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是别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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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是别传- 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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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恪案:此题前第壹题为“清明河阳山上冢”,第贰题为“寒食偕孟阳璧甫山行,饭破山寺”,此题第叁首复有“秾华欺冷节”之句,可知崇祯十二年己卯清明寒食后不久之时玉绳曾到拂水山庄访问牧斋也。玉绳既亲见拂水山庄园林之胜境,则其“虞山正堪领袖山林”之语尤为适切。才调集伍元微之“刘阮妻”二首之二云:“千树桃花万年药,不知何事忆人间。”然则牧斋此时已拥有蕚绿华之河东君,又何必不忘情于人间买菜求益之书哉!

第陸首“君看松下有清风”句,即王摩诘“酬张少府诗”(见王右丞集柒)云:“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自顾无长策,空知反旧林。松风吹解帯,山月照弹琴。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盖右丞此诗正可道出牧斋答复玉绳所欲言也。

其七略云:

潘岳已从槐柳列,石生宁在马蹄间。邓尉梅花侵夜发,香车明日向西山。

寅恪案:“潘岳已从槐柳列”句,牧斋实兼采晋书伍伍潘岳传安仁谄附贾谧事,与李百药书贰贰卢文伟传所载,两者合用,构成此句。且因“石生宁在马蹄间”句同是晋人故实(除钱遵王注所引者外,并可参世说新语政事类“山公以器重朝望”条刘注引虞预晋事),遂联想及之耳。遵王注引北齐书卢文伟传云:“卢询祖好臧否人物。尝语人曰:我昨东方未明,过和氏门外,已见二陆两源森然与槐柳齐列。盖谓彥师仁惠与文宗那延也。”以释之,自是不误。惟北齐书本作“两源”,而此注作“两潘”,殊为可笑。恐是由于偶尔笔误,抑或版本目录专家疏于乙部校雠之学所致耶?俟考。“邓尉梅花侵夜发,香车明日向西山”一联,前于论“京口舟中感怀”诗时已及之。邓尉山在苏州府治之西南,故称之为“西山”。但此不过希望河东君病愈出游之意。其实此时河东君正在病中,非真能往游苏州也。

又此诗七八两句之意实暗用晋书柒玖谢安传中“安虽放情丘壑,然每游赏,必以妓女从”及“征西大将军桓温请为司马。将发新亭,朝士咸送。中丞高崧戏之曰:卿屡违朝旨,高卧东山。诸人每相与言,安石不出,将如苍生何?”等语。牧斋诗之“西山”即谢安传之“东山”也,但牧斋赋此诗时正怨望朝旨之不至,则与谢安石大相违异耳。一笑!

第四章

河东君过访半野堂及其前后之关系

(十六)

明季北略壹壹“郑芝龙击刘香老”条略云:

崇祯六年海盗刘香老犯长乐。甲戌四月,又寇海丰。乙亥四月芝龙合粤兵击刘香老于四尾远洋。(寅恪案:“四”字疑当依国榷作“田”。俟考。)香势蹙,自焚溺死。

寅恪案:大云与芝龙同里,熊文灿督粤,令其摄海道,领粤兵共郑飞黄之闽兵合击刘香。平香之役,粤省上状,霖寰功居第一。后来之巡抚登莱,亦是同其前任之曾樱俱与郑氏兄弟关系密切之故,(可参后论牧斋贺孙朝让得子诗条。)当日明廷如此措施,自有理由,而牧斋之不得任登莱巡抚,乃势所必然者也。

至仲含与郑氏之关系,可参明史贰柒陸曾樱传。其文略云:

曾樱字仲含,峡江人。崇祯元年以右参政分守漳南。母忧归。服阕,起故官,分守兴泉二郡。进按察使,分巡福宁。先是,红夷寇兴泉,樱请巡抚邹维琏用副总兵郑芝龙为军锋,果奏捷。及刘香寇广东,总督熊文灿欲得芝龙为援,维琏等以香与芝龙有旧,疑不遣。樱以百口保芝龙,遂讨灭香。芝龙感樱甚。十年冬,帝信东厂言,以樱行贿欲擢官,命械赴京。御史叶初春尝为樱属吏,知其廉,于他疏微白之。有诏诘问,因具言樱贤,然不知贿所从至。诏至闽,巡抚沈犹龙、巡按张肯堂阅厂檄有奸人黄四臣名,芝龙前白曰:四臣我所遣。我感樱恩,恐迁去,令从都下讯之,四臣乃妄言,致有此事。犹龙肯堂以入告,力白樱寃。芝龙亦具疏请罪。削芝龙都督衔,而令樱以故官巡视海道。寻以衡永多寇,改樱湖广按察使,分守湖南。樱乃调芝龙剿贼,贼多降,一方遂安。迁山东右布政使,分守东莱。十四年春擢右副都御史,代徐人龙巡抚其地。明年迁南京工部右侍郞,乞假归。

据此可知仲含霖寰之成事及牧斋之企图。但郑氏与二曾真正交谊密切,与牧斋之仅以文字酬应者大有不同。假使牧斋果得任登莱巡抚,恐亦不得如二曾之能指挥郑氏之水军也。

一为南都与全局之关系。盖当时长江以北受困于李张及建州,已成糜烂之势。江左士大夫颇欲保全南方,以留都南京为中心,聚兵力藉图偏安之局。观石斋“与郑将军书”第贰通云“李大司马方今伟人,所号召豪杰立应,拟与南都诸绅击牛酾酒,以俟麾下”及“与张鲵渊书”云“南都名贤所聚,熊坛老诸公提挈于内,刘良佐诸将匡襄于外。借漕捐资,尚支岁月”等语,是其明证。熊坛老即熊明遇。明史贰伍柒熊明遇传略云:“熊明遇字良孺,进贤人。崇祯元年起兵部右侍郞。明年进左,迁南京刑部尚书。四年召拜兵部尚书。五年以故官致仕。久之,用荐起南京兵部尚书。”并参以上论侯方域代其父恂作书致左良玉,阻其拥兵至南京事,所引诸史料,足见崇祯十六年春间至初夏熊氏亦在南京遥为牧斋共谋王室群公之一人也。

一为关于左良玉之为人,石斋致郑飞黄书中所论,与牧斋撰李邦华神道碑中所言颇不相同。盖石斋深知良玉之为人不可信赖,故欲借郑氏军力以防制之也。夫左氏固不可信赖,郑氏亦略相似。石斋当日或亦有所感觉,但此时所以取郑而舍左者,其关键实在左氏军糈不能自筹,动以索饷要挟官吏,残害人民。前述其拥兵东下欲寄帑南京之事,可为一例,不必多论。至若郑氏所统之兵,军饷既能自给,故纪律亦较严肃。此点尤为当时所罕见,非他军所可企及也。

明季北略壹壹“郑芝龙击刘香老”条略云:

初,芝龙为海盗。崇祯元年五月招之。九月芝龙降于巡抚熊文灿,授以游击。十三年八月加芝龙总兵。芝龙既俘刘香,海氛颇息。因以海利交通朝贵,寝以大显。芝龙幼习海,知海情,凡海盗皆故盟,或出门下。自就抚后,海船不得郑氏令旗,不能往来。每一船例入三千金,岁入年万计。芝龙以此富敌国。自筑城于安平海梢,直通卧内,可泊船径达海。其守城兵自给饷,不取于官。旗帜鲜明,戈甲坚利。凡贼遁入海者,檄付芝龙,取之如寄。

同书同卷郑芝龙小传略云:

海盗有十寨,寨各有主。飞黄之主有疾,疾且痼,九主为之宰牲療祭。飞黄乃泣求其主:“明日祭后必会饮,乞众力为我放一洋,获之有无多寡,皆我之命。烦缓颊恳之。”主如其言,众各欣然。劫四艘,货物皆自暹逻来者,每艘约二十余万。九主重信义,尽畀飞黄。飞黄之富逾十寨矣。海中以富为尊,其主亦就殂,飞黄遂为十主中之一。时则通家耗,辇金还家。置苏杭细软,两京大内宝玩,兴贩瑠毬朝鲜真腊占城三佛齐等国,兼掠犯东粤潮惠广肇福游汀闽台绍等处。此天启初年事也。刘香既没,余皆跪拜投降,海上从此太平,往来各国皆飞黄旗号,沦海大洋如内地矣。抚按又为报功,因升漳潮两府副总兵。后至崇祯末年百计营求,欲得福闽全省正总兵,赍银十万至京师,大小司马手长胆怯,不敢也。至十七年三月,此银为流贼所得。

小腆纪年壹叁“顺治三年十一月丁已明郑芝龙降于我大清”条略云:

王师进逼安平镇,芝龙军容烜赫,炮声震天地。(将降于贝勒),其子成功谏曰:闽粤之地不比北方,得任意驰驱。若凭险设伏,收人心以固其本,兴贩各港,以足其饷,选将练兵,号召不难矣。芝龙拂袖起。成功出告(其叔)鸿逵,逵壮之,入语芝龙曰:兄尚帯甲数十万,舳舻塞海,粮饷充足,辅其君以号召天下,豪杰自当响应,何委身于人?

据上引史料观之,郑氏父子之兴起非仅由武力,而经济方面,即当时中国与外洋通商贸易之关系有以致之。明南都倾覆,延平一系犹能继续朱氏之残余几达四十年之久,绝非偶然。自飞黄大木父子之后,闽海东南之地,至今三百余年,虽累经人事之迁易,然实以一隅系全国之轻重。治史之君子,溯源追始,究世变之所由,不可不于此点注意及之也。茲不避枝蔓之嫌,稍详述之,以俟通人之教正。

至石斋致张鲵渊书所谓黎总戎延庆者,当是芝龙部下之将领。张鲵渊者,当日福建巡抚张肯堂之号(将黄宗羲思旧录“张肯堂”条),其事迹详见明史贰柒陸张肯堂传。唯明史传书字不书号,今同治修福建通志壹贰玖张肯堂传载其字鲵渊,实则鲵渊乃其号,非其字也。熊明遇明史本传及明诗综伍玖熊氏小传皆言其字子良,光绪修江西通志壹叁捌及小腆纪传伍柒遗臣贰熊氏传则谓其字良孺,微有不同。但陈忠裕全集壹捌白云草“赠熊坛石大司马”五言排律,附考证,引明史熊明遇本传以实之。又谈迁北游录纪闻类上“熊明遇”条云:“进贤故大司马熊坛石隐山中。”故知石斋所谓“坛老”即明遇。明史诸传例仅书字,而不书号,实则名与字尚有相互关系可以推寻。至于别号,则与其名之关系颇难揣测。如此节中所论黄李张熊诸人,苟仅就明史证之,殊不能得其联系。此亦读史者不可不知也。

牧斋“癸未四月吉水公总宪诣阙”诗题中所谓“辇下知己”者,当指郑三俊范景文冯飚龚鼎孶等而言。此题第肆首自注云:“上命精择大德,冢宰建帅公以衰晚姓名列上。”可以为证。明史贰伍肆郑三俊传云:“郑三俊字用章,池州建德人。”故称“建德公”。同书壹壹贰七卿年表吏部尚书栏载,崇祯十五年壬午“郑三俊八月任。”十六年癸未“三俊五月免。”故云“冢宰。”范质公与牧斋之关系见前论“题将相谈兵图,为范司马蔡将军作”诗。明史壹壹贰七卿年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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