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袍落肩,李天郎将佩刀插在地下,再次大叫:“行刑!”
“都尉!”马大元和赵陵齐声喊道,“万万不可,如若连带,我等愿先受责罚!”
“将军,小的们犯了事,脑袋砍了便是,将军往自己身上揽作甚?大丈夫敢作敢当,违了军法便从军法,没有二话!”马德一也挣扎着说道。
“少啰嗦!纵容的是我,干尔等何事!马大元!你来行刑!不得手软!”李天郎夺过鞭子扔给马大元,“我知道你曾是疏勒军府里最厉害的鞭刑手,不得手软!军令如山,军法无情!打!”
马大元咽口口水,看着李天郎同样战伤累累的脊背,一时手有些哆嗦,“娘的,马旅帅,别那么娘们儿气,动手!”鞭子略略一抖,马大元一咬牙,扬手挥出。“啪啪啪”,每一鞭子下去,全体将士的心都哆嗦一下,队伍也莫名其妙地挺拔一下。惊心动魄的鞭刑使旁边观阵的阿悉兰达干眼冒金星,佛祖啊,这是怎样的一支军队啊!
二十鞭打完,赵陵赶紧拿着金创药上去,被李天郎抖肩甩开:“马德一!马腾蛟!马当!你们愿意和我李天郎结拜兄弟吗?如若愿意,我们就此撮土为香,结为兄弟!从今后,你们的父母即我的父母,你们的儿孙即我亲生!”
马姓三人齐道愿意,自有旁人将三人绳索解了开来,李天郎和三人自报生辰八字,各行八拜之礼,正式结为兄弟,马德一年长为大哥,其下依次为李天郎、马腾蛟、马当。
待结拜完毕,马大元和赵陵亲自为他们奉上一大碗酒,四人二话不说,仰头咕咕喝完。马德一将喝完的酒碗往地下一摔,畅声大叫:“痛快!可安心赴死也!”马腾蛟和马当也将酒碗摔破,哈哈大笑。李天郎挥手高叫:“行刑!斩立决!”此声如晴空霹雳,众人尽皆呆住,今天真的要见血啊!
“呼啦啦!”膝盖碰地的闷响。李天郎面前跪下了黑压压一片,两百多西凉将士一起跪倒,为死罪三人求情。马大元伏地颤声说道:“都尉,此三人都是战功赫赫,以一当十之辈,虽违军法,但念在其为边关亡命多年的份上……”李天郎不等他说完就走开了,马大元痛心地闭上了眼睛,说什么也没用了!“念三人功勋卓著……”李天郎的背影慢了下来,“改斩立决为引刀自裁!”
“谢将军!”三人朗声感谢,被行刑砍脑袋是作为囚犯处死,而引刀自裁至少死得尊严!西凉血性男儿,死也要死得畅快淋漓,豪气云天!
很快有人拿来了三人的兵器,马德一抽出自己的横刀,对着光看了看,呸地往刀刃上吐了口唾沫,在靴底上擦了擦……
“唱‘大角歌’!擂鼓!送三条好汉归天!”李天郎慢慢地说道,言语里说不出的疲惫,“三位兄弟!李天郎送你们!”
“长风飞兮旌旗扬,大角吹兮砺刀枪……”歌声悲壮,壮士扼腕,不少人声音哽咽,泪流满面。
“谢各位兄弟!谢将军!”马德一冲周围团团一拜,叫声:“做大哥的先走了!”说罢刀光一闪,干净利落地划开了自己的脖子,用力之大,几乎将脖子与肩膀完全割断!
鲜血喷溅,歌声大作,鼓声震天。
“都尉!将军!”一匹快马疯跑进临时较场,马上的杜环脚不沾地冲向李天郎,“将军!十万火急!小人听得远来的牧民谈论,说吐蕃大军即刻便到娑夷河!那里距此不过二十里!”
李天郎一惊:吐蕃人比料想的来得快!马大元和赵陵立刻趁机抓住了马当和马腾蛟举刀的手。
“你不是说娑夷河岸势险峻,水流湍急不可渡吗,慌什么!他们渡河至少还要一天!”李天郎镇定地说,“高大将军的大军今日应该到了!”
“那是五年前!”杜环脸都白了,“我刚得知,为方便吐蕃驰援,小勃律王苏失利之花费重金,请来波斯巧匠,费时一年,于去年修得藤桥一座,可容马匹穿行!”
“死狗奴!如此重要之事,那个什么阿悉兰达干为何半字未吐!”马大元恨声说道,“误我大事,陷我于危境!宰了他!”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没想到刚刚度过险境又遭此危机。李天郎迅速穿好战甲,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
赵陵不待李天郎下令,自去揪住一边筛糠发抖的阿悉兰达干过来。
“将、将军,不是小的隐瞒,委实是未想到那吐蕃人来得这么快,我只是想让王师稍事休息,然后再想一一详告,就在今天!就在今天打算告诉将军的!”阿悉兰达干面如土色,早就吓得魂不附体,“哪知一来就看见打人杀人,小的魂都差点没了,哪里还记得!”
“马匹粮草都准备好了么?”李天郎温言问道。
“准备好了!准备好了!早就准备好了!你一下令,我就马上亲自出发去接应大军!”
李天郎点点头,蓦地大喝一声,拔出刀来,冲纷纷站立起来的部属叫道:“弟兄们!我们又有一场恶仗要打了!也许大家都得死在这个地方!听好了,如果谁活着下来,就要把死去弟兄的魂灵带回家乡!带回大唐!让我们以战死沙场弟兄们的英灵起誓,和吐蕃人决一死战!”
“死战!死战!”
“大唐!大唐!”
士卒们狂热地咆哮,炙热的战斗激情火山般迸发出来。
“马腾蛟!马当!你二人掌旗趋前,飞斩娑夷桥,将功赎罪,不得有误!如若失败,就自己窝囊地去死吧!”
“马大元!你率本旅精骑二十,挟阿悉兰达干粮队往山口接应大军,请其火速驰援!走前将粮草囤积处尽备火油硫磺,随时准备一举焚之!”
“赵陵!与我率军赴娑夷桥!”
侥幸留得一命的马腾蛟和马当二话不说,先冲马德一的尸身磕了几个响头。马当拾起马德一血迹未干的横刀插在背后,马腾蛟则提刀割下马德一的首级,将头盔端端正正捆在首级上,又用战袍将首级脸上的血迹擦得干干净净,利落地将余温未散的首级挂在胸前。“马大哥!我用你的刀!你和咱一起杀敌,让我兄弟二人替你洗刷耻辱!”马当抚摸着马德一圆瞪双目的头颅,热泪横流。“你放心,大哥!咱带着你!你好好瞧瞧兄弟怎么摆现你教的本事!”马腾蛟嘿嘿一笑,眼神出奇的可怕。所有的人都被他们视死如归的气势所震慑,纷纷让开了道路。二人纵身跃上战马,一声呼哨,转眼间便消失在滚滚黄尘中。
西凉团的红色鹖鸟战旗现在牢牢地握在马德一的儿子马麟手中,父亲的慷慨赴死使年轻人惊人地成熟起来,此时马麟稍显稚嫩的脸上,充溢着和他父亲一样的刚毅神情,那是真正战士的神韵,没有人会怀疑他能否担当一位合格的旗手,尽管他才十九岁。
出发的号角响了!战旗飞卷,刀剑铿锵。
各部分头依令行事,有条不紊。
平静的阿弩越城顿时风起云涌,杀机腾腾。
火烧娑夷桥
高仙芝的大军闹哄哄地在山口高坡上停下了,精疲力竭的士兵们瘫坐了一地。望着山下迷雾沉沉的平原,士卒们骚动不已。“我们这是去哪里呀?”“没日没夜地走了三天,死了那么多弟兄和马匹,实在走不动了啊!”“大将军又叫我们翻山,这下山又去哪里?”“粮食已经吃光了,前面看不到人烟,说不定还有吐蕃大军……”经历了艰难跋涉的大军已经创造了奇迹,从来没有一支军队能够越过坦驹岭,大唐的安西军做到了!但他们出发时的万丈豪情也被皑皑雪山一寸寸消磨殆尽,士卒们的潜能跌至生理和心理能够容忍的极限。前途迷茫,人困马乏,军心浮动。
高仙芝咧了咧嘴,嘴唇上血口很难看地扭动,他也知道现在就是再严酷的军令也是无济于事。可事到如今,他没有选择,根本没有后退的可能,这样的抉择,同样适用于所有的人,只是这些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傻瓜们还以为有退缩的余地而已。田珍、贺娄余润和席元庆等诸将干巴巴地看着不露声色的高仙芝,指望他拿个主意。“看着我作甚!李天郎是怎么带人马下去的,你们难道就做不到吗?”众将面面相觑,田珍大着胆子说:“李都尉固然一路留下路标,可迄今我等也没有见到西凉团一兵一卒,也不知他现在在哪里,贸然前进,不仅军心涣散,也着实冒险啊!请大将军三思!”“士卒疲惫不堪,马匹也几乎损失殆尽,还有粮食……大将军!能不能……”席元庆战战兢兢地补充道,不断观察高仙芝的脸色,看到渐渐竖立的眉毛,席元庆严重地结巴起来。
“大将军!大将军!看!我们的旗帜!”别将李嗣业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看山下,有人马!打着我大唐旗号!”
不仅高仙芝,原本萎靡的全军都兴奋地站了起来。
是西凉团!还有数十名身着阿弩越胡服的人赶着成群的牛羊和马匹!
他们成功了!
众军欢声雷动,士气大振!
连一向沉稳的高仙芝也按捺不住喜悦的心情,扬鞭高喊:“全军下山!”这个李天郎,干得漂亮!
马大元带领肥胖得浑身流汗的阿悉兰达干来参见高仙芝,看着一望无际的唐军大队从山上滚滚而下,阿悉兰达干心中暗念阿弥陀佛,幸亏没有负隅顽抗,否则他和他的阿弩越城肯定会被这些穷凶极恶的唐军生吞活剥,连骨头都不会吐!趁早打消给弟弟报仇的愿望吧!
多日不沾荤腥的唐军们两眼发绿地盯着膘肥油厚的牛羊,不少人已经舔着舌头拔出了刀子。马大元急急将娑夷桥危势密告高仙芝,高仙芝也大惊失色,如果云丹才让的吐蕃大军抢先渡过娑夷河,那费尽心力的坦驹岭奔袭不仅前功尽弃,而且数千疲惫之师弄不好也会全军尽没!
“席元庆!贺娄余润!你二人勒紧裤腰带,立刻抽调最精壮的士卒,换乘战马,不惜一切代价驰援娑夷桥!”高仙芝说得满嘴飞沫,“一定要把桥斩了!否则——”高仙芝拔出佩剑,声音近乎尖叫,“你们统统都死在那里吧!”
遵照赞普的谕旨,一万一千吐蕃大军在统帅韦·云丹才让率领下从吐蕃铁牙山口出发,星夜增援小勃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