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徇私情,不徇纲常,不谙大理,不念君恩,什么无礼非法的勾当都做出来了。若按着这个私意去做官,记住,你难逃朕之洞鉴,难逃国家法度!”说到这里,雍正轻松地一笑,又道:“今个儿是你们喜庆日子,不要怪朕说这些个。一咒十年旺,朕还是为你们好——你们看,这里站着一个张廷玉,当年和你们一样,也曾听过先帝爷胪传圣训,如今又是朕的股肱心腹之臣!廷玉,你数十年兢兢业业,勤公忠廉,不容易!朕今儿就给他们立个楷模,记档——张廷玉着晋一等侯爵,赐紫禁城骑马,由其选子孙一名恩荫贡生,随皇子宗室陪读待选。”
“万岁!”张廷玉万万不料雍正突然说及自己,更想不到一下子给予这么高的赞誉封赏,头“嗡”地一声涨得老大,忙提袍角跪了下去,叩头说道:“万岁如此荣宠,臣何从克当——”
雍正手一摆叫起道:“你无非又想说张廷璐,朕已深悉,没你的事,功过分明才是明君嘛——就是这样定了。”说罢便含笑听茶。允禩跨前高声道:“状元率诸进士上表谢恩!”
“臣——王文韶!”
王文韶颤声答应一声,起身向御座行三步,舞拜三跪九叩大礼,小心翼翼从袖中取出黄绫封面的谢恩折子,乍着胆子展读道:赐进士及第第一甲第一名臣王文韶等,诚煌诚恐稽首顿首上言:伏以风云通黼座,太平当利见之期;日月丽亨衢,多士协汇征之吉。书思亮采,群瞻圣治日新,拜手飏言,共睹文明丕焕。龙章秲扬,人知稽古之荣,燕赉频颁世仰右文之盛。阊阖开而丝纶式沛,冠棠集而环珮交辉。橐笔有怀,联鏕志庆。窃惟直言射策,金门优特诏之科;孝秀明经,蘂榜重南宫之选。罗簪缨于阙下,欣看入彀储英;宣凤诏于边,争识门吁俊……他朗朗而读,越来越是流畅顺口,但张廷玉却全无心思捉摸这些奢华粉饰到极处了的状元文章。昨日处决张廷璐那血淋淋的刑场,昨晚九阿哥允禟亲来府中探望时那闪烁的言语,探询的目光,方才雍正突如其来的表彰乱糟糟地都在心中搅和,一时间很难理出头绪来。听那王文韶时,越发抑扬
顿挫语调铿锵,隐隐有金石之音:……仰承天语之谆详,临轩咫尺;俯竭愚忧之固陋,对策悚惶。臣等观光有愿,辅治非才,涌先忧后乐之言,窃幕希文志操。
伏愿学懋缉熙,德隆广运。风同八表,珠囊与金镜齐辉;福应九如,华祝偕嵩呼并献。重熙累洽,和气常流。敷天裒对,合麟游凤舞以呈祥;万国来同,纪玉检金泥而作颂!臣等无任瞻天仰圣,激切屏营之至,谨奉表称谢,以闻!
众进士就等着这“以闻”二字,听王文韶念了出来,忙都伏身叩头道:“臣等恭谢天恩!”
“罢了。”雍正笑容满面,接过李德全转呈上来的谢恩表,展开看了看便放在一边,盯着王文韶说道:“嗯……王文韶,你是王掞师傅一族的吧?”王文韶忙叩头道:“是,王太傅掞是家父三服堂弟。”
“哦,三服。那不算远。家学渊源,不愧状元手笔,文章做得很看得过了。”
“臣不敢谬承金奖。实是昨夜与一甲二名进士臣尹继善,一甲三名进士臣刘墨林三人合议,以臣主笔而成。”
雍正笑着点点头,说道:“商量的好文章,花团锦簇一般。
不过除了做文章,难道就没别的?比如吃点酒,对对诗之类,你们毕竟昨日金榜题名,是个喜日子嘛!“
王文韶睨了尹继善和刘墨林一眼,忙叩头答道:“回万岁话,臣等因今日觐朝龙颜,怕失仪未敢饮酒。谢恩表成之后,臣等玩了一会儿叶子戏。后来牌少了一张,就各自散了。”
雍正大笑道:“好!不欺暗室,真状元也!”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块骨牌向王文韶一亮,“是不是这一张呀?”
“啊?!”王文韶定睛一看,顿时吃了一惊,忙伏身叩头,说道:“正……正是这张‘桃源胜境——桃之夭夭(幺)。”
雍正笑了笑没再言语,端坐着靠了椅背上,神色已变得庄重,良久才道:“很好,请臣工跪安吧!”
“万岁!”
三百余人雷轰价嵩呼一声,齐刷刷叩下头去,恭送雍正离座升舆。刹那间,丹陛大乐大起、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种种宫乐声中,畅音阁供俸们嘴唇一张一噏,念念有词唱道:开座隆平,启文明,五色云呈,珊纲宏开罗俊英,梧桐彩凤雍喈鸣。气如珠,河似镜,集贤才于蓬瀛。还宫显平,海榴舒,木槿初荣,宣赐宫亦最有名,薰来殿角微凉生。凤栖梧,麟在囿,致皇风于升平……乐声中礼部笔帖式披红戴花抬出蟠龙金榜,一色红底贴金黄字——这才是雍正亲笔书写的正式皇榜,由尤明堂亲自护送,一甲三名紧紧随榜而行,开午门正中而出,顺天府尹于东长安街早搭好了彩棚,为鼎甲递酒簪花——所谓“御街夸官”,再赴礼部宴(琼林宴)种种繁华胜境一应故事也不须细述。
第十九回 证前盟智士谋馆席 祈母寿佛堂追喇嘛
田文镜四月二十三日接到吏部部文,当即打点行装准备去四川上任。他是老京官了,尽自平素孤芳自赏不与凡人搭话,没几个朋友,但熟人却极多。这次山西之行,田文镜一举扳倒“天下第一抚臣”诺敏,已是名噪天下,内廷早已风传,田文镜早晚是大用的人。因此,赶热灶窝儿的人也尽有。
六部司官,还有原来工部的同僚,上司属僚,不是朋友也来攀交情,不是亲的也来认亲,荐师爷的、送长随的、赠盘缠的围破了门。田文镜面情上不能不应付,心里却想:“你们早做什么去了?狗眼睛!”因此请筵不赴,师爷长随不要,银钱更是不接,见客满口圣人语录皇恩浩荡的话兴,谈话一席便端茶送客,来访的人无不兴兴而来讪讪而去,本来人缘儿就不好,越发弄得人人憎嫌,无不说他“小人得志”。
此刻,刚刚送走几个来“饯行”的几个同僚,田文镜坐在已经捆扎好的行李上,望着空荡荡的院子出神,盘算着路上的日程。正思量着,见家人祝希贵带着一个女子进来,田文镜近视,直到二人进了屋子,才看清是乔引娣——与诺敏同时解京勘问的“人证”。田文镜不易觉察地皱了一下眉,换了笑脸,说道:“是引娣嘛!
这一番辛苦,难为了你。坐,坐吧!“
“田大人,”引娣扶膝福了两福,斜签着身子坐了对面一个箱子上,说道:“听人说您明日就动身了,我来看看……”
田文镜这才仔细打量一眼引娣,因见引娣穿着月白夹褂、里头套着玄色绣边点花裙子,料是无钱换衣,便笑道:“天已经热了,这春装受不了。你虽在狱神庙,离着我这里并不远,有难处怎么不来见我?”引娣一颔衽回道:“大理寺把我的钱都发还了我,我并不穷。前几日不小心着了风,身上发热,穿得厚了些。我知道四爷是穷官,并不为打秋风。听见你走,相与一场,特来辞行的……”
她淡淡几句话,说中了田文镜心思,田文镜不禁脸一红,忙岔开话题道:“你如今怎么打算呢?不要把我看得那么小人,再穷,也还比你强些儿。什么时候回山西,有难处尽管说。”
乔引娣听了没吱声,搓弄着衣带低头思量,半晌才道:“我正是拿不准主意呢!按说我该回山西,老子娘这么长时间不见,不知家里怎么样。可昨个儿十四爷打发人去狱神庙,问我愿不愿到王府里去侍候福晋。十四爷是我救命恩人,可又牵挂家里,所以想见您讨个主意。”
“我看你回山西去为好。”田文镜舒了一口气,毫不迟疑地说道:“守着自己的家,自己的地,吃一碗安生饭比什么都强。”因见引娣点头,田文镜又道:“别看十四爷贵为王爷,外面儿上瞧金尊玉贵好不势派,其实……。你是个女流,我也不瞒你,他那府里不是安全善地……”他替引娣着想,琢磨着词儿怎么把话挑明,忽然打住了,问道:“你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
引娣仿佛不认识似的盯着田文镜。显然,她绝没料到,自己敬重钦佩的“大清官”田文镜还有这副心地,略一思量,淡淡说道:“没什么,心里突然有些不好过……我是个女人,不懂您说的那些个话。如今我已想定,我还是留十四爷府。田大人,您前程远大,多多保重。我这就辞了……”说罢便起身。田文镜突然觉得自己失言,忙笑道:“你别误会我的意思。
我是说你原是好人家女儿,搅到官司里来已经不妥,京师人色又杂,世情冷暖反复,你孤身一人飘零在这里,不如回去团聚。“但无论他怎样”好心“解释,乔引娣却再听不进了。
她恭恭敬敬向田文镜又福了两福,默默出门坐着二人抬小暖轿一径去了。
田文镜蓦地一阵脸红,望着引娣的背影,粗重地喘了一口气。他倒不是怕引娣见允禵抖落这些言语,而是觉得自己人格情操上低了这女子一等。“让一个女人小看了去!”田文镜思量着,见祝希贵还呆站着,便没好气地斥道:“你卖的什么呆?还不赶紧做饭?”
“多做四个人的!”
外边忽然有人大声说道,随着话音,李卫带着邬思道、凤姑和兰草儿一齐上了堂房台阶。李卫一身短打扮,白夏布对襟衫,换裆青布裤子,一双踢死牛鞋,后头架着拐杖的邬思道则是青缎褂套着酱色江绸袍,身边跟着珠围翠绕两个女人,活像主仆四人前来拜客。
“是李大人,哦……还有邬先生!”田文镜忙起身迎了两步,双手一揖笑道:“什么风吹得你们来?你们原来认识的?邬先生,还有……两位夫人,都请坐。只是太简慢了,粗重家俱都卖了,委屈就坐行李上吧……希贵,备饭!”
李卫摇着一把破芭蕉扇,一屁股坐了田文镜身边,见邬思道几个人都坐了,便笑嘻嘻道:“你出了名的铁公鸡,能备出甚的好饭?别看我叫花子出身,养移体居易气,如今就不耐烦你的白菜豆腐——”说着从腰里取出十两一个小京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