻嘻地应说。
“好!来,我帮你拿果篮。”“是给明相老爷爷的。”
两个小姑娘说说笑笑,将慰问品送入明相屋内。不等老人家逮着人唠叨唠叨,她俩就兔子般争先恐后地溜走,跑到大厅外边,去听墙角。
“真不知是什么事……”这是景夫人的声音。
景善若对修者说的那句话放心不下。
她茫然地对龙公子笑了笑,说自己与人不曾结仇,既没著书立说,也无研习技艺,身处这仙岛之上,真不知要怎样才能害得别人送了性命。
龙公子斜倚在榻上养伤,听她小声说着,没怎么回应。
待她讲完,他说:“尚不知是哪里来的事由,挂心何益?”
“人命关天哪,怎能不理不问?”景善若道。
“若非你认识之人呢?”
景善若摇头说:“都是活生生的人,自然也同样看待。认得与否,并不要紧。”
龙公子闻言,不予置评,只淡然一笑,随即闭目养神,显然,是不甚赞同对方的想法。
景善若不欲同他争执,便转了话题:“公子今日觉着如何?”
“一切安好。”
“伤处呢?”
龙公子睁眼颔首道:“不曾疼痛,睡得也安稳。”
“如此便好。”景善若微笑道。
“昨日朱砂扶着明相,过来跟我说了会儿话。”龙公子道,“本来,应是等我行动方便了,自己去看望他老人家的。”
景善若闻言又掩口笑了起来:“公子,不必急于一时,你二人都应当好生静养。”
“嗯……”
门外朱砂和阿梅挤在一处,尖着耳朵探听。
阿梅的耳力自然不如朱砂,因此频频戳着对方,询问听见了些什么。
朱砂听了一会儿,噘嘴,十分不满地说:“平平淡淡的,一点也不起鸡皮疙瘩。”
“啊?为何要起……”阿梅不解。
“难道你没听过大戏?”
“听过!”还会唱两句呢!
朱砂拉住阿梅,小声道:“戏里面男女在一处,不都是卿卿亲亲的么?至少也唤一声‘心尖儿’、‘情郎’、‘俏冤家’、‘乖亲亲’什么的才对呀!”
阿梅愣愣地瞪着对方,伸手道:“……朱砂你好厉害,我真起鸡皮疙瘩了。”
不仅是她,屋内的龙公子也僵硬了神色,似有一口气噎在喉间,半天说不出话来。
景善若觉着安静太久,抬眼瞧他的时候,才发现对方不知为何红了脸,正捂住嘴巴、眼神游移,似乎窘迫地琢磨着些什么事。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