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的留念令我感到悲伤。
我为离开我们的友情而哭泣,
我为失去愉快的生活而哀伤。
……
忧伤而不失优雅的诗歌使所有人都屏息聆听,强忍的呜咽终于爆发成撕心裂肺的号哭。搀扶着欧麦尔的曼苏尔也忍不住热泪迸流,而伤重的诗人战士、战车队嘎依德阿卜杜勒已经哽咽着念不下去,最终泣不成声。朝夕相处的一百多名车兵兄弟,几乎尽数战死沙场。
“埃米尔!哦,伟大的埃米尔,”伯克尔的声音充满惊喜,他几乎是跌跌撞撞跑进了阿布·穆斯里姆的大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万能的真主,哦,安拉的使者说的一点没错!”
“慌什么,慢慢说!”阿布·穆斯里姆脱下柔软的铠甲和随身武器,疲惫地坐了下来,挥手让闲杂人等出去,“你有什么好消息?”
“葛逻禄人的密信!他们同意与我们结盟了!”伯克尔拼命压低嗓音,尽量装得从容,但这反而显得做作,“他们决心做我们的内应了!”
阿布·穆斯里姆眉毛挑了挑,远远没有伯克尔那么激动。谁敢保证这不是高仙芝的圈套,今天葛逻禄人可是为唐人拼死作战,丝毫没有要反叛的蛛丝马迹啊!“念吧,看这些野蛮人怎么说?”
“尊贵的埃米尔,为表示我们的诚意,只要你愿意,我们随时会将唐人的秘密武器投石机献于你的帐下,不仅如此,你们被俘的战士,我们也可以送回……哦,埃米尔,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接着念!他们还没喊价呢!”阿布·穆斯里姆斜倚在靠枕上,目光闪动,“不会出价的商人就没有达成交易的诚意,这是我父亲告诉我的!”
“……感谢你答应交由我们主宰的土地,但是,鉴于我们新的价值,我希望除此之外,你能再付三十万迪尔汗,这当然是很大一笔财富,不过我相信,作为你美丽女儿的嫁妆,这些钱绝对是值得的。啊,这些该死的、粗鄙的,应该千刀万剐的野蛮人,这些贪婪成性的狗,这些冒犯埃米尔的贼!”
“住嘴!往下念!”阿布·穆斯里姆嘴角浮起一丝笑容,好高的价钱,好金贵的交易!
伯克尔咽了一口口水,继续念道:“这是一个在你阵前失去爱子父亲的合理要求,埃米尔一定会答应,否则我的哀伤将无法愈合……”
“呵呵,不用念了!我答应!他们要什么,我就给他们什么,”阿布·穆斯里姆大笑起来,伯克尔愕愕地看着他,“告诉他们,我给他们想要的一切!但是,我感兴趣的不是那个什么投石机,而是高仙芝,我要高仙芝和他整支军队!”
后营历来是安置伤兵的地方,很少有人来。这里死气沉沉的灯笼和火把,仿佛干瘪的狗皮膏药,胡乱地贴在浓稠冰冷的黑暗中。
不远处,有一个巨大的火堆,那里是焚烧死者尸体的地方。李天郎皱皱眉,这是谁的主意,居然将焚尸火堆安排得离后营这么近!在这里遇到马麟、仆固萨尔、赵淳之等各团主将并不让人感到惊奇,自西凉团以来,统兵军将亲自查看和抚慰伤亡士卒已成侧戎军雷打不动的铁规。因此,除了受伤的野利飞獠和今夜巡营戒备的赵陵,校尉们都在。
和李天郎见礼后,校尉们照惯例挨个禀报了本部的伤亡情况。
“损失惨重,”李天郎叹道,“亡者好好记下,伤者精心治理,我侧戎军健儿,个个都是金不换的勇士!”
仆固萨尔涨红了脸,恨声道:“李将军历来视我等如兄弟子侄,自没话说。但今日战士们血战拼来的歼敌良机,却偏偏被人轻易葬送了,有人不是当我等性命如草芥么!想来真是窝囊!”
“就是,我等力战破敌左翼,此乃歼敌良机,高仙芝怎的视若不见?”年轻气盛的马麟索性指名道姓,“难道他对我侧戎军得胜没信心?弟兄们的血白流了!”
赵淳之张张嘴,却忍住什么也没说。
“这是何等话来!”李天郎厉声止住这位心直口快的年轻将领,又冲马麟一瞪眼睛,“我等皆为朝廷效命,同为大唐将士,何来贵贱之说!今日战局不利,非尔等战之不力,确为贼军强悍也!我等随高大将军征战多年,知他用兵如神,战无不胜,怎的因一时小挫便折了锐气,失了信心?如此促狭眼浅,患得患失,岂是我安西男儿本色,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非我不明事理,而是实在不得其解!明明……”马麟不服气,还欲辩驳。
“好了,不要再说了,构军之罪,谁也担待不起!”李天郎打断了他的话,又一指脸色不忿的其他人,“都不许再提此事!皆去慰藉将士,鼓舞士气罢!也许明日,又会是一场大战,鹿死谁手,全看谁能持为悍兵!”
众人噤声行礼,各自散去。赵淳之走开两步,又突然折返低声道:“将军,听闻高大将军派人监视你,果真如此?”
“一派胡言!”李天郎骤然升高的调门惊得马麟等不禁回头观望,“无稽之谈!胡说八道!”李天郎的声音迅速低了下来,“此等谣言你从何听来?互信乃将帅合心取胜之本,今存亡危机之时,此挑拨离间之举无疑自毁长城!汝名门之后,将门虎子,怎的这么听取妖言?想找死么?”
“明白了,谁要再说,我割了谁的舌头,包括我的!”赵淳之拱手一拜,“谢将军警醒!”
李天郎上下打量他一阵,哼了一声,撩开旁边的兵幕迈步进去。
“弟兄们,今日你们杀得真是畅快淋漓,好样的!”洪亮的声音很快从兵幕里传了出来,本来有些黯然的兵幕顿时欢声雷动。只有李天郎,不管他走到哪里,都会带去无尽的激情和勇气。士卒们无论番汉,都给予他完全的爱戴和崇敬,这在其他地方,是无法想象的。
“怎么样,伤都包好了罢?看看,羊肉汤还在嘴上滴流着呢,别吃破肚皮!说,你们宰了多少贼子?本将军给你们记功!那些腿慢的先憋着,谁叫你们落在后面的!”
“将军战旗总在我等前面,谁敢不冒死向前?”一个西州口音的士卒道,“我雕翎团可是跟着将军冲在最前面……”
“屁,放大屁!”一听就是汉话不顺溜的党项人,“我铁鹞子在前面!奶奶的,三个脑袋挂在马首,爷爷不亏!”
“你奶奶的,老子是没工夫去砍首级,要不是我们杀开血路,你铁鹞子冲个鬼啊!”不用说,这是横野团的陌刀手,“奶奶的,正要砍脑袋,偏生中了箭,又偏生中在这个地方!”
“哈哈,哪里?命根子那里?哈哈,迟些做个盔甲套套,保护保护罢!”
哄笑声更盛了,有人高喊道:“将军,小子们动弹不得,对不住您了,让您少了帮手!奶奶的,又便宜了那些还能杀敌的兔崽子,他们还能随将军继续建功立业,看得老子心痒!”
“是啊,是啊,将军不如早些将那些大食贼子打发了,我们也好早点回家!”
“还用你说,将军一出手,咔嚓将贼子杀个干净!唉,今日我等人少了点,不然大食贼子还能蹦跶到现在?”
……
赵淳之在兵幕外长吁一口气,李天郎,雅罗珊,英雄……
在焚尸的火堆边,悟明举着破烂的法器,为阵亡的唐军将士超度亡魂。低垂的黑幕大口吞咽着升腾翻滚的浓烟,不知道勇士们的魂灵是否能借此攀游西天。听搬运尸体的士卒说,高大将军要他们必须在天亮前干完所有的活,免得白天被人看见影响士气。想到高大将军,悟明心里不由一缩:自己也许不该告诉他那条穿越沙漠的道路,看高大将军那发亮的眼神,他肯定已上了心。不过这条道路凶险无比,自己都险些丧命其间,如果将军派人前往,会不会使更多的人送命呢?即使成功,也意味着会有很多大食人死于刀剑之下,我佛慈悲,以德报怨,佛光会照耀白骨累累的地方吗?
悟明泛起一丝悔意,不过当他想起在康居(撒马尔罕,中亚古城)看到大食人肆意破坏佛像,在安息(伊朗高原古国)大批佛教徒因免税之诱而被迫改变信仰,他甚至亲眼目睹大食首领动手拆毁寺庙,斩首抗争的沙门。他胸中涌起的愤怒迅速驱走了犹豫。管他呢,没有佛门狮子吼,金刚杵,也许就不能有河中的佛法光明!仅凭自己力量是不能实现宏伟理想的,高仙芝的大唐雄师就是佛门注定的金刚杵!如果有人因此要下地狱,那我就下地狱,决不后悔!只要心愿能够达成,下地狱又有何妨!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高仙芝确实喜出望外,他举着烛台,一次次察看着绘有怛罗斯的地图。怛罗斯以南,是通向大食人在呼罗珊的老巢——木鹿城的要道。大食人和昭武胡人自然重兵防守,据斥候说,几乎所有的重要隘口都防备森严,要有所动作非常困难。而北端,则是危机四伏的沙漠,经验最丰富的斥候也只敢沿着怛罗斯河走到沙漠边缘,不敢再深入,谁都知道盛夏七月的沙漠,是多么的可怕。而那个游方和尚的话却使高仙芝看到了奇兵取胜的希望,如果一个和尚都能孤身穿越沙漠,那一支准备充分的人马也应该可以!听和尚说,怛罗斯河尽管消失在沙漠里,但还是能够在一些地方挖出水来。呵呵,只要越过沙漠,突然出现在大食人后方……高仙芝放下烛台,用手指点点地图,眯起了眼睛……三天,也许四天?他回头看看案几上摆放的书信,再次笑了起来,愚蠢的大食人,居然发来了停战书,说是他们需要三天时间做礼拜!嘿,不过是个借机喘息,重整军备的借口罢了!正是奇兵包抄的天赐良机!三天后,从俱兰城来的辎重也将到达,足够使重镇整鼓的安西大军大打一场了,加上奇袭大食后方的奇兵,何愁贼子不灭!
现在关键是,派哪支人马担当这支奇兵?它必须集坚韧不拔、吃苦耐劳、快捷强悍于一身,还需有一位胆识过人、足智多谋,能够独当一面的骁将做领军人物。高仙芝的脑子里几乎不假思索地蹦出了答案:李天郎!
第十五章 葛逻禄人突然反水,唐军腹背受敌大崩溃
灭顶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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