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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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皇帝- 第1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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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说得似虚又实,既回答了刘墨林的话,又似乎在暗示什么,但要把握时又飘然不定,什么也扑不到。刘墨林心里一动,还要说话时,下头一个长随揽住缰绳指着前头道:“四爷,前头就是怡亲王府了。”

弘历未及答话,怡亲王府的掌门太监已一路小跑过来,见是弘历,忙磕头打千儿笑道:“是四爷啊!奴才艾清安给您老请安了!”一句话说得二人都笑了,刘墨林笑道:“这名儿真叫绝了,‘请安’而且‘爱’,世上还有爱请安的人!”艾清安笑道:“咱们侍候人把式,逢人低三辈,不请安哪成?所以索性就爱请安!不请安指什么吃饭呢?”说着爬跪两步伏在马下。

“十三叔在府里么?”弘历满面笑容,踩着他的肩从容下马,从怀里抽出一张三十两的银票丢了去,微笑道,“皇上命我来瞧瞧十三叔的病。”“哟!”艾清安笑得两眼挤成一条缝,“爷来迟了一步儿!我们王爷今早就出去了。打南京昨个来了个什么邬的先生,王爷原说今个歇的,竟和他一道出去瞧热闹儿去了。这位先生也真是的,自己是个瘸子,没瞧我们王爷瘦得一把干柴价。说声去,竟就喊轿,半个主子似的,亏了王爷好性儿,要是我,早打出去了!”弘历一头带刘墨林往里走,口中笑道:“你晓得他是谁,就敢说‘打出去’!你知道个屁!”

那艾清安前头带路,口中赔笑道:“那是,小人省得什么!

左不过瞧那人像个篾片子相公,或许早年认得我们爷,这阵子穷极了,进京来打个抽风罢咧……“一边说笑,带着弘历刘墨林进花园,在西书房安置了,让座沏茶,拧干了毛巾请二人擦脸,又在茶几上摆一盘子冰,说道:”奴才这就先去,叫人请王爷回来,请主子和这位爷稍候一下。我们千岁爷去不远,说过午前赶回来吃饭的。“说着哈腰儿退了下去。刘墨林端起盘子请弘历吃冰块,见弘历摇头,自拈了一块含在口中,顿时浑身沁凉,笑道:”这狗才虽说嘴碎,侍候人倒没说的。“

“那是当然,他是保定人,祖传手艺,一辈辈传下来侍候人全挂子本事。”弘历漫不经心地一笑,起身浏览着允祥的书房,因见瓶插雉尾,壁悬宝剑,图书檀架之外并无长物,口中微叹道:“十三叔雅量高致英雄性情。西边军中,年羹尧曾和我闲谈,年说怡亲王王府外观宏谟壮丽,进府各处设置粗率,意思说十三叔鄙俗。

其实他没有进一步,到内室来看,这书房,是粗率人能办的?“刘墨林自与弘历相交,还是头一回私地里议论别人,不禁怦然心动,一欠身问道:”三爷是怎么回年羹尧的话的?“

“我说,王府自有规制。十三叔是亲王,又是上书房行走,户部兵部刑部都是他管着,一天有多少冗杂事?和三伯、八叔他们比不得,有那么多的闲暇料理府务。”弘历背着手,素纸竹扇轻轻摇着,转了话题:“这是仇十洲的《凭窗观雨图》了,怎么没有题跋?真是一件憾事。”因轻轻将画轴摘下放在案上细赏,刘墨林忙侧身在旁观看,半晌,笑道:“我知道了,当日仇十洲画完此稿,恰来几个朋友邀酒,打断诗思,就没有再作,大约是‘以待来者’的意思。只这么一幅画,等闲人怎么敢信笔涂鸦呢?”弘历极喜题跋山水,一石一山一草一木,只要兴之所至都要留墨。刘墨林无心之语,倒激了他的傲性,因从笔筒中抽出一支中号雪狼霜毫——现成研好的墨醮饱了,略一属思下笔如走龙蛇填在画的右上方:朝雨明窗尘,昼雨织丝杼,暮雨浇花漏——写到此手一颤顿住了:这三句诗恰好成韵,转没法转,续不能续,收又收不住——涂掉呢,不但此画价值连城,又如何丢的起这个人?再看左下脚,一方图章鲜亮,篆文“圆明居士”四字,知道是御赐,心下更是着忙,提着笔只是筹躇。

“三句一韵!”刘墨林脱口而出,他又噤住了。

第三十九回 才士呈才天外有天 红颜薄命命归黄泉

怔了许久,弘历转脸笑道:“这番要出丑了,事虽不大,丢丑了,给事中,有法子挽回么?”刘墨林俯首沉思,移时笑道:“将错就错,说不定翻出新意呢!三爷,我想了几句,您先写在纸上,斟酌好再誊到画儿上可成?”说罢起身踽步曼吟:檐声如雨泉,槽声如飞瀑,讲声如决溜。竹树江崩腾,台池磬清越,蓬茅车辐辏。

“好!”弘历提笔大赞,“回天有力,很有意思了。只是稍嫌平了些儿。”却听刘墨林口锋一转,朗声咏道:忽然振屋瓦,忽然鼓雷霆,忽然饰甲胄!蒙庄写三籁,师旷叶八风,邹衍吹六候。病中广陵涛,枕中华胥谱,庭中钧天奏——醉听可解醒,饿听可乐饥,想听可涤垢,辨非从意解,闻非从西来,声非从耳透!

一篇三句一韵的诗就此结煞,刘墨林自觉十分得意,转脸一笑道:“三爷,可还看得过?”弘历展纸细读,竟难更动一字,欣赏地看了刘墨林一眼,说道:“岂止看得过?新奇有致落落大方,实在是创新之作!”

“奇文共赏,异义同析,既有创新之作,拿来给我们饱饱眼福!”

门外忽然传来几个人的说笑声。弘历抬头看时,却是方苞,文觉和尚进来,邬思道架着双拐随后进来。弘历忙将笔放下,迎了两步,又矜持地站住,一揖说道:“堂头大和尚、方先生邬先生,你们回来了,十三叔呢?邬先生,实在久违了,先生腿脚不便,请坐了这边安乐椅。”刘墨林这才知道这个貌不惊人的瘸瘫人就是“邬先生”,因见他毫不逊让,居然坐了方苞上首,心里不免觉得他过于拿大,却不好说什么,双手当胸一拱,含笑道:“文觉大师和方先生,一个是皇上佛家替身,一个是帝友,都极相与得熟的。这位邬先生素未谋面,敢问台甫,如今在哪个衙门恭喜?”弘历忙笑道:“哦,忘了绍介了。邬先生如今在田文镜幕下赞襄——这位是刘墨林,今科探花当世才子,这诗就是他的手笔,端的绝妙好辞。墨林——你的字是叫‘江舟’罢?”

刘墨林一笑说道:“原是叫‘刘江舟’来着,后来有人说象是‘流配江州’,就不要字了,索性就叫墨林,就是本色也好。”邬思道欠身,淡淡说道:“既是本色为好,就称我邬思道好了。”

“十三爷去了御花园陪筵,”方苞这才回弘历的话,“恐怕过了申时才得下来。”说着便看那诗。文觉和尚在旁侧身观看,品味着只是沉吟,半晌才道:“三爷,这个诗怎么读不出韵来?”

弘历笑着将方才的事说了,又道:“这是千古奇创,从没有这样格局的。你按两句一韵句读,当然读不断的。”方苞笑着将诗递给邬思道,说道:“大和尚见闻不广啊!我昔年读宋碑,会稽高菊磵《略奏》就是三句一韵,《梁书》记载,竟陵王子良登泰山读秦始皇刻石,众人两句一读,茫然不能通断,范云按三句一韵,顺如流水;可惜原文我都记不得了。”邬思道将诗还放案上,说道:“这诗颇有意趣,畅顺明晰,只是为题画而作,不免局于僵板。不常见是真的,说是创奇之作就过了。即读《老子》,‘明道若昧,夷道若类,进道若退。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广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质直若渝,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也是用韵之诗,三句一易。但刘君仓猝之间能到此,确是难能。”说罢垂头吃茶。

刘墨林为这一首三句一韵诗大受弘历赏识,心中原是大得意,以为偶然之间自创亘古未有之诗格,方苞的话没有引出原文,已经不服气,待邬思道比出《老子》,忍不住笑道:“老子这部经可以一句一读的,‘大方无隅’似乎可与‘大器晚成’几句相连更恰。不知邬先生以为然否?”邬思道听了只一笑,说道:“老子‘建德若偷’,‘偷’字读‘雨’声,并不是偷东西的‘偷’。墨林兄只要细想就明白了。”刘墨林寻思半日,才明白,这一字之改便驳了自己四个“大”字相联的见解,正想着如何难一下这个姓邬的,邬思道却道:“请借刘先生扇子一观。”刘墨林不禁一怔,双手递了过去。邬思道借过展玩,见上面写着笔床茶龟倚窗东,童儿煮茗插雀孔“一笔好字!”邬思道莞尔笑道,“请方苞兄看看这副联。”

方苞一看便知,刘墨林误将“茶灶”二字写成“茶龟”,老鼠胡子一挑“扑哧”笑道:“昔年和顾八代老先生出对,他出‘酒鳖’二字,我竟对不来。现在有了‘茶龟’,真是天造地设的确对。”邬思道取回扇子审视良久,又问,“这‘雀①孔’是什么物件?想必是‘庚仓’‘劳伯’之类罢?”

一屋人见这三人斗文,至此不禁哄堂大笑,刘墨林自进学以来一直是“领袖名士”,从没有在论文上吃过谁的亏的。

他以博学敏捷见长,偶有错用典故,也不肯服输,逢人诘问,便推说是《永乐大典》里的。一部《永乐大典》卷秩浩若烟海,谁能确查?今天在自己亲书扇题上竟有两处糟谬不堪的笔误被当众揭出,刘墨林顿时羞得汗颜无地,红着脸一字不能对,恨不得有个地缝儿钻进去。

“英雄欺人,墨林也未能免俗。”弘历见刘墨林难堪得无地自容,笑着解嘲道,“今儿败阵,不是你不中用,是你遇上劲敌而已,何必懊丧?”邬思道破颜一笑道:“三爷这话是。其实我昔年何尝没有掉过底儿?我们也只是笑你的谬处,就扇背上这阙词,恐怕我就填不好。”说罢弛然一仰身子背诵道:“茅店月昏黄,不听清歌已断肠。况是鹍弦低按处,凄凉。密雨惊风雁数行,渐觉鬓毛苍。怪汝鸦雏恨也长,等是天涯沦落客,苍茫。烛摇樽空泪满裳!——情味苍凉感人泣下,不是大手笔恐怕是写不来的。”

①庚仓劳伯:正确读法为仓庚、伯劳。

弘历索了扇子,果见扇背密密麻麻填着这首词,方才众人只顾挑剔“酒龟雀孔”,竟都没有留意,便转脸笑谓刘墨林:“看你诙谐活泼,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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