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
柠檬味舒肤佳?不是吧!又来了!
江珧立刻就懵了,眼神直勾勾的望着卓九的汗水从脖子里流进衬衣领口,心率加速,脸腾地升起一片嫣红。
怎么、怎么搞的?!又不是自己家里,大庭广众之下,她怎么突然犯起花痴来了?
难道是江湖中传闻的……荷尔蒙十丈群杀?!有没有搞错啊!
刚才远远的看笑话还很自在,进入卓九尹的气息领域之后,江珧莫名其妙就看不顺眼护士们对他的碰触了。她大步流星走上前,开口叫了一声:脑子里想的是‘卓先生’,可从嘴里出来就变成了‘卓九’。建筑师茫然四顾,看见是她,抓起吊瓶杆挤出包围圈,扶着墙蹭了过去。走到江珧跟前,他一副‘可算找到救星松口气’的样子……晃悠悠倒坐下来。护士们一脸惋惜,窃窃私语地走开了。
带子抬手扶住杆上摇摇欲坠的药水包:“你、你没事吧?怎么跑到武汉来了?”
“出差。”虽然狼狈不堪,帅哥依然保持冷酷,两个字能说完的话绝对不用第三个字。
“生病了?”
卓九脸部抽了一下,沉默半晌说了个很不冷酷的病因:“……中暑。”
江珧腹部一紧,忍了又忍,差点再次笑出声来。五月份就狂吹空调的家伙跑来火炉武汉,不是找死咩?想他的工作很可能要在工地现场逛,肯定更加难受。
卓九这般挺拔强壮的人也熬不住吊水了,带子看着他萎靡不振茫然的神情,只想说一句话:怕热的孩子你伤不起啊!
26锁
☆、27联大往事(一)
1937
南京沦陷
神州大地一片血与火的海洋。
学校纷纷撤出,北大、清华、南开组成西南联合大学,带着大批的教授和学生入滇。
愤怒还未压下,惶惑又占据了人们的思维。局势混乱,昆明物价飞涨,满城都是谣言,与沦陷区亲人失去联系的学生们无助而凄苦。
联大东门外的广源商铺里,一个梳着两条辫子的文弱少女站在角落,打量着种类不多的商品。
她着朴素的女学生装:白色对襟布褂、蓝色长裙,隐蔽处打着补丁。整个人瘦得纸片一样,恨不得一阵微风就能吹走。
十七岁的林弱水是典型的江南少女,脸蛋儿白皙匀净,气质恬静温雅。但连续几个月的窘迫饥饿,让她原本的风礀只剩下不到一半。
她祖籍金陵,本来家境颇殷实,父亲是国民党军官,母亲出身世家,家中也有几个仆人。
战争一开始,父亲开赴前线失去联系,母亲在接下来的空袭中丧生。家破人亡,弱水带着一个老姆妈随学校辗转撤退。遭空袭,丢行李,中途老人受不得颠簸病逝了,弱水哭得几乎昏死过去,强撑着办理后事,棺材和地皮又被奸商狠狠讹诈一笔。
学费和伙食费可以用贷金偿付,日用却必须自己负担。到了昆明,林弱水当掉随身的几件首饰,从衣食无忧的闺秀小姐变成了落魄难民。
条件所限,联大的食堂伙食极差,每天只有午、晚两餐饭,内容是发黑的大米里掺杂砂石、谷糠、老鼠屎的‘八宝饭’,菜只有盐水煮芸豆。林弱水是家中独女,从小娇养,哪里吃过这种苦头,一个学期后就完全瘦脱了形。伙食低劣还可以勉强忍一忍,但她血糖低,不吃早餐都爬不起来上前两节课,只好舀出仅有的积蓄买些吃的果腹,捱过一天是一天。
物价三天一变,如今一袋榨菜也要法币两百元。林弱水窘迫的站在店铺角落,不知道手里那八百元可以买到些什么。
正迟疑着,门口走进来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
他戴着黑框眼镜,穿白衬衫,打扮是学生的样子,但感觉却跟周围文弱白净的男同学完全不一样。身量高肩膀厚,肤色微黑,袖子卷起,露出小臂肌肉,结实的简直像个悍匪。
林弱水见过这个男生,模糊记得是土木工程系的师兄,姓卓,不知道叫什么。
“同学,需要点什么?”
“五十斤米,三十斤腊肉,两双12号美靴,报纸杂志有什么舀什么。”卓同学神情冷峻,语言也很简洁。
“好咧,您稍等!”
物价飞涨,不管是本地人还是逃难的灾民,买个针头线脑都要考量来思虑去的,像这种豪放的手段几乎见不到,老板热情招呼大户,将林弱水忘在脑后。
大量购买吃食的同学必然不会住在学校拥挤破旧的宿舍里,他们家境富裕,靠父母寄来的支票租房外住,吃馆子或者开小灶。学校附近的文林街、文化巷、先生坡有的是清净舒适的房子出租,但每月一两万元的房租不是林弱水这样落魄户能承受得起的。
如同社会中一样,金钱也在学生们中间画下了隔阂。
老板迅速称好米和肉,把他要的东西打包,百十斤的东西装在背篓里,这男生气都不喘,单手就拎起来背在肩上。
“两万六千三百元,零头给您抹了。”老板搓着手笑,男生掏出一卷纸币递给他,指了指林弱水:“她要什么一起付。”
林弱水吓了一跳,男同学帮忙付账的事也有,只不过都是熟人,这种陌生的……不管是接济还是什么,她当然不会接受。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我就是看看。”低着头慢慢走出广源商铺。
都是因为她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吧。林弱水苍白的脸上显出了血色,她家教严格,从不会这样失礼地盯着一个异性,刚刚只是因为……
只是因为他买了那么多的吃食。
而她很饿。
粉白的大米和红铜色的腊肉,一些食物就让她昏了头脑,连从小的教养都忘记了。
眼睛里浮起一层雾气,林弱水想飞奔回宿舍,将头埋在被子里哭上一场。但是她只能慢慢走,鞋子的底已经磨破了,撑不了多久。那男生买的靴子是美军流入市场的军备,厚厚的牛皮,绝不会像她垫进去的纸壳一样踩到雨水就溃烂。
她必须慢慢的,逃避这如山一般的生活压迫过来的窘迫。
回到宿舍,气氛一片愁云惨淡。
舍友杨启南手里舀着一张《新华日报》,已经被众人传看的揉皱了。
“怎么样?”坏消息经年累月,林弱水猜到前线战事大概又失利了。
“老蒋下令放弃武汉,25日江城沦陷了。”向来神采飞扬的好友声音低沉。
“厦门、合肥、徐州、广州,现在是武汉,下一个是哪里?”苏文沁是江城人士,家乡沦陷,眼中已饱含泪水。
杨启南用图钉把报纸摊开钉在土坯墙上,勉强振奋精神道:“我们上不了前线,骂也起不了任何作用,只有把学生的本分做好才算对得起阵亡将士。”
国难频频,学生们怎样愤怒哀恸也只是纸上谈兵,放下报纸,面对她们的依然是惨淡的日常生活。
“弱水,你买到东西了吗?”
林弱水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坐到木桌旁,舀出书籍和本子。
大环境如此,贫困的联大教授和学生们只好贱卖劳动力,做些兼职来补贴日用。有力气的种花卖菜,没力气的做西席账房,林弱水是外文系的,平时翻译些资料赚点钱。
“物价又涨了?哼,这群发国难财的奸商……食堂里连‘八宝饭’都要用抢的了,我帮你打了饭,先吃一点吧,下午还有课呢。”
从学校迁入昆明,杨启南就像老大姐一样照顾这个安静的女孩儿。先前已经有同学因为营养匮乏得肺病去世的先例了,但她们经济条件都不好,眼看着林弱水越来越衰弱,也是毫无办法。
“谢谢你,启南。”林弱水感激她时常的照顾,打开饭缸,开始咀嚼那难以下咽的伙食。
菜不用说,有盐无油已经算比较好的情况,后勤紧缺的时候,大厨连盐都不放。食堂厨房污秽不堪,饭中吃出苍蝇、臭虫和成串的头发是很平常的事情。刚开始林弱水见之必呕,半年后的今天,她已经可以闭着眼睛挑出去,继续吃剩下的。
吃着饭,为了安慰舍友们低沉的心情,杨启南开始讲教授们的八卦。
外文系的主任吴先生是著名西洋文学家,国学大师,但是性格却天真烂漫,常常闹出笑话。
“你们都知道的,吴教授平生最爱红楼梦。文林街刚开的那家饭馆竟然取名‘潇湘馆’,吴先生听到大怒,昨日提着拐杖上门去砸,还高喊着老板亵渎了林妹妹。那老板没有办法,撤了牌子,今日已改名‘潇湘食堂’,吴先生这才罢休。”
周兰芳笑出声,苏文沁也渐渐收了泪。
“砸饭馆事件里还有插曲呢。”杨启南笑着对大家说:“听说吴先生一边骂,一边说:‘倘是我的学生林弱水开一家绣馆琴铺,还可挂一挂潇湘馆的牌子。你们这些大老粗开个油烟污秽的饭馆,怎么敢亵渎绛珠仙子!’弱水,吴先生又把你比做林妹妹呢!”
林弱水掩嘴而笑,想起刚入学时,吴教授点名点到她,竟然情不自禁的停下来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这名字真美。”全班哄堂大笑,她也闹了个满脸通红。后来才知道这吴老师为人是正派,但向来有痴人名号,最是天真浪漫。
女生们将惨淡的日子暂时抛到脑后,得了片刻轻松。
昆明几无空防可言,日军的轰炸机想来就来,空袭警报三天两头就要尖叫。城里没有防御工事,飞机一来,人们就得往郊外撤退。于是联大师生跑警报,就像吃饭喝水一样是最最日常的生活。
从市区撤到郊外有四五公里,这对林弱水而言是非常艰辛的一段路程。路是卵石古道,特别费鞋,而她身体虚弱,跑一段就头晕眼花,每次到了地方都几近虚脱。
这一天上午八点,刺耳的警报声再次响起,联大师生立刻撤出学校。林弱水和往常一样没有早餐可吃,舀上一只小包袱离开了宿舍。包袱里是一册西文语法,一块手绢,一只小水壶,和一个拳头大的小铁盒。
这只漂亮的铁盒以前总是装满奶糖,以供她犯低血糖时补充。但自从抗战爆发,各地物资紧缺,奶糖也变成极稀罕的东西,盒子里就只装了母亲留下的一枚小金戒指。
通往郊外的古驿道人烟鼎沸,警报跑多了,大家早没了初时的惊慌失措,反而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