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商队吧?”杜环说,“翻越坦驹岭的商队虽然不多,但偶尔也有!”
“不会,这里没有驮货牲口的痕迹,只有少许马蹄印,太少了,商队不可能什么货物都不带,却走这里冒险!”李天郎用脚扒拉着地面,“再说我军和吐蕃在连云堡交战数日,哪有商队敢来!也不可能是逃难百姓,他们大可以走赤佛堂,没必要翻山越岭!”
“难道是吐蕃人?小勃律奸细?”马大元说,“总不可能在这里伏击吧,冰天雪地的,那是找死啊!”
“不可大意,叫大家戒备小心!”“遵命!”
一直到夜幕降临,没有什么意外发生,众人劳累一天,慢慢懈怠下来。突然轰隆一声,走在前面的一个小勃律人惊叫一声,马蹄猛陷入暗流中,裂开的冰面下是咆哮的激流,摔下马来的小勃律人刚刚抓住冰面,手忙脚乱的伙伴焦急地伸出长矛,抛去绳索,大喊着叫他接住。“喀嚓”,冰面再次断裂,锋利的冰块狠狠地撞在倒霉的小勃律人身上,他惨呼连连,很快被冰面下的洪流卷走,转眼便不见了踪迹,伙伴们声嘶力竭地呼喊他的名字,但一切都是徒劳了!为避免更严重的损失,李天郎下令扎营休息,不再前进。
温暖的篝火使大家略感舒适,躺在帐篷里头疼不已的人哎哟呻吟,嘴皮发紫的士兵们瘫坐在篝火边,几乎没有吃饭的胃口。
天空出奇的亮,出奇的纯净,几乎伸手可及。漫天闪耀的星星和银灰的雪野交相辉映,使人仿佛置身世外。李天郎坐在一块石头上,仰望着圣洁的夜空,脑子里空灵荡漾,“风雷”“电策”忠心耿耿地围拢在他脚边,用它们毛茸茸的身体为主人遮挡风寒。耳边流水哗哗,却看不到流水,那就是吞噬小勃律向导的暗流,各式各样的风声在李天郎耳边掠过,似呜咽,似狼嚎,似尖啸……还有一半的路,也是最艰险的一段路,无论如何,我们已经接近目的。李天郎裹紧了水貂皮大氅,几缕被风吹起的貂毛痒痒地擦过他的脸庞,幸亏有这裘皮,否则这寒冷的夜晚将十分难挨,白天黑夜温差太大了,盛夏八月还穿貂皮,这在山下是难以想象的。
察卓那斯摩一干人在暗流边跪成一排,为死去的同伴祈祷,有人还低声念诵着什么,那是他们小勃律人的送葬仪式。这样的场景使李天郎想起了死去的罗老六、罗贵还有近日那些战死疆场的西凉勇士,一直没有机会为他们举行什么仪式,不知道他们的灵魂是否已经安息……待这仗打完,回到疏勒,一定为他们大做法事,超度亡魂。
“将军!将军!”赵陵和马大元急急赶来,因缺氧两个人都口齿不清,半天才听明白,“前面山谷,有火光!距这大概两里!”
李天郎连忙奔上山坡,顺着马大元的手指看去,果然,黑漆漆的前方,有两堆火光在跳跃。会是什么人呢?埋伏的吐蕃人还是小勃律军队?“全营戒备!各伙轮流值更,不得松懈!”要是能派人侦察一下就好了,李天郎打消了这个念头,那几乎是无谓的冒险,谁也不敢在这样的雪夜里发动攻击或是远行打探,只要能确保宿营平安,待天明再说也不迟!李天郎皱紧了眉头,这可不是个好征兆,难道好运到头了?
第二天的景况证明李天郎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刚刚出发不到一个时辰,天色便阴沉下来,乌云浩浩荡荡向雪瓦苏尔冰川聚集,似乎打算彻底围歼这支小小的队伍。
刮大风了!凄厉的寒风尖号着从四面八方推搡着艰难举步的西凉团,豆大的冰雹劈头盖脸落在他们头上,砸得铁盔得得直响。积雪的山峰被大风扯出了雾状的雪幕,在暗黑的天际拉出长长的烽烟,仿佛雄狮发怒蓬起的鬃毛。不多时,浓密的雪花便群起而上,包裹了行进中的队伍,没有人再有心思欣赏神秘的冰塔和宏伟的雪山,全都裹紧裘衣一个靠着一个奋力摸索前进,刺骨的寒冷蹂躏着单薄的血肉之躯,马匹驮兽惊恐万状地嘶叫着,出于本能地寻找躲藏地。
“不行了将军!先找避风的地方宿营躲避一下吧!”杜环用手遮住被雪雨打得睁不开的眼睛,凑在李天郎耳边大叫,“不然大家都完蛋!”
“这样的风雪会持续多久?”李天郎也扯着嗓子问道。
“不好说!但是一般不会太久,我们只有等待,乞求天老爷网开一面!”杜环差点从马上跌下来,风雪遮天,什么都看不见了,士卒们全凭腰间的绳索保持联系。
“将军!这边!这边!”是察卓那斯摩!他们找到一个避风的山崖!
所有的牲口团团围拢,人们聚集在牲口中间,互相挤成一团,脸上无不泛起惊惧之色。“大家镇定!如果老天爷要我们死,我们便死在一块,倒也热闹!”李天郎扬声说道,“马腾蛟你哆嗦个什么,是不是在疏勒的女肆里搞久了腰身软啦?”兵士们在哈出的热气中轰然大笑,“弟兄们,开酒,让我们敬天老爷!敬伟大的雪瓦苏尔山神!”酒壶打开了,李天郎咕咚喝下一大口,大喝一声:“喝!”此起彼伏的咕咚声,酒壶递给了察卓那斯摩,他愣了愣,在李天郎坚毅的目光下也仰头喝了一口。“不出一个时辰,风雪必停!”察卓那斯摩张张嘴,想说什么,被李天郎一握手,又把话吞了回去。酒精加上主帅坚定的话,使众将士的情绪顿时大振,气氛也骤然轻松起来。“搭帐篷!搭帐篷!干脆大家躺地休息,喝个痛快!”士兵们重新活跃起来。
老天爷,你可要显灵啊!李天郎拍拍察卓那斯摩的肩膀,将眼光投向风雪交加的冰川……
似乎是应验了李天郎的祈求,猛烈的暴风雪就像它突然爆发一样又骤然消逝了,转眼间乌云散去,太阳鬼使神差般透过云缝投下几束巨大的光柱,照亮了茫茫雪原,时间不过正午,却好似经历了暗无天日的数天。
“感谢雪瓦苏尔,感谢您露出了您的微笑,”察卓那斯摩喃喃地说。西凉将士们呆呆地看着阳光下的苍凉落寞的冰雪世界,一时不敢相信刚才那骇人的暴风雪这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看着满山的积雪和宁静的群山,人人恍然如同隔世。“娘的,要不是自己亲眼所见,还以为是癫狂发作见了鬼神!”赵陵自言自语地说,“这坦驹岭当真邪门!”
“弟兄们,看来山神考验了我们的决心和勇气,决定保佑我们了!”李天郎沉声说道,“我们一定会安全越过它的肩膀!好!出发!”
西凉健儿们正要齐声欢呼,杜环和察卓那斯摩慌忙止住:“各位安静!不得喧哗!危险虽然暂时过去,但宁静后面仍然暗藏杀机,现在峻峭山岭上大雪积压,重逾千斤,被阳光一晒,极易崩塌,稍有震动,倾泻而下,我等死无葬身之地!”众人骇然,不敢怠慢,尽皆悄声细语,连马匹都上了嘴套。桀骜不驯的“风雷”“电策”也被很不情愿地套上了嘴,大队收拾停当,重新上路。
风雪过后的冰川现出不同寻常的白,李天郎在西域多年,也是第一次注意到冰雪的白色原是有这般多变化的。从柳絮般的纯白到青钢色的灰白,从粗粝的苍白到柔腻的细白,犹如突然凝结的波涛,骤然停滞在那里。刚硬和肃美,狂野与恬静,杂乱却又和谐地交错缠绕,相拥不分。在这样纯净的天地里,仿佛能掏出灵魂轻轻触摸,心中油然生出的不仅仅是敬畏,还有一种感极欲泣的冲动。
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在冰谷里回响,士兵们小心翼翼地前进着,赵陵捂住嘴,拼命忍住一个又一个喷嚏,憋得涕泪横流。“风雷”“电策”不时地停下来,从嘴套里伸出舌头舔化凝聚在自己爪子里的冰雪,战马骡子们呼呼喘气,将蹄子踏进没膝深的积雪里,浸透雪水的雪鞋越走越重,而天地苍白的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人人都盼望这样的折磨能够早点结束。
“呋——”尽管捂得及时,赵陵憋了许久的喷嚏还是喷涌而出,声音一下子大得出奇,在一环环回荡的喷嚏声中,群山颤动,轰然惊醒。军中诸人大惊失色,纷纷驻足戒备。山岭不安地躁动一阵,终于安静下来,心都提到嗓子眼的众人方才松一口气!赵陵面红耳赤,赶紧躲开铺天盖地的责备目光。
前面不远处轰轰巨响,一股冰雪雾气就在不到一里处冉冉升起,山神似乎在警告赵陵的冒犯。
“好险!”察卓那斯摩吐口气,“就在前面!雪崩了!幸亏我们还没到!要是有人在那里,肯定死光了!”
话音未落,一个黑点就出现在山谷拐角处,“注意!”开道的士兵压低声音发出了警报。
黑点踉跄奔来,张弓搭箭的赵陵定睛一看,是一匹受惊的骏马!
有士兵跑上去抓住了马缰绳,“没有血迹,只有包裹!”包裹里除了干粮衣物,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但是从服饰上看,肯定是吐蕃人!
气氛紧张起来,李天郎下令大队立刻占领有利地形,以辎重马匹结阵,自己不顾部属劝阻,带着察卓那斯摩与赵陵属下二十余骑前去查探。
“估计没什么危险,”察卓那斯摩说,“即使有埋伏,刚才的雪崩也足够他们应付了!没有人逃得掉的!”
“你看!都尉!那红色!”赵陵眼尖,看到前方不远处的雪地中有一缕鲜红!在雪地中尤其鲜艳醒目!
李天郎心中一紧,下令十五名骑手张弓环绕戒备,自己和赵陵、察卓那斯摩一行八人纵马疾驰至那一点鲜红。是一匹红绫!抢先到达的“风雷”“电策”喉间咕咕作声,开始在那里埋头挖刨冰雪。
雪下有人!众人滚鞍下马,各持器械挖掘。
“挖!快挖出来!”李天郎说,他也急于想知道答案。
很快,一双俏丽雪白的手出现在众人眼前,“好像是个女人?”“少啰嗦!快挖!”“不知道还有救不?”红色的头巾散开,栗色的长发中间,是一张苍白的脸。察卓那斯摩差点翻身跌倒,失声叫道:“诃黎布失毕!”李天郎闻言也大惊,赶紧俯身细看,天哪!就是那个在战场上狭路相逢的小勃律公主!
阿米丽雅公主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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