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的哭声十分刺耳,在飘散着雪花的小院上空纠缠不散。
素素怔怔地立在雪地上,不再流泪,感觉身上寒凉逐渐加重,内心纷乱不安,默念着赵氏的那句话——树倒猢狲散!这个家,要散了么?
西厢房第一间门扇打开,赵氏七岁女儿如雪走出来,满脸忧虑跑到赵氏身边摇晃着她的手臂道:“母亲快别哭了,父亲摔了茶碗……唤您回去呢!”
又对着徐氏福了一福,:“父亲有事禀告三叔祖母,请祖母进屋!”
赵氏停了哭声,将捂着脸的衣袖慢慢放下来,被揉搓得发红的眼角微微闪动泪光,移动脚步跟随女儿走回屋的当儿,她侧脸扫了一眼院中雪地上到处摆放的那些物品,唇角浮起一丝淡淡的讥笑:谁在乎这些?特意哭闹唱这一出,就是要让夫君看个清楚明白,二房长辈不在了,三房、四房长辈对他们根本无心关顾,呆在贾家没有任何意义,与其让孩子们承受穷苦,不如听由她娘家人安排,帮助他们脱离贾氏宗籍,此后或许不能有从前的荣华富贵,总强过挨饿受冻、过一辈子清贫寒酸的日子!
徐氏看了看素素,轻叹口气,吩咐白氏、孟氏:“你九妹妹如此安排并无错,就照这般去做!余下的事情,你们妯娌看着办,给孩子们量身制衣,针线活各房管各房的,其他米面之类教几个大孩儿帮忙搬进屋,鱼肉要如何处置交给周姨娘……素素回屋去吧,这雪下得越来越大,别又冻着病倒,三伯母去瞧瞧你三哥哥!”
素素答应一声,却没有立即走,等三伯母她们进了西厢房,即唤平繁和大房长孙启思帮着将那一箱子药材搬进正屋炕上,然后便脱鞋上炕,又把木箱子翻了一遍,成品药剂药膏收拾起放在窗台上,那些药材则分门别类一一归置好,脑子里默默配伍着疗效最佳的跌打创伤方子,准备等一会徐氏回来,就跟她说明,赶快着手配制药剂,尽早减轻家人伤痛。
意外找到几味治妇人病的药材,亦可用来做滋补药膳,素素不禁抿嘴微笑:正好可以为四嫂嫂白氏配一味丹药调治,白氏小产后因悲伤过度,又缺医少药,身子一直恢复不回来,崩漏时有反复,常犯晕眼花,致气血两虚,整个人苍白无力,每日恹恹的毫无生气。
方才见马车上卸下有一笼子三两只活鸡,三伯母不让乱动,想来必定是要留着宰杀取活血祭祖,若能留一只下来,加进几味药材倒是可以烹制一锅滋养药汤,让女人们好好补一补……素素又想到家里女人太多,一只鸡才够煮成几碗汤?只怕每人还不够小半碗的,不禁微叹口气,还是算了吧,免得一不小心又弄出是非来!
素素得了那箱药材,一部心思便都放在里边,再不去留意外间动静,只管在上房屋子里埋头整治药材,徐氏许久不回来,屋子里有小孩子往东、西侧间走来走去地传话禀报,她也全然顾不上搭理,直等到下半晌许家来人,徐氏领着走进正屋来,她才抬起头。
徐氏有意遣走素素,不欲她看着两家交换庚帖,断了姻亲,一怕她触景伤情,二也讲点忌讳,素素却不以为然,说自己手上事儿未了,走不开,大人们要做什么说什么尽管做尽管说,可当她不在旁边。
清平侯夫人这回没来,派了族里的两位妇人带着当初的媒证来,那两位妇人话不多,显然也只是奉命而来,以尽快办完事情为目的,因而也不说什么,只略为惊异地打量素素一眼,便和徐氏将该做的事一样样有条不紊地做完,末了行礼告辞,态度谦和,看着倒是比那洪氏懂事理多了。
正文 第十七章 觉悟
退回的婚书、庚帖都放在炕沿破旧的矮几上,贾素素伸手拿起庚帖想细看,却被徐氏夺走,徐氏目光复杂地看她一眼,叹口气道:
“瞧你这没心没肺的样,被退了亲,竟是半点不着急慌乱……以后再寻合意的好人家可就难了!”
贾素素抱住徐氏手臂撒娇:“三伯母莫要忧烦,素素这辈子不想嫁人,愿意一生守着三伯母和家人们,有你们疼爱我,岂不强过去别人家,受了委屈你们都不能知道!”
徐氏正满腹辛酸,闻言用食指一点她额头,轻斥道:“何时生出这怪念头来?越发没规矩了,哪个女孩儿不嫁人?哪家生了女儿留在家养到老?那是要遭人取笑的……”
素素刚要给徐氏说两句宽怀的好话,门上厚重的布帘子忽然被大力掀开,大房侄儿启慧跑进来,喘着气对徐氏说道:
“三祖母,不好了!那个……三婶娘又转回来了!带了二乘马车和好几个人来,要拉如冰、如雪和启渊走……”
徐氏一惊,素素这时候也才听见院子里有嘈杂声,徐氏拉了启慧的手问:
“却是谁放了他们进来?你三叔父如何说?”
“我哥哥启思听六叔的话,开门放了她们进来,三叔父对如冰、如雪和启渊说:若想随赵氏走,可以,但从此后便不准姓贾,再不是贾家的儿女!如冰如雪、启渊不肯随三婶娘走,三婶娘这会子边哭边打他们哪,三祖母快去看……”
徐氏不及多说,赶紧带着白氏、孟氏和周姨娘往外走去。
素素急忙找鞋子下地,拉着启慧问:“快告诉姑姑,这是怎么回事?”
启慧扶着她穿鞋,一边回答:“九姑姑不知道?三婶娘闹着要分家想搬走,三叔父打了她,三婶娘闹得更凶了,三叔父禀明三祖母,随后写给三婶娘一张纸——听说那是休书!三婶娘拿着休书哭了一会儿便离去,却没想到这么快又转回来,要带走如冰如雪和启渊……”
素素楞在当场,休书?自己在上屋里专心分拣药材的当儿发生了什么事?三哥哥平志休了三嫂嫂赵氏,就因为分棉被那场争执?
难道,这又是自己惹出来的祸事?
素素和启慧正要走出门,却见启哲从东侧间跑出来,拉着素素说:
“祖父唤九姑姑进去说话!”
走进东侧间,面对三伯父贾周文平淡沉静的面容,素素隐隐猜到,原来三哥哥和三嫂嫂之事,长辈们早有决断。
夜晚,待父亲贾周武睡着,周姨娘熄了里间的灯,走到素素住的隔间与她同就一盏灯做针线活,大房陈氏和冯氏手艺不赖,半天功夫就将孩子们的棉衣裁剪出来,接着只需要熬半夜不睡缝制成件,明日清晨孩子们起床就能有一身厚实的新衣裳穿着过大年。
周姨娘替平繁缝制新棉衣,为省下点料子给老爷也凑件棉坎肩,平繁的棉衣便做成无袖的,这是素素的意思,说老爷两边锁骨都刺穿了,肩臂多处重伤,若护理得不好会落下遗症,春冬季最要紧是保暖。
素素用边角料缝袜子,已经缝好一双,还能再缝一双,分别给三伯父和父亲,她举着只缝到一半的袜子对周姨娘笑道:
“我针线不如姨娘的好,到时姨娘只说是你缝的,怕父亲不肯穿用,他还在生我的气呢!”
周姨娘抬头笑着看她,轻声说:“老爷在病中,脾气才糙了些,九姑娘只想想老爷从前的好,他疼你可比疼七姑娘多……”
贾素素想起姐姐贾艳艳,叹口气:“不提她!父亲说过,贾家没有她这个女儿!”
周姨娘忙换了个话题:“姑娘也只有两双袜子,不如替你自己缝双新的罢!”
“不用,我的袜子虽然旧,但是软棉布的,够暖和。三伯父和父亲天天躺着,炕是冷炕,该给他们缝双新的棉袜……对了,如今三嫂走了,二房的针线都归给五嫂做,来得及么?今天我见着有两篓木炭,可要分些给三哥哥房里,没分给他棉被是因为他房里密封得还算好,稍微有点暖气便很舒适了的。”
周姨娘道:“姑娘放心,三夫人都安排分派好了,三爷房里针线不全是五奶奶做,分些给大奶奶和二奶奶了……只是可怜启渊,被大人们拉来扯去地哭了一天,入夜就有些惊风发热了!”
“嗯,我看过了,晚饭前熬了药汁喝过,现在什么时辰?我再送一碗去教他喝了好睡觉。”
周姨娘忙放下手里的活儿,站起来道:“外边厨房黑糊糊的,等我给姑娘掌灯!”
素素说:“姨娘累了一天,坐着吧,让七弟陪我便成!”
正屋客厅里,平繁和启思、启慧已经躺在炕上钻进棉被,听到素素喊,只好又爬起来穿上衣裳,夜晚天气比白天冷,刚从暖被里出来更觉寒风刺骨,平繁抖抖索索小心掌好灯陪着素素到厨房,药汁是早先煨好了的,天寒药也冷得快,只得又生火再热一热,姐弟俩在厨房忙活小半天,才捧得一碗药汁出来,往西厢房头一间走去。
西厢房三间房屋,三奶奶赵氏离去,五岁的启渊便与父亲同住一屋,如冰如雪和二房五爷的两个女儿由五爷一位妾室领着住另一间,五奶奶连氏则带着一双小儿女住一间。
如冰如雪未去睡,还在守着父亲和弟弟,屋里空气稍嫌沉闷,素素和平繁敲门进去,方引得小姐弟几个脸上有了点笑容。
三爷贾平志也睁开眼,看着素素端了药汁喂启渊喝下,有些不放心地说:
“九妹妹辛苦,只是你这药汁到底有没有用?别把你侄儿当祖母庄上的小白兔小山羊,喝坏了肚子事小,若是药草配伍不当治傻了他怎么办?我只知皇……咱们家八姑娘自幼跟着祖母学医术能治病救人,你可是又怕苦又贪玩什么都不肯学,只除了会点琴棋书画!”
贾素素伸手摸摸启渊的额头,又为他诊了诊脉,笑着对贾平志说道:
“三哥哥小瞧我了不是?八姐姐学的,我都学了,只不过各人天赋、性情不一样,都说八姐姐聪明,怎知我不及她?我就是贪玩了点,不及八姐姐踏实安静,你们就都不相信我,其实我确确实实学会了……总不能一家子几个人抢着治病救人吧?咱们家又不要开医馆!如今祖母和八姐姐都不在了,有人受伤有人生病,只好我出来顶着。三哥哥放心,但凡听我的话,乖乖吃药用药,都会好起来!启渊自然不是小兔子小山羊,他是我侄儿,我疼他还来不及,怎舍得把他治坏了?晚饭时吃过一碗药,三哥哥问他可有什么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