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小蕾带回房间吧,看有没有办法让她安静下来。”
佑显好不容易可以靠在沙发上按摩太阳穴,楼上又传来小蕾的哭闹声。
“不要关我,不要关我,我已经不是十岁的孩子了,为什么还要关我?让我到波上顿找御浩--”碰地门关上才消失。
小蕾的反应显然比预料中的严重多了!
佑显以大哥的角度来看,一直觉得御浩和小蕾谈恋爱像玩家家酒似的,尤其小蕾天真迷糊的时候多,分手的打击真有那么大吗?真教人不解呀!
闭目养神逐渐松弛之际,佑显太太又跑下来说:
“小蕾一直躲在桌子底下不出来,人像中邪似的,说什么她打死御浩了,她的手断掉了……去拉她就乱抓,我的手臂都被她抓出好几条血痕,吓坏人了!你打电话去问莫医生,看能不能让小蕾先吃几颗他开给我的镇静剂?”
莫医生就住邻街附近,大概佑显电话中的声音慌张失常,他亲自跑来一趟。
当屋子再度恢复平静时,已是夜里十一点了。
“令妹的情况很不好,你们得快点处理……”莫医生临走前面色凝重说。
送走莫医生后,佑显垂头丧气地坐在楼梯口,太太过来时他说:
“我第一次觉得当长兄好难呀,长兄如父太沉重,不知道是不是做了错误的决定,小蕾太脆弱了,太不像我们李家人了……”
“我们最好请大姊过来一趟。”佑显太太轻抚着他的背,静静说。
“也只有这样了。”
波士顿刚不过一场雪,薄薄的,落在地上即化,只留下湿漉漉的一片。
李蕾坐在御浩屋子的前廊,直愣愣地望着那棵伞形树。
不,应该不叫伞形了,它已失去春夏翠绿的华裳,那种黄叶抗秋风的苍劲也没有了,只剩下丑得无法遮掩的枯枝。
奇怪的是,枒杈处居然有个老巢,曾有鸟妈妈带着鸟宝宝在这儿叽叽喳喳过活着,她怎么从未发现呢?
“好像没人住了,有谁可以问吗?”裹着镶毛大衣的李蕴在前门说。
佑显四周看看,大白天的学生都去上课,街心空荡荡的。
李蕾不声不响地穿过几家车坪和步道,到另一栋房子前面停下来。
“御浩会搬到这边来吗?”李蕴跟着过来问。
佑显走向前敲门,一样没有人回应。
正想着下一步要如何时,远远有人叫蕾丝莉,他们回过头,有学生回来了,其中一个黄面孔正踩着脚踏车飞奔而来。
“蕾丝莉,太意外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妳了!”那人高兴说。
“你是小蕾的朋友吗?”佑显先用中文,又转英文。
“我是杰利,同王御浩、蕾丝莉都熟。”香港口音。
“我们来找王御浩的,可是屋子像是空的,他不住这里了吗?”李蕴问。
“他们那屋子六个人全搬走了,御浩也离开学校了,他没通知你们吗?”
“离开学校?他有没有说去哪里?”佑显、李蕴同时开口。
“没有特别提到。”杰利努力想。“他们这群人都走得很突然,有人根本连拜拜都没说,就没看到人了--对了!你们问过学校吗?”
“我们刚从学校来,得到的联络住址还是这里。”佑显说:“上个月我还见过御浩,有提到转学的事,但我没想到那么快。”
杰利将脸转向李蕾,冲着她笑,她没有回应。从刚才起他就觉得不对劲,平日李蕾很重视礼仪,小公主似的面面俱到,今天怎么不认识他似的?
“我去打几通电话问问看,也许有人知道一些消息。”他好人做到底。
他们一行人进了杰利分租的房间,灯点亮后驱走冬季惯有的阴暗,李蕾忽然弯下腰来直视着脚底,那块印地安地毯不是她买给御浩的吗?
她迷糊了,明明告诉御浩不许丢,地毯是买给未来大房子的,要放在玄关当做第一件物品来纪念……她没什么才干,但对布置、装修和色彩敏感度都很好,常想着大房子的每个空间要如何设计,今天换这样、明天换那样,再想象御浩置身其中的样子,是她这一年来最大的乐趣……
但如今地毯落在陌生的地方,就表示御浩没有了,大房子也没有了吗……
杰利拨了几个电话,都是摇摇头,李蕴和佑显希望逐渐破灭,想大概没有用了,身后的小蕾突然碰地一声跌坐在地。
佑显连忙将她扶起,她脸上有种想哭又哭不出的茫然表情。
李蕴向一脸纳闷的杰利道了谢,三个人回到租来的计程车上。
“现在去哪里?”佑显问。
“人都不在波士顿了,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就直接去机场吧!”李蕴握着妹妹冰冷的手,眉头忧结着说:“其实来之前我有想过,找到御浩又如何?旧的问题没解决、新的问题义来了,怕是更棘手……人没找到事情反而简单多了,也许这是老天爷的意思。”
“大姊的意思是--”
“莫医生不是提过一个叫什么之家的地方吗?你觉得怎么样?”
“叫“天使之家”,我打听过了,安全和隐密性都很高,一些名人的女儿都往那里送,莫医师接触的个案里就有华府的国会议员和内阁官员。”
“那么,我们就送小蕾去“天使之家”吧!”
李蕴说得很轻很轻,轻得像眼前的落雪无痕、风中耳语。
言妍》》美丽事物的背后
第七章
一九七四年,台北。
御浩把脖子上的领带扯下来,久没回国,他几乎忘了台湾的夏天有多燠热,直到坐上计程车,额脸的汗才慢慢淌干。
计程车转弯时,他习惯性地回头,没有人跟踪。
这是受到观察名单的影响,海外有些人土言之凿凿说一回来就会受到监视或约谈,御浩这段日子来倒不觉得什么,一切自由自在,他原本也是问心无愧的。
不容否认的,王家爷爷在政府的资历和名望也起了很大的作用,御浩差不多是最快没事的一批,不像一些朋友至今的回乡之路仍遥遥无期。
“这是新生南路吗?这儿本来有一条塯公圳的。”御浩指着窗外说。
“没错,都填平了,人车也多了。”司机说。
“喔,冰淇淋店还在,还盖了高楼,规模扩大不少。”御浩在此曾有许多回忆,因为某人喜欢他们的巧克力圣代。
“这冰淇淋现在可红了,电视广告天天唱,小孩都爱吃。”司机说。
所以是人人吃得起,不再是穷人家孩子只能在窗外遥望的奢侈品了。
的确,台湾自从三年前退出联合国后,不但没有一蹶不振,反而处处以“庄敬自强、处变不惊”的口号来激励民心,将外交的挫折置于脑后,专心致力于国内的政经改革,更以十大建设为动力,开启了一个新时代的新气象。
爷爷希望御浩留下来走“学而优则仕”的路,这也是当初不追随堂哥们在国外受教育、而由本土中学大学到服兵役一样不缺来栽培御浩的目的。
“在国外出了那么多状况,我已经让爷爷很失望了。”他对老人家很抱歉。
“我可从来不失望。”爷爷很肯定说:“人呀,不为自己的信仰理念去奋斗一番,是枉少年呀!那种义无反顾的精神也只有年轻血气方刚时才有,错过就没有了,所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你算不枉此生了。”
“可是,有时候,义无反顾会付出惨痛的代价,不是吗?”
“你后悔过吗?再来一次你仍会去做吗?”爷爷反问。
“我不后悔,我想我还是会做……”御浩迟疑了一下说。
“那就对了!”爷爷睿智地说:“你到我这年龄就会明白了,人世间种种的成败得失,爱恨情感最后都将云淡风轻,唯有想做而没去做的事,才是人生最大的遗憾。”
尽管爷爷的话让他心境泰然许多,但悲伤淡了,喜悦也跟着淡了,世界彷佛在他几步之外,怎么也无法真正参与。
比如出色的研究工作、几番转折终于拿到的博士学位、回到台湾师友们的热情邀聘,在众多的欣赏及赞美声中,他理应有青年才俊的意气风发,但为什么总有几许填不满的空虚感呢?
来到“明心育幼院”,他下了车,感觉这条巷弄窄小了不少。
“是御浩少爷,你好哇!多少年不见,都不一样了,有学者的架势喽!”老杜跑过来,咧着嘴高兴直笑。“院长盼你好多天了,说你大忙人,不知什么时候才轮到来看我们哩!”
“老杜,你也架势十足,娃娃车都升级了!”他指的是那辆小型巴士,虽然仍是云朵、花草、鸟儿、蝴蝶不变的彩绘,但已不是当年简陋的三轮并装车。
跨脚入育幼院的院子,日式屋子的纱门打开,仍惯于一身素旗袍的何舜洁满脸掩不住的笑容,只差没抱住比她高出许多的御浩。
“我最喜爱的侄子,可让我盼来了!”
“特来向我最喜爱的婶婶请安。”御浩笑着回她。
“最喜爱?你也不过就我一个婶婶而已,跟谁比呀?”她开心极了。
“今天牛奶糖工厂招待孩子们去参观,院内特别安静,我们婶侄俩可以好好聊聊了。”
此时,纱门内走出一个小女孩,梳两条长辫,张着黑灵灵大眼睛直视他们。
“这是敏敏,我收养的女儿,今年八岁,很可爱吧!”舜洁牵她过来说:“快叫御浩堂哥,要记住喔,他是王家最优秀的人,妳各方面要以他为榜样。”
敏敏以童稚的声音恭谨地喊一声,非常乖巧礼貌。
“我应该带个见面礼才是。”御浩略带歉意说:“下次一定补送。”
“你又没孩子,哪懂得这些?”舜洁继续说:“你们王家对我收养敏敏不是很赞成,说她出身贫苦,怕从父母带来不良的基因,会丢锡因的脸……这是什么话呢?出身高贵,谁让你领养呀?我干脆让敏敏跟我姓何,只花我的钱,省得别人啰嗉。”
御浩听过这小女孩的事,原本倔冷的舜洁也因此更不与夫家往来了。
“我看人是看本质,与父母祖宗无关,敏敏本质极好。”舜洁夸起养女来。“她才五、六岁小小人儿还认不得一个字时,就帮着其他七、八岁的孩子写功课了,一笔一划描得整整齐齐没有错误,我就知道这孩子天资聪敏,若在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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