蹙了蹙眉,仰望大雨纷飞,这雨来的即快又猛烈着实令人措手不及。似乎正在预警着什么,果不其然,一名小宫女匆匆跑来,跪在我面前:“主子,奴才听盈春宫传来一个消息,大皇子他病危。”
又是一阵雷鸣,其响声骇的我后退一大步,迷茫的望着乌云翻滚的天际,手不禁颤了颤。
“主子,皇上驾到,皇上驾到——”福远带着焦急的神态冒雨而来,水珠一颗颗的由他脸上划落至颈项,满脸的焦急与不安让我知道大事不好。
隔着雨帘我看见一位身着藏青色团龙祥云夹袍的男子被众位奴才拥簇着朝寝宫廊前走来,已经许久未见他了,而他的目光依旧是那样犀利让人深觉不安。直到他在我面前停住步伐,未央宫的奴才皆跪下恭敬的呼‘万岁’唯独我依旧呆站着没有行礼,直视他的目光。
他亦然与我对视,随即一挥手,摈去了在场的宫人们,长长的游廊中独独留我与他站在廊前。四周安静到使人窒息,唯独那漫天纷扬的雨声充斥在耳边,清风席卷着雨后尘土气息卷入我们之间,略感刺鼻。
“如今大皇子病危,皇上为何不去看他,而是驾临未央宫。”是我打破了此刻的寂静。
他的目光甚至比那遥远的天星还要冷冽而虚无,薄唇紧抿深深注视着我,有那一闪而过的矛盾溜过,随即转化为无情的漠然。“这一日你早就料到了,不是吗?”
我没有解释,却是愣愣的注视着他的侧脸,还有那满脸的运筹帷幄。“皇上也料到了不是吗?”这话由我口中吐出后,瞬间我便明白了许多许多,原来一切还是没有逃脱他的算计。
“后宫之事朕一向很少过问,但不代表朕不过问。你以为朕不知道你与瑞姑姑深夜造访无痕宫吗?你以为朕不知道你想用大皇子的病情来对付攸涵吗?”他这话说的云淡风轻却极具危险性。
无视他的冷漠,我轻笑道:“可是皇上你最终还是顺着未央的计划,将大皇子给了涵贵妃不是吗?”
他不语,我便知道自己猜对了,眸底清淡笑着继续说下去:“明知自己的亲生儿子呆在涵贵妃那儿只能让他病情加重,可是你这个父亲仍旧这样做了,是什么原因能让一个父亲无情的不顾自己孩子的死活呢?未央猜是皇上已经意识到涵贵妃在后宫的势力已经渐长了吧,故而顺水推舟的成全了未央这场戏,用照顾大皇子不周的罪去打压她。”说到这我不禁顿了顿声,心底有些凄凉,这就是我的天裔哥哥,终究是帝王之心。“天裔哥哥,我说的对吗?”
“对。”他很沉重的吐出一个字。
听到他的答案一股怒气油然而生,他竟然能这样冠冕堂皇的承认自己做的一切,他可知道是在用他儿子的命赌这场游戏。“现在大皇子如你所愿,病危了,你告诉未央,你会如何处置莫攸涵。”
“朕,不会处置她。”
“不会?”我有些不敢相信的凝视着他,眼底有质问。
“此次只是打压其势力,给她一个警告。然后借由此事一点一点削弱她的势力。”
“你用大皇子的命去削弱她的势力?”声音微微提高,与廊外的大雨声夹杂在一起格外刺耳。
“她毕竟是朕的救命恩人。”
“皇上您应该说,她毕竟是你爱的人。”
此话一出,四周瞬间回到最初的安静,唯独剩下那微微急促的呼吸声。
“朕一直以为慕雪你会懂朕的。”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失望的气息,瞬间消逝的复杂被冷酷取代。
听他再次唤起‘慕雪’这个名字,我的心猛然一阵抽痛:“是的,慕雪一点也不懂你,而天裔哥哥也一点儿也不懂我。”口气微冲,虽知这样对他说话是大逆不道,可是现在我一顾不了许多,将连日来心底的闷气一股脑全数发泄而出。
“辕沐锦,你知道我讨厌她,你知道我召辕沐锦进宫的目的是什么,你还是宠幸她了,你封她为锦美人。像这样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你也封她?她与成蔚那个小子早就做出了苟且之事,你……”脸颊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终止了我还没说完的话,他打我,因为辕沐锦而打我?
但见他双拳紧握,声音却是平淡如水:“冷静如你,为何一遇到有关于辕沐锦的事就乱了方寸?你这样如何做朕的皇后!”
“皇后?谁爱做谁去做,我不稀罕。”我咬牙切齿的吐出心中的真实想法,脚步一迈,便想冲出游廊,想冲出这令人窒闷的未央宫,更知道若我这样跑出去等待我的后果是什么,可此时的我却已没了往日的冷静与淡定。
手腕突然被人从身后狠狠握住,我有些吃痛的停住步伐,却未回头,倔强望殿基之下疾雨飞泄,颇为壮观。那一团团的水气将红墙高瓦尽掩,几阵风过,零落的细雨迎面拂打在我的脸颊。
“若此时站在你面前的是三弟,你可会说这句话?”他的声音很是低沉,握着我手腕的手冰凉彻骨。“你要对付莫攸涵,为的不也是三弟的幸福吗?”
手腕上时不时传来的疼痛让我的手臂几欲麻木,我却倔强的咬着唇,不喊痛也不回话。
“若你能将对三弟的一半心思放在朕身上,今日的一切便不会发生。”他力道一松,手腕上的疼痛瞬间消逝不见,我未做多想,飞身冲出了游廊,大雨冲洗着我的全身,理好的发丝也被冲散。
这时的我丝毫没有后悔就这样放开了皇上的手离开了未央宫。
后来我才明白,皇上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中藏着多么可怕的深意。我放开的不仅仅是皇上的手,还有最后一丝转寰的余地。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绝对不会选择放开他的手,而是转身拥抱他,告诉他:慕雪的心中只有天裔哥哥一人。
可时光并不能倒流。
第七章泠彻夜·水沉浓
花褪残红,云薄雨袭,乱雨弹珠。
我踏着满地的雨水,我奔出了未央宫,一路上无人阻拦我。如果我能一直跑出这无边无际的深宫那该多好,可那只不过是个奢望罢了。
也不知跑了多久,我的双腿已经虚软无力,顷然蹲在这条空寂的紫陌大道之上,雨水早已经将我的眼眶弥漫。迷蒙的看着眼前这条没有尽头的路,我一时间却已迷失了方向,早已经不知道自己的归途在哪里。
直到一声“未央主子?”才惊醒了我,仰头望着方太医撑着一把油纸伞俯望狼狈的我,眼中有疑惑。我的目光悄然一转,看向方太医身边的人,我心底最深处一片脆弱仿佛被人挖掘出来,而他却回避了我的目光。
“未央主子您怎么会在此呢?奴才正要去未央宫找皇上呢,大皇子已经快不行了,太医院早已经乱成一团了,没有人敢拿主意。这不,我们找来九王爷请皇上,也可平息一下龙怒,在皇上身边说上几句话……”
我只看到方御医焦急的脸庞以及那张嘴一张一合,我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唯独那句‘大皇子已经快不行了’深深敲打在我心口,恍惚间我应了句:“皇上,在未央宫。”
于是,方太医也没顾得上此时狼狈的我,连声道:“九王爷,那咱们现在就去未央宫请皇上去瞧瞧大皇子吧。”只见九王爷点点头,便与他直接越过我而离开了。
而这一刻的我已经脑海一片空白,全身的气力仿佛被人抽了去,狠狠跌坐在地,虽然分不清自己脸上的是泪水还是雨水,但是我知道自己哭了。也许我只能在这个雨天里,借着漫天的大雨来冲刷我的泪,用它来骗自己,其实我很坚强,其实我根本没有哭。
现在的我应该已经一无所有了,我激怒了皇上,便不会再是皇后。可是我仍然不后悔今天所做的一切,那个皇后之位成昭仪想要,谨妃想要,涵贵妃也想要,可是我却不想要。因为,即使登上皇后之位又如何,与我并肩而立的不是我心中之人那又有何意义?
原本冲刷在我全身的雨水突然被什么挡去了,一双玄色长靴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仰头,看着九王爷正用他手中的伞为我挡去了倾盆大雨,而他却因没有伞的遮挡而任雨打湿了全身。他俯视着我,目光深沉幽暗,那一汪清晰的眸子仿佛映出了我的倒影,如此清晰。
眼眶一热,我不禁低声喊出:“羽。”
他的眸底深处闪现出一抹动容与沧桑,多久了,我真的很怀念曾经在白楼的一切,很想那个名叫风白羽的男子。多少次午夜惊醒喊出的那个字是‘羽’,试过无数种方法想要忘记他,可是没有办法,真的忘不了。
“未央。”他的声音很低沉,几乎要被大雨吞噬,可听在我耳中却是那样清晰明了。
“你走开,不要理我。”突然间,我收回自己的失态,冷冷的说道。
“和我走吧。”这句话仿佛是经过深思熟虑,而且反复练习过多遍想要讲给我听的话,听起来是那样自然,那样令我心酸。
“不要和我开玩笑,我会当真的。”喉头哽咽,我的手颤抖着撑着青砖地面,雨水浸漫了我的双手。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他也蹲下身子,由怀中掏出一张纸条,拽起我的手心便塞了进来。再将伞递交在我另一只手中,随即起身,顶着漫天的大雨长扬而去。
四月暮,雨厉风寒,一叶叶,一声声。
点点滴滴,空阶流水逐波去。
我则是望着手中的纸条出了神。
今夜子初烟波亭
这七个字是九王爷给我的纸条上写的,他这是什么意思?真的要带我走吗?
一宵风雨凭阑意,暗空残月星钻璀璨。晶亮的水珠残留在翠绿的叶上,被月光照的闪闪发亮。我孤立窗前,目光深凝那寥廓的苍穹,手心中的纸条已经被我紧紧捏了数个时辰。
子初已过,他是否还在我那儿等着我呢,又或者这张字条只是他给我开的一个玩笑而已。
去?不去?
内心有两个声音一直在回荡飘渺着,我猛然关上窗扉,发出了一阵轻响,卓然立刻推门而入,疑惑的看着我:“主子,您还不就寝,很晚了。”
“一会便歇息。”我佯作平静的走在案前为自己倒了杯普洱,问:“大皇子的情况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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