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皇帝依旧白袍如雪的萧羽,斜倚在大型独坐榻上,面色疲惫,几缕散发披散在颊边,随意飘拂。低垂的眉睫,纤长疏淡,掩住了眼里的情绪。
门轻轻地被推开了,轻盈的步履来到榻下,优雅地跪下,铺展开的艳紫色裙幅,像一朵木芙蓉绽放在金砖地面。
“恭喜皇上,我兄赫图攻下两座兰氏府邸,将兰庭松,兰敬臣,兰慕臣,及其家属亲族一并擒拿,无一漏网!目前下在廷尉诏狱。陛下赶紧下诏书,以廷尉赵广德与兰氏勾结为由,革职查办。另任命中牟令李思贤为廷尉,审理兰氏谋害太上皇,陷害亲王,窃权谋逆之罪!”
中牟令李思贤素有令名,清正敢谏,为兰氏所排挤日久。
舒雅与兰韶云共枕日久,长夜欢饮、云。雨情浓时不经意地套话,慢慢地摸清楚了朝中哪些是忠正之臣,哪些是晋王一党,哪些是兰氏党羽。
听到兰氏一网打尽的消息,萧羽倚靠凭几的姿势不动,神情冷淡,低垂的眼睫也未掀起,带着哀凉的语气,说起完全不相干的话:“朕从来没有见过母后那样……她抱着那人的尸身,撕心裂肺地喊‘叶大哥’‘叶大哥’……朕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场景……那样爱一个男人……”
进来禀报喜讯的舒雅,本来是一脸意气风发,听了此话,绚烂盛开的笑容,在一瞬间凝固。
蓦然之间,五脏六腑都痛得痉挛起来。她低低重复着“叶大哥……叶大哥……”怔怔地流下泪来。
他长叹一声,缓缓抬起眼眸,却霍然惊住:“舒雅,你怎么了?”
她在哭?这……应该是他第一次看见她流泪吧?
她连忙引袖拭泪,等她移开广袖,露出的已是一张平静如冰的脸:“皇上,臣妾想问一句,你打算如何处置兰氏一族?”
萧羽的神情渺茫苍凉:“除恶务尽,还能如何呢?”
“兰展轩家的五个幼子呢?”她真聪明,看透了他的软肋。
“稚子无辜,逐出卫国即可。朕想让你兄赫图带他们去大漠,这样就可以避免他们将来复仇乱国,如何?”
她摇首笑了,“皇上你太仁慈了,这样是坐不稳皇位的。”
“是吗?”他淡淡笑了,“我只求心安,哪怕有一天从这个位置上摔下来,也好过日。日不安地在这里坐一生。”
“你若摔下来了,你的妻妾就将为人所有。届时你会心安么?”
“我的皇后可是名震天下的扶日可汗的女儿,怎会为人所有?至于那些个妾嘛,那我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那你的孩子呢?若是你有孩子了,一旦你倒台,别人可不一定会仁慈地饶过你的稚子。”
“有你,我的孩子不会有事。”
“我可不管你那些妃嫔的孩子。”她冷酷无情地直言不讳。
他微微一笑,深深地望定她:“舒雅,朕不会有他生之子。若有孩子,必定是与你。过来,舒雅,到朕怀里来,就一个夜晚没上你那过夜,怎么就这样想你。”
他的语声低微轻缈,平淡无波,然而,那其中饱含的深情,像无边无际的潮水涌向她,几乎令她无法呼吸。
忘了那个人吧,忘了那些仇恨吧,跟眼前这个如此深爱自己的男子,好好地生活吧!
——那一刻,有一个声音在她心里呼唤。
她缓缓移步向他,登上他的大型蟠龙鎏金坐榻,偎进他怀里。他从后面揽住她的腰身,将她紧紧拥抱,下巴搁在她浓密的秀发间,低沉轻吐:“舒雅,真想一辈子这样抱着你。做皇帝真没意思,不如我逊位给三弟,带着你隐居林泉,我扶犁耕田,吟诗作画。你张机织布,度曲弄舞。你看怎么样?”
他沉浸在美好的憧憬里,目光缥缈迷濛。她却听得怒起,从他怀中挣脱,狠狠地一推他的胸膛:“男子汉大丈夫,当志在天下,胸怀四海!如今,社稷未靖,神州分崩,你应该想着如何荡平海内,垂名青史!却心心念念要去过小儿女的逍遥生活!怎么如此胸无大志,甘于平庸!”
他怔怔地看着她激动的神情、轻蔑的眼神。半晌,脸上弥漫开悲凉如水的苦涩。“是了,朕差点忘了,你喜欢的是三弟那样,横绝四海、威震天下的男人……而不是朕这样的……”
“萧辰?”她的声音里充满鄙夷,但也有一丝隐约的嫉妒,“为了沁水放弃大军连胜、直逼京师的大好形势,这样的男人能成什么大事!”
提到沁水,萧羽眼里涌起深深的怆痛,“沁水一再向朕要求去看父皇,无奈母后不准。现在可以让她去了,然而……”
“怎么了?”她紧张地盯住他。
“叶凌风自刎得仓促,没能从他那里拿到父皇的解药。”
“什么!”她骤然大怒,双眸充血,一把扯住他的衣襟,厉吼,“蠢货!你在干什么!我为你精心谋划这一出,你竟然连解药都没拿到!”
他呆呆看着这个蓦然间变得疯狂可怕的女人。片刻,反应过来,苦笑:“你想救醒我父皇,然后肆行报复?”
被他揭穿,她也不否认:“是又怎样!至少,我要让他知道,我是冯汐岚的女儿!当年被他虐杀的冯汐岚,她的女儿,现在掌握着他的生死!复仇到最后,仇人却昏睡不醒,根本不知道他落到这般下场是谁造成的,这复仇还有何意义,有何意义!”
她哀狂地扯着他的衣襟,狠命摇晃,声嘶力竭,眼中喷火。
他任她摇晃,静静地望着她,忽然一展臂,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抱住:“舒雅,不要这样。我知道你过去受过许多苦,但是仇恨,只会使你将来仍旧活在痛苦中。既然父皇已经落到那般痴痴呆呆的境地,你也算大仇得报,从此以后好好地生活吧,对自己好一点。答应我,舒雅。”
抱着她颤抖的身躯,他几乎能感觉到仇恨、苦难和痛楚,在她身体里奔涌撕扯。
他该怎样才能弥补她呢,弥补他的父亲带给她的不幸?
如果她一定要给仇人以致命的伤害,才能感到幸福。那么,就让他来背负这样的伤害吧。
如果,在他身上划上一刀,能让那双充满仇恨与伤痛的紫色美眸,洋溢出发自内心的快乐和幸福,他愿意挨上千刀万剐。
“舒雅……舒雅……”轻唤着在怀里哭泣的女人,他温润的眸子盈满湖水般温柔深沉的爱,“别哭了……如果你答应朕以后好好地生活,不再苦自己,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
“真的吗?”听到这样的话,她倏地平静下来,抬眸看他。
注释:“他生之子”一说。来自独孤伽罗嫁给隋文帝杨坚时,洞房花烛之夜,让杨坚承诺,“誓无他生之子”。也即,不许杨坚与伽罗以外的女人有孩子。杨坚终生守住了这一诺言。
☆、第三十二章 二圣临朝
“舒雅……舒雅……”轻唤着在怀里哭泣的女人,他温润的眸子盈满湖水般温柔深沉的爱,“别哭了……如果你答应朕以后好好地生活,不再苦自己,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
“真的吗?”听到这样的话,她倏地平静下来,抬眸看他。
“真的。”他纯净的眼眸,已经被怜悯和疼爱充盈得满满的,用力地点头,“只要我力所能及,只要不伤害我的亲朋。”
“你说的!”刚才还泪如血涌的紫眸,已然平静,然而,那平静的寒冰深处,有阴险的暗流。
“朕什么时候骗过你,舒雅?”他清俊如雪的脸上蒙了一层浅浅的忧郁,“我永远也不会骗你,舒雅。”
“我要与你一同临朝,可以吗?”
“可以。但是这不合规矩,所以你就在朝堂外等朕,好吗?”
“好。但你要赐我尊号,封我为承天大圣皇后,简称天后。当然,你自己也可以加尊号,也叫承天大圣皇帝,简称天帝。我们俩就叫二圣,如何?”
哀狂凄厉的神色终于从脸上消散,那张娇美绝伦的脸上,扬起意气飞扬的笑影,愈发显得艳光四射,令他无法逼视。
若每日能见到这样的笑容,他何惜这些尊号虚名?
他的眼里盛满宠溺的笑意,“朕答应你。你还要什么,一并说吧。”
她垂眸想了想,一张瘦削阴寒的脸浮现在眼前。她问:“臣妾想问皇上一个问题。”
“你说。”
“你难道不想救醒你父皇?”
“现在只能昭告天下,遍寻名医,看能不能延长父皇性命。如果碧霄宫的断紫,能把叶凌风的同门师弟岳圣清找来,兴许还有一线希望。”
“给碧霄宫主修复容貌的秘方也没得到?”
他点点头,悲伤地说:“我欠碧霄宫主这份人情,今生是难以回报了。”
“岳圣清配不出这份秘方?”
“虽为同门,术业却有专攻。三弟的腿疾,就只有岳圣清能治。但是,治伤疤是叶凌风的专长。”
“你要是觉得亏欠碧霄宫主,何不封她为贵妃,我可以不计较。她若入宫来,我以姐妹待她。”
“难道在宫里也成天以面纱遮颜?”
“她……到底有多丑?”
他不答,眼里涌起无边的悲悯。回忆倏然掠过,那一刻,当碧霄宫主掀开面纱,看见那样恐怖的一张脸,他的脸上无一丝害怕,无一丝厌恶,而是弥漫开无法言说的悲哀和怜悯。
碧霄宫主,江湖上闻名色变的头号女杀手,当年为报血海深仇,不惜修炼绝世武功以致容颜腐蚀。
眸光一转,舒雅神情有些莫测,“皇上,有人手里有叶凌风的药方。包括你父皇的解药,和碧霄宫主的复容秘方。”
他眼睛一亮:“真的?谁有?”
“兰韶云。”她紧紧盯着他,吐出一直鲠在心里的那个名字,“而且,他手里还有你的两个好朋友。”
“涧泉居士和怜蕊娘子在他手里?!”
萧羽曾派心腹侍卫去看望涧泉居士和怜蕊,得知他们不知去向。他也猜测过,是不是落入了兰韶云掌中。此刻听到这个事实,他不禁又惊又怒。
“兰韶云说,他囚禁涧泉居士和怜蕊娘子的地方,你绝对不可能找到。而且,如果你要取他性命,他人头一落地,涧泉居士和怜蕊娘子的人头同时落地。如果你对他用刑,涧泉居士和怜蕊娘子也会遭受酷刑。”
“他在威胁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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