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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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信子-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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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够钱请她吃热狗。

到结婚时才知道她父亲是亿万富豪。

鲍老先生亲自到纽约来主持婚礼。

我们之间有缘,他马上赞我有书卷气。

后来老婆与我争吵,他老是帮我:“少堂是读书人,阿因偌勿要同其吵。”

等我发了点横财,他更得意,写字楼里放着一整套我的畅销书,到处问生意上的拍档:“我女婿——”

我觉得岳父是个老好人,他造船是一流,对于文学,就不甚了了,他不知道我写的书是混饭吃的,算不得数,真是汗颜。

我惟一值得骄傲的地方,也许是我的嗜好:研究celts少数民族的历史略有成绩,进入国家地理杂志会做一名会员。

盼妮说得好:“爹呢,一写稿便皱起眉头,一到地理杂志开会便眉飞色舞。”

我指着盼妮说:“你呀,你应该知足,你看你的遗传多优秀,外祖父有的是钱,父亲有的是才。

老婆说:“你算了吧——《长江与我》。”她笑。

我说:“那本书今年快要第七版了,你或者不感兴趣,可是连泰晤时早报都评道:作者写作的技巧是一流的——”

老婆似笑非笑白我一眼。

我软下来,“季鲍瑞芳,”我说,“如果没有你,我这个大作家或许得沦落在某政府机关做工,一辈子出不了头,”我拧拧她的脸颊,“一切都归功于你。”

“去你的!”她拍掉我的手。

我说:“季鲍瑞芳,为什么你都三十岁了,尚这般貌美如花?”

“你少跟我来这一套。”她说。

我们的生活优哉悠哉,直到小女儿盼眯出生。

大女儿盼妮养下来的时候,我口袋里真是一便士都没有,于是叫她盼妮——希望经济情况有改善。

我记得老婆还说:“为什么不叫‘常满’?”

取盼咪这名字则为了顺耳。两姊妹年纪相差十年。

盼咪到三岁的时候,我们才发觉她有点迟钝;认不清颜色,不能够自己穿衣服,不会用筷子,智力与一岁多的儿童无异,更不用说是好好的讲话了。我很震惊,马上请医生研究,结论是盼咪比同年龄孩子低能,需要特别护理。

老婆因此郁郁不乐。

我很生气,我说:“盼咪有她自己的世界,人生在世,各有命运不同,人人像你这么懂得养生之道——老子是鲍某,老公是季某,你若嫌盼咪,我就带她离开你!”

她大哭一顿,之后反而安乐了。其实心底下她怕我嫌盼咪。

到现在,不但我们三口子对盼咪宠爱有加,连她外祖父都受感动而钟爱她。

鲍老先生直说:“我们对季家不住,少堂只得两个女儿。”

重男轻女。

盼咪脑中有一个良性瘤,渐渐压住神经线,将来会影响她视力。惟一的解决是动手术,但是盼咪实在还小。这件事还得押后。

结婚十七周年,老婆流泪说:“少堂,你对我真好。”

忽然我也握着她的手,眼睛红红,“老婆,我爱你。”

盼妮在旁一翻白眼。“真恶心,言情片中都没有这般肉麻的对白。都十七年了,人家离婚好几次、你们还恩恩爱爱,落后。”

到今天,我们结婚近二十年,还是恩爱如初,奈何。

生活一直宁静。直到这次意外。

回到纽约,我把海德公园的事告诉老婆,她几乎没吓死。

“盼妮!”她抱怨,“你真是闯祸胚!”

“算了。宁波女人,现在我们要设法查那家人的姓名来历,总之不上门去拜见感激一番,我晚上睡不着。”

把盼眯送到医院去接受治疗,相熟的医生劝导我们不可再令孩子受惊吓。

盼妮喃喃说:“我发誓以后不骑马了。”

我把那只耳环取出与妻研究:“你看这个。”

妻说:“铁芬尼货色。”她诧异,“这只耳环价值不赀。”

“这样,我到铁芬尼去问。”

“有道理,铁芬尼的顾客并不多,这奇*书*电&子^书耳环又很特别,你去走一次也好。”

她替我打电话,约好铁芬尼珠宝的营业主任。

我怀疑起来,“喂,你怎么跟他们那么熟?”

“别疑心,你岳母最近去买过几套首饰。”老婆笑,“不是我。”

到了铁芬尼,我说我是“季太太的丈夫”。

我把那只耳环取出放在营业主任面前,简单的说:“我想知道它的主人是谁。”

那法国佬贼头狗脑的会心微笑,与我打官腔:“季先生,我们对于珠宝的来历——”

“——一向保密是不是?”我说,“你误会了,这一只耳环并不是神秘女神与我一夜风流之后留在枕畔的纪念物,这是我拾回来的东西,我只不过想物归原主。”

死鬼法国佬自然不相信我说的话,鬼祟得眼睛鼻子都耸动起来,我气不过,抢了那只耳环就走。

回家跟老婆说:“不行,你得跟我去走一趟。”

到底还是季鲍氏有办法,由她出马,找到经理,她与我坐在办公室内,把海德公园的事从头到尾的说一遍。

那经理沉吟半晌,拎着耳环用放大镜看半晌:他说:“我很清楚这耳环是什么人来订制的。”

我与老婆对望一眼。

老婆忍不住问:“大客户?”

“嗯。三年前有人送来一大批珠宝,要求拆了重镶,我们接手后诧异无比,自问没见过这么多的珍品。”

经理停了一停,仿佛经过三年他还在吃惊。

我自然没想到事情还有这么出奇的因素,大讶。

他说下去:“钻石还有个价钱,翡翠更无可估价,消息传到同行,巴黎卡蒂亚与伦敦古青斯基都派人来看过货色,奇是奇在他们也同样收到珍贵的玉石钻饰要求重镶,都由同一个人送出。这批珠宝货色既然如此珍贵,照说件件有个记录才是,却又无迹象可寻。而且客人搁下便走,也不买保险,我们总共花去八个月,才把它们镶好,每一件都是精心杰作。物主收了货付却现款,并无任何置评。”

我越听越奇。

“这耳环便是其中一款,你们别瞧款式简单,第一.这颗珍珠非同小可。第二,这钻石有个名称,叫金丝雀,你瞧这淡黄色——”他一脸的神往。

仿佛我们是来上珠宝鉴定课程似的。

我心急,打断他:“先生,请问主人——”

“姓宋。是你们中国人,”他脸上带种梦幻,“你们神秘的中国人。”

“住址呢?”我意外地问。

“我们一向没有透露顾客住址的习惯。”

说来说去,三顾珠宝店,仍是不得要领。

“老婆,你想想法子。”我用中文说。

老婆说:“人家以干金之体,替我们女儿挡了一场灾难,如今伤势不明,我们想托贵公司替我们联络,务求把这只耳环送了回去。”

“这个,”经理很犹疑,“我们不是代转书信的地方。”

我暴躁的说:“那么你干脆把地址给我们就是了,你们又不是瑞士银行,我们又不是坏人。”

经理瞪我一眼。

老婆拉一拉我,很礼貌的说:“谢谢你,我想我们已经知道得很多了。”

那经理把我们送出门口。

老婆埋怨我,“你这个人,没点斯文相,像什么天地会当香主的白相人。”

我说:“你懂什么,这叫艺术家脾气——”我忽然灵光一现,“老婆,你提醒了我一件最重要的事。”

“什么事?”

“你不觉得那班姓宋的人,动作敏捷整齐,简直像一个帮会?”我问。

“你在做梦,你为什么不改写武侠小说或是科学幻想小说?”老婆没好气。

“瑞芳,”我说,“现在我们上哪里找人去?”

“你真笨,爹爹跟卡蒂亚不知多熟,叫爹爹到卡蒂亚去打听姓宋的大客人,那还不容易?”

“真是!”我拍一下脑袋。

“你猜是谁姓宋?”瑞芳问,“是那位女士?还是那三位先生?”

“我不知道,可能都不姓宋,可能这对耳环只是一份礼物。”

“说得也对。”

三日之后,盼咪出院,我们欢天喜地的把她接回家来。

瑞芳她爹鲍老先生打了个长途电话来,说:

“你们见鬼?姓宋的就住你们的顶楼Penthouse。”

我与瑞芳面面相觑。

瑞芳说:“我一直不知道他们住纽约,不然很容易查。”

我们马上到管理处去打听,他们说:“是姓宋。”

“这就好办。”我说。

“我与你一起上去道谢。”瑞芳说。

“不。我一个人去,宋家怪怪的,人多反而不好。”

“你打算怎么做?”

“买一束鲜花,”我踱着步,“请宋太太安。”

“也只能如此,再带一本你的书上去——《长江与我》。”

我再紧张,也忍不住笑出来。

这本书自从出版以来就被季鲍瑞芳调笑到如今,见鬼。

我到街角去买花。

“康乃馨,”我说,“三打,粉红色。”

“我们没有康乃馨,先生。”

我一怔。

“玫瑰好不好?”

“不好。”我指指,“那是什么花?”

“那是风信子,先生。”

“很好,全部包起来。”

紫色的花,包在白纸里。

回到公寓,我请管理处通报,我要上顶楼。

管理处联络了半日,我呆子似的捧着一大把花站在自己家楼下。

老婆下来找我,“先回家吧。”她说。

“没关系,我们反正从来没在这里大堂坐过。”我说。

“这是什么花?从来没见过,蛮好看。”

“叫风信子。”我说。

“并不香。”她说。

管理员走过来说:“季先生,顶楼的宋先生说既然你定要见面,请上去。”

我与老婆交换眼色。“我这就去了。”我说。

“你怎么像‘风萧萧兮易水寒’?”老婆问。

“我心里实在惭愧,人家阔太太为了咱们女儿,自马上摔下来,情形不知是好是歹。”

“看样子没有太大的问题。”老婆说。

“你不知道他们,怪得要死,”我说,“在现场伤者伏在地上动也不动,他们尚且淡淡地道:‘不碍事。’”

“怕是真不碍事呢?你先去照会,改天我带了盼妮再上去。”

我点点头。

电梯直驶到顶楼,我按铃。

来开门的正是那日在海德公园跟我交谈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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