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儿没力地望著他,沉寂半晌。
“你变了,根本不是我原来认识的那个人。”
“什么我变了!我一直都──”
“你以前从来不会刻意出口伤害雍华,都只是说著耍帅罢了。可是现在的你好可怕,好像他抢走你什么东西似地恨他,连气味都变了。”一种充满攻击性的战斗气息。
“我不听你鬼扯淡!不必因为你不肯接纳我就掰出这套狗屁歪理。我宁可你直接把话讲清,我到底哪里不如雍华!”
“谁说过你不如雍华了?都是你一个人在说而已。而且你哪里不如他?你可是我在这里第一个交到的朋友。”
“我不要当你的朋友!”他怒吼。
她无可奈何地轻轻耸肩。“我当然不能勉强你。但你是我来这里后第一个对我好的人,所以我还是觉得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不过心情不爽时照样翻脸就是了。
“宝儿!”他痛心重喝。
“我去英雄救美了!”
“你这混蛋……要是救不出我弟弟,回头看我怎么揍扁你!”他哽咽大骂。
“瞧我的!”
开心的小小人影随即杀入书斋里,引爆一阵惊天动地的乱局。觉华无奈苦笑,笑得何其绝望,何其苍凉,何其疼惜,连眼角都泛潮。
最好的朋友呵……
“这个怎么办?”宝儿瞪视他颧骨上的淤青。
“不必你罗唆。”雍华对镜以药粉敷抹嘴角的破裂血溃。
“你身手这么好,怎么可能连这种攻击都躲不过?”
雍华迳自理伤,检视被掐出五指血洞的臂膀。
“你好奇怪啊,在你父亲面前都好顺服,像一只被驯养得很彻底的老鹰。”她趴在桌上直直看他。
“你是不是在等什么?”
雍华皱眉瞥视。
“就像老鹰若听从主子命令后,它就会乖乖杵在主子臂上,等著主子给赏。我觉得你好像也在乖乖地等著,期望你阿玛给你些什么。那些到底是什么?”
他不语,眼神却有深深的空洞。
“如果你阿玛不肯给,那我来给,怎样?”她兴奋地撑著下巴。
“你无法代替。”
“为什么?”
“你不是我阿玛。”
“喔……”这她就无法理解了。
“曾经期盼有个父亲或母亲吗?”
她憨然想了想,摇摇头。“从来没有过的东西,我期盼那个干嘛?”
“总该看过别人有父有母的模样吧。”
“有啊,尤其是看到小鸡一只只躲在母鸡翅膀底下时,就觉得好羡慕。可是看人就没感觉了,因为我没有就是没有,再想也没用。不过很奇怪,别人一家和乐我虽然没感觉,但还是很喜欢看。”
“是吗?”他的双瞳深邃如昏暝幽谷,回荡著清冷低诉。“用看的就好。真正得到了,不见得就会幸福。”
她听不太懂,但雍华的神情令她隐隐不安,连忙装笑。“那你呢?你也盼望过有个父母吗?”
“有,我也确实得到了。但是……”他望著镜中的惨澹容颜。
明明是男儿郎,却硬被扮做美娇娘。一张绝俊容颜,被打得青肿淤血。一颗期盼父亲关注的心,已经冷得没有一丝感情。
曾经对父亲怀抱的梦想,在这二十多年中已然完全粉碎,他为何还要紧拥这些尖冷的碎片,刺穿自己的血肉心肠?
等到完成父亲对这最后任务的期许,就带著宝儿离开吧。
就这一次,最后一次,违逆良心疯狂的嘶喊放手去杀。从此不必再看见人们惊突的垂死双眸,不必再感受到溅了满脸满身的热血。他可以带著宝儿远走高飞,去远方建立他们小小的家,管他江湖上正邪恩怨,都与他们无关。
“啊,雍华格格。这么晚了,忽上咱们药铺来是──”断裂的喉头中止了他的问候。
对,就带著宝儿远离这妖异诡谲的京华。想到白髯老人笑看宝儿的阴邪模样,他才首次体会到被威胁的恐惧感。
“天哪,雍华格格你──”来不及尖叫,胖妇的血溅满壁上。
他从不知道自己也有恐惧的一刻,更没想过恐惧的关键会是宝儿。她不能受到一丝伤害,也不能看见这世界一丝丑恶,他必须极力守护这块宝。
“你为什么要杀咱们?咱们哪里对不起──”尖叫声只出了一半,便永远死寂。
“格格,求求你手下留情!求求你──”鲜血与热泪一同洒尽。
“我弟弟才五岁呀,请你放过他!”
“姊姊,姊姊!”
这是最后一次。他再也不要干下这种今他呕吐欲绝的蠢事,为了阿玛,就再杀这最后一次。他杀的人远比救的人多,他爱的人永远比恨的人少,这种日子究竟要持续到何时?
停止吧,结束了这段任务就完全停止吧。
“来人哪!救命──”
“雍华格格,你不是人!枉费我们将你看做──”
一阵混乱过后,世界归于寂静。
当雍华回神时,才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幽暗的尚德堂药铺内,周围一片死寂,血腥气味四溢,手中大刀浸润著鲜血,一滴一滴,坠至尸首错落的砖地。
他杀人了吗?他又一次完成任务了吗?
漆黑的药铺已然化做一片死城。他提著刀,幽魂似地在血泊中巡行。刚才向他亲切招呼的、惊叫的、哀求的、躲避的,全都静静地睡了,永不苏醒。
雍华格格,你不是人!
凄厉的嘶喊似乎仍残荡在空中。
“我本就不是人,我是玉面罗刹。”他失魂落魄地呓语,勾起油灯泼洒满地,一把烈火送他们归西。
好累,一种由心底深处完全爆发的疲累,几乎将他的意识吞灭。回冷泉苑去,回宝儿身边去,在那里他可以休息。
可是冷泉苑里并没有宝儿踪迹。
“格格饶命,奴才真的不知道宝姑娘去哪了!”
“奴才该死、奴才知错了,奴才们一直用心守著,却在王爷传唤咱们后回来就不见她人影──”
阿玛!
“啊,你回来了。”正在书斋里和陵陵玩著淫浪游戏的王爷豁然开朗,笑望雍华一身鲜血淋漓。
“尚德堂的事,全摆平了吧?”
“阿玛,宝儿呢?”
“干得好,干得好。”他咧著骇人的满意笑容。“我就知道你有潜力,只是不太听话罢了。全杀光了吗?可别又留下什么余孽要人收拾残局。”
“阿玛。”
“这样就对了,你要做个有用的人,才能报答阿玛对你的一片苦心。这回,你终于可以成功地挤进‘四灵’之内,成为西方‘白虎’,我可盼到这一天了。”他仰头狂笑。“好孩子啊,你真是阿玛的好孩子!”
“阿玛。”
“你要什么,尽管开口,阿玛什么都给!”他绽放著狂喜的狰狞。“我就知道‘四灵’是故意整你、故意苛待你,因为他们正打算要拉拔你,你可不能忘了阿玛的恩情啊。”
他阴邪地捧著雍华双颊,勾起诡异嘴角,笑如豺狼,眼如兀鹰。
“你以后仍要好好听我命令,我来指导你如何成为称霸‘四灵’的西方‘白虎’。我人虽已不在‘四灵’之中,但我的势力依旧伸展进去了。我的好棋子,我会教你如何走下一步,把世间权势与财富踏在我脚下。”
“阿玛。”
“你真像你娘啊。”他转而迷醉凝望。“还敢反抗我吗?我看你怎么反抗我啊。解救苍生有个屁用,用刀解救岂不是更快,反正这世上都是一群人渣。”
“阿玛,我是雍华。”
“你现在感觉怎样?厌恶杀生的女华佗成了嗜血罗刹,快不快乐呀?”
他突然爆出疯狂大笑,胜利的、征服的、血腥的邪佞高笑。
“你给我杀,继续杀!你愈是反抗我愈是要你杀,这就是不顺从我的下场!”
“阿玛,我不是我娘,我是雍华!”他痛声挣离王爷病态的箝制。“杀人的不是我娘,是我!玉面罗刹,雍华!”
王爷僵著仍捧在半空的双手,瞠眼冷瞪他的反抗。
忍了二十年的呐喊,当了二十年的哑巴,头一回听见自己吼出的真心话。
“阿玛,您看得见我吗?我是雍华,您的儿子雍华!别再对著我向我娘说话,也别再透过我看著她。她已经死了,现在站在您跟前的是您儿子,雍华!”
一个轻轻的巴掌挥至他脸颊,打出如冰而破裂的细微声响。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我有几个儿子,轮得到你这杂种提醒吗?”他冷傲而轻蔑的哼笑冻结雍华的灵魂。
“阿玛。”这轻轻一掌,打碎他残存的期望。
“讲话要看身分,别以为你任务成功了就可以在我面前嚣张。”他看也不屑多看一眼地转回美人敞开的腿间。“退下吧,别杵在这儿碍眼。”
雍华寒下神色直视著他,一动不动。
阴沉的狂乱气流顿时充斥整个书房,连专注绞揉在一起纵欲的两人都感觉得到,压得人惴惴不安,透不过气。
“还不快滚出去!”王爷痛骂。
“宝儿在哪里?”
“王爷……”陵陵被雍华森幽的低语慑住,彷佛那是传自冥府深处的死亡呼唤。
“你说呢?”王爷回眸冷笑。
“阿玛。”他隐隐掐紧掌中冰寒的刀柄。
“坏孩子就该受到惩罚,而你实在坏得令人厌烦透顶,当然得受到额外惩罚。”他咯咯笑。
“宝儿呢?”
“去问‘四灵’吧。”哈哈哈哈!
厉鬼一般汹涌的烈焰冲上雍华脑门,他疯狂挥起大刀,扫向该死的罪魁祸首。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为什么?!”
刹那间,王爷爆出惊吼,满身鲜血地跳离忽然没了脑袋的美人,一头一脸的热液呛得他作呕,正欲开骂,雍华早已了无踪影。
“该死的杂种!”他低咒地挥抹著肮脏血迹,厌恶地重叹。“这下你可满意了吧?”
屏风后的暗门内安然走出秀丽身影,甜甜轻笑。
“办得好极了,王爷。”
“那个混帐,竟然宰了我才得到的新鲜货。”
“我会加倍补偿您的,反正那种脸皮您要多少,我就能请人做多少,还怕玩不够吗?”
“你的宝贝呢?”
“托王爷的福,已经骗到我车里了。就照咱们谈的条件,我会替您安个眼线在老佛爷身边,之后该玩什么把戏,就全权交给您了。”
王爷微扬冷邪嘴角,忽而觉得双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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