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空减了一半负担还不知足,这厮也太得寸进尺了,梦果儿径直扔了个果子砸去,他这次倒躲得飞快,笑道:“你这么好心怕我累着,我也怕你累着了,不如我捏到哪里你便坐到哪根枝桠上,听我慢慢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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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修行之人看来,用千年万载的生命感受岁月流逝,正是件习以为常的事情,五百多年的时间可长可短,对于心性洒脱之人看来不过弹指一瞬,但对于心怀着爱恨纠葛之人看来,便是无比漫长的。
但过往的经历虽然无比繁冗,就算一桩桩一件件的细数,竟也不过才用了一个夜晚,天将亮时四周越发黑暗,离仙树上一只巨大的鸟巢里面正直挺挺的躺了两个人,一个连呼累死了微阖着眼睛假寐,一个则不断地偷眼打量他。
“你好歹求我做了一件事情,我总归得把它给做好了。”
这话虽然听来很是讨打,但在短短一夜间,江昙墨竟真捏开了满树的果实,没用她帮忙半点,也讲了一个极其漫长的故事,将他自己抽丝剥茧般里里外外说了个通透,也把与她之间的种种因果说了个明白。
梦果儿觉得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夜晚,也许应该说是奇妙,她从未如此深切的了解到一个人,就算是向来奉为至亲的师兄,就算是自小陪伴的杳云,就算是至交好友焚星宇,都没有了解到如他这般透彻。
原本对这厮的印象只是个无赖加骗子,行事飘忽无定难以捉摸,还是个顶着报仇雪恨的名目伤人害命的魔头,此刻却能从那些淡淡的看不出半点夸张的讲述中得知,他有手段有谋略智计过人,从当年只有一名老仆外加寥寥几名随从,一点点聚成足以震惊世人的多股势力,叫她惊讶的同时不得不由衷赞服。
这厮坚韧冷傲勇武好战,邪魅狠绝略显偏执,虽从一个不知人心诡诈不曾沾染鲜血的稚子,最终出落成一个擅弄人心狠厉又嗜血的魔头,但还有半身的仙性难以尽除,那种种狠辣的行事中便又透出些许的正气来,造下的杀孽虽重,却不乏护生减罪的善念,亦正亦邪,难怪师父会收他做弟子。
然而叫她感慨最多的,不是当年她娘以腹中孩儿之名救了他母子,也不是五百年后他母子意外促成了她的降世,更不是那诡秘又玄妙的重塑肉身之法,却是他父母那场遗憾之极的感情。
仙魔两道的行事总归水火不相容,偏生的机缘巧合天意弄人,冷傲之极的玄灵仙子与狠辣嗜血的魔尊楼锦颜,两个人在茫茫人海中相遇,遇上了却并非福气,反倒是纠葛牵绊的孽缘,是摆脱不开的劫数。
心绪百转千回,几番醉生梦死,虽早已彼此心仪,却因各自的心性始终都不能无所顾忌,有情有欲有孩子,偏生的要彼此折磨,到最后一个死了一个痴了,活着的癫狂时沉迷过往,从那些铭记在心的记忆中寻找往日美好,清醒时便不断的催逼亲子为父报仇雪恨,果真叫人惆怅的很。
重塑肉身之法繁复难懂,重点却是最后用到的那两滴精血,一滴是最爱他之人的,另一滴则是他最爱之人的,一滴来自至亲,借以造化肉身,另一滴则是来自她这至爱,借以维系神魂,所以,两个人身上才会流着相同的血。
但是,他又是怎么得到那一滴精血的呢?
“三年前你在卷云山赏雪,意外被一只刺猬扎伤了手指,血流不止痛彻骨髓。。。。。。”
梦果儿瞠目,那只可恶又可怜的刺猬莫非是这厮变化的?
“你怎么竟能变成。。。。。。”
“法力所及万物可化,这是孔雀一族的秘术。我那时只是有些失神,你却当我已要冻僵了,很是气恼的指责了一通,却又极其好心的化了一重棉被,包裹住我的身体。”
“我。。。。。。我向来都是面善心慈的。”
“面善心慈?那时我却在想,我真似一只刺猬,总想靠你近些,却又害怕会扎伤你,你若是不曾那么好心,若是不曾来魔界,若是不曾说出那些话来,我怎么会渐渐生了如今这样的心思?”
“我。。。。。。”
“有些想法一旦生成,便再也难以遏制住了,我只能往前走,再也回不了过去的心境,纵使会惹你伤心难过,纵使于心不忍,却还奢望着你能像当年对待那只刺猬一般对我,恼怒的同时又不乏怜惜。”
“我。。。。。。”
“你只怕会懊悔自己的好心肠了。但我宁愿那副皮囊的消失能带走一切肮脏与污浊,留下这副尚算干净的肉身,神魂中有你的一滴精血,自塑成那日起便只为你一人,我若是惹你气恼伤心了,你便刺上十剑八剑,咬上遍体的痕迹,只要我不死料也无妨。”
世上还有这样癫狂的人么?这厮果然疯的厉害!梦果儿业已听的痴傻了。
江昙墨道:“果儿,你总该信我了吧?”
梦果儿终归应了一声,细如蚊呐低不可闻,这人是真的很喜欢她,就算没捏光那满树的离仙果,听了一夜的故事之后,她还有半点理由不信么?然虽信了,却觉得心事越发沉重,一时间简直要透不过气来。
“十二年前,我并非有意毁坏你娘的肉身。”
江昙墨终于侧过身来,眼中似有忐忑,定定的打量她的表情。
“我。。。。。。没怪你。”
梦果儿正怔然无语,不知该怎么应对他的一番情意,只知心绪烦乱之极,窃喜中泛着担忧,甜蜜中泛着惧怕,果真是进退两难。
“真的不怪?你这性子也真是洒脱的很。”
“不是我洒脱,而是那种种因果使然,就像师兄常说的,天道轮回自有其定数,凡事也都有该当发生的道理,嗔恼总归不必,往前看才是要紧。我娘当年种下的因,才会有你我如今这果,师父他定也是有感于此,才会给我起这么个名字。你说是不是?”
江昙墨讶然叹道:“你能有如此见地,我竟是不知。”
“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梦果儿吃吃一笑,终也侧过身去,与他对面躺着,他的眼神顿时热切起来,凑近了柔声问道:“果儿,你知道了一切是不是很感动?是不是。。。。。。”
梦果儿随即道:“你既能等我十二年,可愿意再等上几年么?”
江昙墨道:“你的意思是?”
看他脸上有些黯然,她急忙侧过眼神,道:“我现在年纪还小,不懂得那些深切又微妙的感情,轻易承诺什么只怕会害了你,是也不是?”
她的心事如何尚且次要,要紧的是,他说不想重蹈父母的覆辙,所以才会在她面前竭力隐忍本性,但是将来又打算怎么办呢?仙与魔,总归是两种截然相反的修行之路。
江昙墨轻叹道:“你倒是很会敷衍我!”
“我已经很认真了,你看我哪里像是在敷衍?”梦果儿眉头轻皱方要起身,他攸的欺上前来,死死的压住了她的身子,她顿时红了脸颊,却分毫都没有挣扎,只有羞没怯的望着他。
“果儿,你知不知道,我已经不想再等,也不能再等了。若只是我自己,不要说是几年,就是几十年几百年也能心甘情愿去等,可是再过几日,你只怕。。。。。。”
江昙墨攸的住口,梦果儿狐疑道:“你。。。。。。什么意思?我怎么了?”他凝视过来的眼神原本含着急躁,变幻了几次,最终只化作温柔缱绻,柔声道:“果儿,你只是太美好了。早晚有一日,我要把你藏起来。。。。。。”
梦果儿竟没有反驳,也没有觉得气恼,反而更加脸红了。
江昙墨垂眸凝视着她,似乎想要做些再亲近点的举动,但到底轻叹道:“我既发了毒誓,可不敢再瞒你什么,日间那些离仙果,其实不全是我捏开的。”
“你当我傻到看不出来么?”梦果儿挑眉,却吃吃笑了。
“这事其实怪不得我,只能说那几人来的不巧。”
“什么人?”
“青蚺的侍者。”
“啊?我怎么不知道?”
“你睡的太沉,自然不知道。”
“他们怎么会。。。。。。”
“青蚺想要通过你知道我在哪里,所以打发了人在玄清山外监视。”
“那你把他们。。。。。。”
“依着我的性子早该杀了他们,可是你又不喜欢我杀人,所以,我只能将人一一捉住,等他们给我捏光所有的果子,然后统统收进仙霞兜中了。”
“我竟一点都不知道!”
“你睡得太沉了。。。。。。”
“我又不是头猪,睡得再沉也该惊醒了!”
“呃。。。。。。你定是累极了。”
“他们帮你做事,你又做什么去了?”
“放心好了,我肯定没去偷人。。。。。。”
“到底做什么了?”
“哪里有做什么?你这猴子似的人难得安分老实点,所以,我就只看你睡觉了。”
梦果儿终于放弃了追问,心道这厮总归会做些奇怪的事情,她睡觉有什么好看的?
东方天际微微泛起鱼肚白,少顷后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下,天竟已然亮了。
两人的身子叠在一起,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吐纳和心跳,却都屏气凝神静默着,只极其认真的互相看了片刻,直到清脆又纷乱的阵阵鸟鸣声传来,双双对对的火鳞鸟落进树上的巢里,最后余下一双无处落脚,只能在半空中盘旋着。
梦果儿道:“快点起来,咱们占了人家的窝。。。。。。”
江昙墨却眼神灼灼,道:“果儿,你看,我的手指都磨成这样了,我想。。。。。。”
“想什么想?约法三章,以后别忘了!”
“呃。。。。。。果儿,我早就知道你的一切,你如今也知道了我的一切,算是彼此相知极深了,就从此刻起,咱们两个。。。。。。重新开始吧?”
“嗯?”
梦果儿怔然,左颊上随即被他的手掌抹了一把,凉凉的什么东西?正皱眉疑惑着举手去摸,他早起身跳到了树下,笑得前仰后合浑身颤抖,她随即反应过来,这混蛋竟在她脸上抹了一把鸟粪?!
“你不叫我想,我又不甘心做圣人,便只能这样了,哈哈!”
“气死我了,我要拔光你的毛,臭鸟,你给我站住!”
梦果儿叫嚣着跳下去,追他围着树绕了几圈,忽的怔然停下脚步。
重新开始,还拿他当朋友看待么?
作者有话要说:同志们我郁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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