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日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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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日的战争-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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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子的狠绝让老旦胆气陡生,他扯掉头上的烂布,抽出麻子团长的刀来,对着壕里苦挨的战友们大喊一声:

“弟兄们,跟俺宰日本猪去啊!”

老旦很自然地喊出了马烟锅的口号,这话给了他无穷的力量,让他巨人般地怒吼了。他血流满面地跃出壕沟,发着谁也听不懂的怪叫,挥着那锋利的日本军刀,就恶狠狠地扑过去了。弟兄们见他打了头阵,都哇哇叫着跳出去了,有的脱光膀子,有的抬起机枪,有的就举着两个手榴弹去了。这奋勇的力量势不可挡,山洪般泻了下去。鬼子当然不怕,迎上来就打,刀锋切入人体的声音立刻交响成一片了。

互射停止了,飞机盘旋观战。两军杀红了眼,国军的大刀砍卷了刃,鬼子的刺刀扎成了麻花,这些亡命的战士狰狞的呼号在血红的江岸回荡……任何能杀人的东西都被用于这场厮杀,它们扎进身体,敲断骨头,砸下头颅。当兵器和工具都不能再用时,他们就挖着眼睛,咬着脖子,或用石头砸烂一张张脸。他们野兽般地嗷叫着,残肢断体抛落在沙土上,人头被皮靴和布鞋踢来踢去。江岸成了红色的斜坡,鲜血染出巨大的扇面,浩瀚的长江血色渐浓,江面上死鱼翻滚,白肚皮夹在死尸中若隐若现,它们朝下游漂去,在漩涡里消失不见……

守卫阵地的六个连伤亡过半,上来的鬼子也活得不多。老旦背后挨了一刺刀,大腿少了块肉。刺他的那个鬼子也未逃厄运,被斜刺里杀来的弟兄一枪托砸碎了脑袋。一个精悍的鬼子头扎膏药旗,见老旦抡着把日本刀,只蒙了片刻就成了刀下鬼;另一个把老旦当成了自己人,甩给他一个屁股,刺刀向外掩护他的后面。老旦稳稳一刀挥出,那颗头就飞到一边去了,半空中它回头看了一眼,带着不解和愤怒。老旦开始喜欢这杀红眼的滋味儿,估计怎么也有七八条命记在账上了。那刀刃依然锋利,真对得起他这么拼命,麻子团长真给了他一把好刀。

不一会儿,鬼子越来越少了,头缠绷带的连长大喊一声:

“咱杀光狗日的鬼子呀!”

战士们呀呀叫起来,挺起伤痛的身,发疯般逼向残余的鬼子。老旦不知哪里来了力气,竟跑在了最前面,见一个光头的鬼子张大嘴瞪着他,他哇哇顺势蹦起来,竟然蹦过鬼子的刺刀了,裤裆里凉冰冰的,那柄刺刀蹭着蛋划过去了,可毕竟过去了,老旦叉着两腿,都要骑到小鬼子的头上了。小鬼子自然退后,于是他挥刀就砍下去,将那颗圆滚滚的鬼子头劈成两半了,斧头劈柴火一样咔嚓就下去了。鬼子的每一只眼都在瞪着他,老旦在他裂成两半的脸上吐了一口浓痰,就一脚把他踹出去了。二子从他身边怪叫着蹿了过去,举着一个他不认识的东西,仔细看才知道是一根削尖了头的钢筋。这小子村里打架常攥着一根削尖的木棍,这是他最拿手的打架路子呢。鬼子的枪装了刺刀还是不如他的长,二子一下子捅穿一个鬼子的肚子了。另一个鬼子来追他,他就抱着棍子跑,被扎穿的鬼子就被他推磨一样绕着转。老旦趁那鬼子不留神,后面追上去就是一刀,一颗头连着肉耷拉到前面去了。二子抽出钢筋猛地扎向老旦,从他肋下钻过去,捅进一个要下黑手的鬼子军官胸膛里去。那鬼子瞪着眼前这不认识的武器,鼻子都气歪了。两人呵呵笑着,二子说以后咱俩就一长一短唱戏干活了。这板子村来的兄弟怪叫着又杀进去,要是杀鬼子都这样,那也还挺得劲的,老旦想回家了要和翠儿吹上半年,和有根儿显摆一辈子呢。

炮声!消停了许久的炮火声骤然响起!

耀眼的白光从江上掠起,舰炮声和闷雷一样。鬼子舰队突然齐刷刷地开火了,炮弹摔豆子般地落在阵地上。发威冲下去的弟兄们刚来得及发个愣,在一团团炙目的火光中送了命,那些碎烂的肉块分不清是国军还是日军的了。炮弹击中了火焰手,爆炸的火焰猛然膨胀,吞没了他周围十几个鬼子。

老旦被气浪掀起,飞向和二子相反的方向,轻飘地飞过炸平的壕沟,看见弟兄们在里面死成奇怪的样儿。他在天上陀螺样打着转儿,脖子都要断了,像这辈子都不会着地了。他扎进黑乎乎的沙土,松垮如沤烂的豆腐,上下都是窟窿,每个都在流血都在漏风,是哪个伤口如此疼痛如此冰凉?恍惚间老旦生死难辨,一切都拧巴了,连鸡巴带蛋都像是拧到后面去了。他受不了泥土里的火药味,试图支着身子爬出来,可它们一点也不听使唤。他只看到满地乱抓的右手,左手和它的臂膀脱臼到后面去了。胸腔扁下去一块,他要拼命才能喘气儿,一下下捯饬着挣命了。耳朵定是废了,自己这么剧烈的咳嗽都听不到了。俺真的就要死个球的了?老旦用头艰难地支起身体,蛇一样挣到高处,眼珠子像遮着翠儿的红盖头,那景象终生难忘:鲜红的土地,血肉的战场,枯枝般的肢体冒着青烟。战友还是鬼子,在去阎王爷那里报到时他们都毫无特点了。几个命大的鬼子挣扎着往回爬去。老旦看见他们,就喝了鸡血那样坐起来了,他用还有知觉的右手抓起支断了把儿的步枪,架在腿上向他们射击,可是怎么也打不着,后坐力顶回来,把他身上的血窟窿顶得呼呼冒血了。

“我日你妈……”

一声长长的尖叫响起,血葫芦样的小六子站起来了。炮火剥光了他的衣服,胯下东西像碎成一团了。他敞着腿瘸拐追去,他那把大片儿刀都弯了,弯得都要断了,被他捉着的鬼子已是垂死之身,只能任由这个疯狂的小兵把自己剁成肉酱。老旦跪在壕边,麻木地看着这已经成太监的可怜孩子,小六子放任自己的伤口汩汩流着血,却不放过任何一个活的鬼子。二子从一个弹坑里爬出来,那一脸一身的花黑,活像坟地里诈尸的冤鬼。但他似乎还没受重伤,竟能从鬼子身上拔出那根钢筋,然后就去寻找地上还有气儿的鬼子,只要看见动弹的,就扑哧扎个透穿。

阵地后传来清晰的号声。老旦费力地回头望去,一面蓝色的、干干净净的旗帜呼猎猎地飘来了。几百名战士拎枪背刀,无声地散向阵地的纵深,他们支架武器,找寻活着的战友。他们并未因眼前的惨状而唏嘘停留,只是默默地到该去的位置。老旦的脸又贴在地上,那世界便是斜的,眼界的尽头走来铁塔一样的麻子团长,他挽着袖子,拎着步枪,目光如刀锋般扫过阵地,大声指挥着。学生娃模样的卫生兵们流着泪抬出死去的人,有人在呕吐,那哪里是在抬人,是在抬一团团分不清身份的残躯呐。

两只有力的臂膀把濒临休克的老旦抱上担架,一人帮他打着绷带,一人为他擦着脸上的鲜血。他们的动作很轻,像怕把他弄疼一样。担架腾空而起的时候,老旦感到尊严和希望也被抬起来,骄傲真切地抚过伤痕累累的身体。加快的血流唤醒了他,疼到极致反来了精神,而当他要想笑出来的时候,眼泪竟喷涌而出,热乎乎流下双颊。他真切地感受到生命的可贵和幸存的不易,还有豪壮的悲情。被抓兵以来,他第一次觉得……壮烈呦。他很想直起身来敬一个礼,可剧痛撕裂着他,他只能咧着嘴抽搐一团。眩晕中,他心里又是一寒,伤成这样,这命还保得住不?就算保得住,会不会就此废了?

“团长!”

哽咽的老旦陡生了无力的绝望,用力大喊一声。麻子团长这才看出是他,心疼地扶起他的身体。老旦哆嗦着右手,指向不远处的地面。

“刀!”

血泊里躺着那把军刀。一个士兵立刻跑去拿回来,用衣角将它擦拭干净。

“团长,俺杀了好多鬼子!”

“我知道!大家都看见了!”麻子团长叫来了担架。

“团长,你拿着刀吧,俺不行了!”

麻子团长笑起来:“别他娘的瞎说,你这伤算个啥?在上海的时候,我的团长肠子拖在地上好几米,现在养在武昌城里天天吃香的喝辣的,你这算个球呢?”

“团长,弟兄们……”

“别难过,好好养伤。”麻子团长摸了一下他脱臼的胳膊,又点了下头。

“团长,把谢二子和我放一块儿,板子村出来的后生,八成就剩我们俩了……”

麻子团长点了下头:“他也是好样的,军功章少不了他的了。”

老旦点了下头,终于无力再说话,大量的失血带来针扎般的疼,舌头僵硬,眼神迷离了。昏过去之前,炮声又再响起,鬼子飞机那恐怖的马达声又从天而降……

“救活他,不准让他死!”团长大喊一声。

第七章 决战淮海

共军又开始打炮了。

他们总是一大早打,成心不让你睡觉,而且……一天比一天邪乎呢。

老旦和弟兄们钻在战壕里挖出的小洞里,像被锣鼓驱赶的兔子样心惊肉跳,可二子在身边又睡了,还打着呼噜。老旦气急败坏地踹了他一脚,二子猛地挣起来。

“共军来啦?来啦?”他一把操起冲锋枪。

“来过了,看你睡成个猪,放了个屁又走了……”老旦没好气道。弟兄们都笑了,二子也笑了。“共军要进攻?怎么放这么多炮?俺的钢盔呢?”二子又说。

“不一定,他们好几天都这样,你都在睡,不晓得。小万子拉屎要出去,俺不让,拿你的钢盔将就用了……”老旦在黑暗里划着火柴,点着烟锅。

“旦哥!怎么不用你的啊?我那可是个新的啊,一个坑儿都没有啊。”

“俺的已经被用了……”老旦抽着烟锅说。

“行,你够狠,我再去弄一个……”二子一把将个小兵推旁边去,“远一点儿,这么没眼力……”

这半个月,天上落下来的炮弹什么都有。以老旦多年的经验,共军打的炮有日本的,有国军的,有美国产的大屁股没轮子炮,还有一种听都没听过,像是村子里谁家办大婚的时候放的土鳖子炮。老旦怀里趴着一个抖得筛糠一样的安徽亳州小兵,一股骚热弄湿了他的裤管——这小子又尿了。老旦忙拿出梳子给这没几根毛的小兵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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