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上的传言,其实就是南汉主使。”
卫宣帝脸上阴霾密布,严肃地对萧羽说:“你听听,果然是汉贼所为。若非你外公设法为朕辟谣,当真会淆乱视听,社稷板荡。”
原来,牧京突然之间沸沸扬扬传言,说卫景帝当年属意冯翊王,景帝仓猝晏驾,所留传位诏中指定冯翊王即位,奈何当今皇帝萧辙结交宫禁,买通先帝身边内臣,伪造遗旨,阴谋篡位。
多亏兰贵妃之父兰庭松,邀约犹在世上的几位托孤重臣,出面共同为卫宣帝作证。更重要的是,兰庭松还找到了卫景帝驾崩时唯一在场的一个宦官的后人。这个宦官幼年时便已是景帝书童,侍奉景帝多年,是卫景帝最信任的心腹。
萧羽深深垂首,似在恭听。
卫宣帝未觉萧羽有异,转而对紫瞳道:“你继续。”
紫瞳始终不曾抬起眼眸,长睫低垂,双手优雅地交叠在膝上,保持这个姿势几乎不动,声音清冷依旧:“其实南汉还有另一派,坚决反对皇帝重用冯翊王。这一派的理由是,所谓冯翊王是遗诏指定继承人,乃是子虚乌有。以冯翊王为旗号,易被戳穿,百无一用。且冯翊王为尚南朝公主,狠心勒死原配妻子,可见此人见利忘义,贪慕荣华,难膺重任。南汉若收留他,只怕是引狼入室。”
“朕已听说弟妹仙去,哪知竟是死于王弟之手。”卫宣帝扼腕叹息:“一日夫妻百日恩,王弟真忍人也!”
沉重的叹息声中,萧羽并未抬首,也无甚表情,依旧垂睫低首。
卫宣帝抬首示意紫瞳:“继续。”
“冯翊王勒死妻子一事,妾也只是听说,是否属实尚未可知。但是,南汉皇帝刘敕生性懦弱,在两派意见之间徘徊。此番以冯翊王为旗号,以谢安世为先锋,驱兵犯境,几路兵马皆折戟沉沙,铩羽败逃。南汉皇帝必定会偏向倒冯翊一派。冯翊王的个性,陛下最是了解。若是南汉难容,他当如何?”
卫宣帝默默捋须,眼里逐渐浮出阴枭的神色,一条对付南汉的计谋已成竹在胸。
他决定考一考自己的继承人,紫瞳已经点破到如此程度,萧羽虽一向疏于谋略,亦当有所顿悟吧。
“他当如何,羽儿认为呢?”
殿中忽然寂无人声,萧羽这才如梦方醒。回想方才父皇与紫瞳的谈话,无论如何只记得最后一句“他当如何,羽儿认为呢?”
这个“他”指的是谁?萧羽隐约记得是在说自己的皇叔,冯翊王。他当如何?他当如何?父皇所问,是何意也?什么叫‘他当如何?’
自从看见紫瞳,萧羽脑子里就反复映现苍松翠影里,凌霄花凋谢坠落的意象。后来紫瞳一席话,他只觉她声音清冷悦耳,宛若风触鸣琴。至于她说了些什么,半个字也没听进去。
怎么办,怎么回答父皇,完了,这回完了!
萧羽大骇之下,额头冷汗涔涔。
注释:凌霄花,花瓣外层是橘色,内层是红色,常攀援于苍松翠柏而生。紫瞳这天恰好是内穿一层红色绫锦,外罩一层橘色纱罗。因此,富于诗人气质的萧羽,脑海里下意识就出现了凌霄花的意象。
☆、第二十二章 不速之客
“冯翊王乱臣贼子,构兵作乱,天理难容,即使托庇南汉,亦难成气候。周公大圣,尚有管蔡之变;汉文贤明,亦有淮南之祸。父皇顾念手足,未忍加罪,招抚劝降。奈何冯翊王狼子野心,背弃宗庙,投身敌国。父皇仁至义尽,勿忧郑庄之讥。”
萧羽万般无奈之下,只得豁出去,就冯翊王一事,发表了一通引经据典、辞采华赡的议论,但是完全不着边际,离题万里。
卫宣帝的神色随着萧羽的声音,越来越阴沉森冷。而萧羽的头随着父皇的神色之变,越垂越低,几乎低垂至胸。
突然,随着父皇一声“竖子岂可付江山!”萧羽额头传来一阵剧痛,一方玉石砚台“砰”地砸在他额上,又“锵”地摔碎在他脚下。
萧羽摇晃了几下,勉力站住。有温热的液体从额头蜿蜒流进眼里,视线一片殷红,脑子里嗡嗡直响。
父皇“嗖”地起身,“哗”地拂袖而去。萧羽不敢抬起的眼里,瞥见一角龙袍远去,随即,血红的视线里又有一道红色的丽影飘走。
这时,萧羽方才抬首,正看见紫瞳回头。
出乎他的预料,他以为会看见她鄙夷冷酷的目光,但是他看见的是,复杂得难以言说的眼神。
这,是她今日首次看他。她的眼神在他血色的视线里,模糊而又空濛,深远而又幽谧。
他的脑海里,再次旋转着一片片的凌霄花,被花色所点染的背景,则是苍寒郁暗的。
他茫然若失地走出殿外,流云般的长襟广袖,随晚风扬了起来,如一阵烟岚轻雾。
秋阴漠漠,暮霭沉沉。萧羽恍恍惚惚地走过了濯龙池,走过了濯龙池畔的清凉殿,从清凉殿后的沐风台上了阁道,下了阁道便是后妃居住的区域。
他在阁道上定定伫立,俯瞰濯龙池,沧波荡晚,远树依微。池岸对面的妃嫔寝宫,层甍叠宇,崇轩芳榭,蔓延成一线,被低低的暮云压在水天之际。
他忽然觉得空虚,觉得这一切毫无意义。他真的对治国安邦,对那些权谋韬略,了无兴致。多少次,他都想豁出去了,告诉父皇,你就立三弟做太子吧,儿臣非人君之器,将来做个逍遥王爷足矣。
可是他没有勇气,他怕伤害母亲。他知道,母亲毕生的心愿就是正位中宫,成为皇后。然而,这个心愿,父皇是没法让她如愿了。于是她所有的希望都寄予儿子,希望儿子继位后,她能成为临朝太后。这样百年以后,她就会被尊为父皇的嫡妻,与父皇合葬,并肩享祭。
思绪茫茫,不知不觉下了阁道,迤逦行至母亲的徽音殿。
萧羽是兰贵妃唯一的亲生儿子,出入徽音殿往往无须通禀。但是,今日有些异常。
萧羽绕过正殿,穿过第一进庭院。母亲的心腹,内侍总管苏英,一看见他,神情慌张,转身就跑,喊着:“太子驾到!太子驾到!”
萧羽心中微微诧异,但是他仍旧不疾不徐地前行,刚走到母亲寝殿门口,就望见烛光熹微的殿内,幽幽映着一个熟悉的男子身影。
萧羽一眼认出是表兄兰韶云。
萧羽刚脱履进殿,兰韶云转过身来,深深一揖:“参见太子殿下。”
萧羽淡淡地笑着:“表哥今日怎有空过来?”
兰韶云抬起头来,脸上神情极不自然,“有好一阵没来看姑母了,想念的紧。恰好上次我替人顶班,今日轮值便由那人替我,于是就过来了。”
萧羽颔首未语,顾向母亲。
母妃倚在榻上,身后靠着彩绣引枕,一袭水蓝色曳地宫裙,颈间悬着大块棱角分明的深蓝色宝石,长发披垂,莺娇燕懒,确是一副与亲人闲聊家常的摸样。
“羽儿,你额头怎么了?”兰贵妃看见儿子额头的伤,蹙眉问道。
萧羽嘴角泛起微微苦涩。今日当殿策对,惹怒父皇一事,始终会传入母亲耳中。不过,自己能瞒得一时是一时。
“适才在池边滑了一跤,撞在湖石上。”萧羽敷衍道。
兰贵妃摇首叹气,上上下下又将儿子打量一番,眼神逐渐绝望:“羽儿,何以你全无人君威仪?你看看你父皇,不怒自威,举手投足间,尽是王者风范。再看看你,身为储君,未来之君,镇日恍恍惚惚,没精打采,像个什么样子?”
萧羽垂首不语。每次见母妃,总有一番训斥,他已经习以为常,麻木无觉。反正不论他做得如何,总是难合母妃的要求。
兰韶云侍立在侧,眼见贵妃训子,亦是屏息垂首。
☆、第二十三章 晋封顺常
训斥一通后,兰贵妃方缓了辞色,口气柔和下来:“澜儿身子好些没有。”
太子妃兰澜是太子萧羽的表妹,其实也就是兰贵妃安在萧羽身边的眼线。
兰韶云是兰贵妃长兄的儿子,兰澜是兰贵妃次兄的女儿。不仅如此,萧羽的侧妃里还有两个姓兰的,是兰贵妃的远房侄女。另外三个不姓兰的,却也是兰氏党羽们的千金。
“太子妃病体渐有起色,母妃勿忧。”萧羽白皙如玉的脸上,神色空漠。
兰贵妃横他一眼,很不满他对太子妃的冷漠。随手拈了案上碧玉盘里的红枣蜜饯,却迟迟不入口,只咬在唇边,似在思索。
末了,又将蜜饯放回盘中,似闲闲问起:“你父皇刚封了个顺常,你可知?”
萧羽还未答话,旁边的兰韶云,肩头微微颤了一下。
顺常,在北卫后妃等级中居于倒数第二位。是很低的品级了。
“哦。”萧羽语气冷淡,了无兴致。忽然,他心头一动,莫非就是她?
“你见过她。”兰贵妃似漫不经心瞥了儿子一眼,“就是沁水带回来的那个女俘虏。”
果然没猜错。萧羽眼里不知是怎样的神情,一掠而过。艰难地维持着表情的平静:“儿臣见过。”
兰贵妃望着儿子,似笑非笑,再次拈起那一枚蜜饯,放进嘴里含着。
兰韶云在一旁,身姿忽然变得有些僵直,低垂的眼皮连眨几下。
兰贵妃也未就此说下去,含着蜜饯吮了半日,对儿子道:“你回府去用晚膳吧,多花点时间陪陪澜儿,她也挺不容易的。”侧眸对兰韶云:“你也回去吧,代我问你母亲安好。”
萧羽与兰韶云一同走出徽音殿,天色已晚,等在外面的侍卫替萧羽提着琉璃宫灯。
并肩走着的二人,一时无话可说,有片刻的尴尬。
萧羽与表兄兰韶云自小一起长大,幼时曾是最要好的玩伴。但是渐渐地,两人性格差异显现出来,萧羽沉湎诗文,兰韶云舞枪弄棒。而且,兰韶云极为在乎家族的声誉荣耀,是兰氏新一代的顶梁柱。萧羽则淡泊得多,不论对于兰氏的盛衰,还是对于北卫的国运,都毫不萦怀。
两人差异渐深,如今已经有些相视陌路了。每次萧羽在母妃殿中见到兰韶云,总觉得他鬼鬼祟祟,总能从他身上嗅到阴谋的气息。
但是想起沁水拜托自己的事,萧羽不得不殷勤地首先开口:“大舅是不是还准备上奏,弹劾何天佑?”
镇北将军何天恩,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