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何天香回头来,婷儿已是头里脚外撅着屁股钻床底下去了。口中还念道:“壁虎呀,壁虎,你哪里去了呢?”
何天香不由一阵好笑,却转头向那中年人一拱手:“这位大哥……”
一句话尚未说完,那人已轻抬一只手打断了他的话,笑道:“何兄先不必叫我大哥,我也并不比你大多少。”说着,已从脸上揭下一层薄薄的面具来,向何天香轻轻一笑。
何天香一见,不由吃了一惊,心中暗道:“怎得天下的俊男子都让我给碰上了呢?婷儿的清秀已是难得,这人虽不能胜他,但也不见得就输于他,倘说婷儿是一种灵动之美的话,这人便是一种典雅之美,处处给人一种雍容华贵的感觉。”心中想着,口中不由道:“你……”却如何也“你”不出来。
那人一笑:“怎么?只许州宫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在下姓薛!”
“哦,”何天香定定神“薛兄!”
“在下薛十二!”
“哦,薛十二兄……”何天香觉得他的名字有些怪,却也不好意思问,有心替二人和场,一时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不由呆住。
薛十二见何天香受窘,不由笑道:“何兄有话且说无妨!”
“好!即是如此,我也就直说了。”何天香和呼一口气,快声道:“舍弟年青,做事不知天高地厚尚请薛兄……”
薛十二一笑,却寻张椅子拖来坐下,笑道:“何兄是在替苌公子求情?”
何天香摇头:“话不能这么说,在下只是觉得两位之间无怨无仇,犯不着为这点小事认真,到时动起真格儿来,于谁面子上都不好看!”
薛十二一笑:“看不出,何兄倒是挺关心你这位苌婷弟弟的嘛!”
何天香一抢拳:“薛兄见笑。”
不料,薛十二的脸色忽的一板:“不过话得说回来,你关心归关心,但我们的赌既然打了——江湖人的话,你总该知道规矩吧?”
江湖人行事,讲究一言九鼎,誓死不悔,何天香又岂有不知之理?不由黯然无声。
薛十二见了,不由又笑了,轻声道:“好了,何兄,别人不说,但看你何公子与伴风道长侠名的份上,到时我不与她一般见识也就是了;不过,你不妨先出去一下。”
何天香心道:“这婷儿总有些不知高低,将来还不定要闯出什么祸来,倘真叫个人来刹服刹服他,对他倒也是好的。”于是轻轻向薛十二一抱拳:“那就拜托薛兄了。”说着便带上门出去了。
薛十二却背对着婷儿、慧香笑道:“怎么样,我的苌大公子,找到了吗?”
“哼!”婷儿在床底下恨恨道:“你别得意,我迟早要你笑不出来!”
“那你就随便吧!”薛十二一笑,却顺手拖过茶壶,自斟了一杯,悠悠自品了起来。
突然,床底下传出一声大叫:“慧香,你死哪里去了?拿盏灯来!”
“啊——来了来了!”正在墙角乱翻的慧香连忙点了一盏灯递了进去,又到帐上去找。
不料,刚翻了一会儿,一股焦糊味儿便扑鼻而来,两人不由同时向床下看去,就见床下一股黑烟冲起,婷儿便在里面开始咳嗽。
慧香一见,连道不好,却也顾不得脚瘸了,竟一步闯上来,抓起桌上那只大茶壶,掀开盖子,一壶水便往里面泼去,然后连拖带拽地把婷儿拉了出来。
待得婷儿出来,脸上已是呛的发黑,眼泪鼻涕都出来了,再经慧香那壶水,脸上倒是经纬分明,衣服上也是湿了一大片,幸好见机早,未燃起火来。
薛十二见婷儿的样子,不由咯咯大笑。
婷儿大是恼怒:“有什么好笑的?”一抬头,却猛见一张圆圆的脸蛋儿,不由瞪大了眼睛:“原来是你?!”
慧香听了这话,不由也抬头,便见一张崭新的面孔,却还是不认得。
“怎么,没想到吧?”薛十二笑道。
“哼!”婷儿嘴角一撇,伸袖擦了一下鼻子:“神气什么?不就是个卖针线的吗?”
“哦?不就是个卖针线的?好啊!”薛十二站了起来“却也不知道,每年那位北王爷向谁求绣品贡献给皇上。”
“反正不是向你要的!”婷儿回道,但气势已没有先前那般大了。
“哦?不是?”薛十二笑道:“别的且不说,只你脖子上挂的那个香珞,不是我七岁时给你绣的吗?”
婷儿顿时无语,过了一会儿方道:“谁要跟你翻这些陈年烂帐!再说那不都给你钱了吗?”
“好呀!不说这些,那你那只壁虎找到了没有?”薛十二笑道。
她不提还好,她这一提,婷儿顿时大怒:“臭卖针线的,你等着!”说着,人已冲了出去。
慧香听二人对话,尚以为二人认得,有和解的可能,谁想话到最后,又生出事来,连忙要去追,不料刚一动脚,便觉脚底锥心般的疼痛,不由一个趔趄。
薛十二连忙扶住。
慧香见她来扶,连忙躲开道:“不用公子,我自己来就行。”
薛十二一笑,明白她的意思,却将腕上的玉镯向她一现道:“你不用害怕,我也是女儿身。”说着已扶慧香坐在床边:“你就在这儿休息一下吧!”
慧香不由一阵狐疑,看着她道:“你到底是谁?”
薛十二笑道:“我是谁,你问你们郡主自然知道。好好歇着吧!你们郡主不会有事的,不过拜托你也替我守秘密!”说罢又朝慧香一笑,也不管婷儿去做什么,径自回房休息。
但接着,楼下更传来了激烈的争吵之声,且带着翻箱倒柜之声,薛十二只顾自己休息,竟恍若未闻。
何天香也听到了,却只道是几个房客吵闹,也懒的去理,不料这声音竟是越来越响,直让人心烦。何天香初是忍耐,时间一长,却再也忍不下去,不由从床上一跃而起,就要去看个究竟。
不料,他刚一拉开门,就见门口已不知何时站了黑压压的一群人,一个个都恨恨的,掌柜的和小二等几个人脸上还有红红的印着几个手印,正苦着脸可怜兮兮地盯着自己。何天香不由一阵愕然:“这——出什么事了?”
那掌柜的见何天香出来,竟卟嗵一声冲何天香跪下,连连叩头道:“爷,你可要替小老儿做主呀!小人可就是凭这家客栈养活家小,你再不管,小人可就要跳河去了!”
何天香吓了一跳,连忙躲开,问道:“店家,你先别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还发生什么事了?”那小二捂着脸道:“你那个兄弟非要挨房间找那只什么壁虎不可,让他找的还行,不让的他就打人!你看,我不过就说了一句话,就让他一巴掌儿打成这样!只打我也就罢了,他连客人也打,照这样下去,咱们这买卖是做还是不做了?”
“就是,就是!简直没法没天了!”
“纵是会功夫,也不用这样凌强欺弱吧?”其他几个客人不由大声道。
何天香不由又急又气,只得一抱拳:“各位,在下兄弟一向娇惯,做事不知轻重,尚请各位海涵!今晚在下向各位设酒赔罪,务请各位赏光!”说着分开人群,直向楼下跑去。
刚转过弄堂,就听婷儿在一间房里叫道:“没有,没有,还是没有!”地上一片狼籍,什么衣服、枕头、被子、椅了、茶壶、破杯,横七竖八一地都是。何天香忙走过去,还没到门口,呼——门里就扔出一只枕头,何天香连忙接住,不料刚走两步,又是一只男靴飞了出来,何天香只得躲了一步跨了进来,却见婷儿正在扯别人的帐子,脚底下还乱踩着别人的一大堆衣服和被子,何天香不由大是生气,怒道:“别闹了!”
婷儿听出是何天香的声音,却连头也不回:“你别管!”手一歪,另一只靴子却到窗外去了。
何天香大怒,一把抓起婷儿的胳膊,往外便拖。婷儿一边挣扎,一边叫道:“你拉我做什么?”
“给我回房去!”何天香吼道:“你还嫌你惹的事小?”说着已把婷儿强行拖出门外。
“你放手呀!”婷儿气道:“她欺负我!你也来欺负我!还说是兄弟?!你放手!放手呀!”婷儿拳打脚踢依旧挣不脱,一狠心,竟张口向何天香的手背狠狠咬去。
何天香兄觉手上剧痛,连忙撒手一看,却已是见了血,不由呆住,怔怔地看着婷儿。
婷儿一见,也不由呆住,却猛地转了头,一句话也不说直向楼上跑去,一直跑到自己房间砰!的一声关了门,再不出来。
何天香怔怔地看她低头上楼,不由长叹一口气,瞧瞧自己的手背,只见牙印赫然,依旧在向外流血,暗道婷儿怎下得了口,却也只得自己取一方帕子包上,然后蹲下身子开始整理婷儿弄乱了的东西。
被婷儿打跑的那几个远远见了,也都过来帮着整理,不一时,便整理好了。
何天香便上楼了,到了婷儿房间,轻轻敲了几下门,却不见反应,只得长息一声,回到自己房间,孰知刚坐下,房门吱呀一响,一个人已走了进来。
何天香抬头,却是婷儿,她手中托着药匣,正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捱了出来,一如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
何天香心道:“这婷儿如此任性,倘再不给他点儿颜色看看,以后还真怕降伏不住他!”想到这里,不由慢慢阴下脸儿,装做冷冰冰地道:“你还来做什么?”
婷儿眼见就快要捱到身边了,一听这话脸色骤变,马上调头就向外走,可刚走到门口,却又忽然站住,扭身又慢慢儿走了回来,细声道:“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那么咬你的!”瞅瞅何天香依然不说话,便又向前几步道:“你若真的生气,再咬我回来好了!”说着,便真把一只胖嘟嘟的小手儿送到何天香面前来。
何天香本不待理她,但见她可怜的样子,心里已是再硬不起来,再听她后面那句话,又哪里还忍得住?不由伸手将她的手打开,气笑道:“傻瓜!大哥就真与你那么斤斤计较?”
婷儿一惊,猛地抬头:“何大哥,你不生我气了?”
何天香不由苦笑:“我现在就是想生,还能生的起吗?”
婷儿大喜,竟一下子把药匣扔到床上跳了起来,拉拉何天香的手猛晃道:“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我就是再咬你一千口,一万口,你也不会介意的,谁叫咱们是兄弟呢?对不对?”
她固是喜形于色,何天香却是早已痛苦不堪,不由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