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还有个严鸿逵也是他的学生,在日记中对我大清肆口侮骂。
朕以为,曾静张熙只是愚妄无知受人蒙蔽,真正的元凶首恶,是浙江那个‘东海夫子’吕留良,还有那个严鸿逵,也是吕留良的得意门生。日记说海拉尔地震,毁伤满洲人四千,场面‘壮观’,热河泛滥,淹死满洲人二万余,写诗‘洪水亦知解人意,天岂不知天当知!“——一片心的幸灾乐祸!
实属毒詈铭心之词。不知我满洲人有什么亏了他处,这般的恶毒枭獍之心!“雍正翻看着湖南、青海、浙江和山东的飞奏密折,越看越气,”啪“地一击案:”丧心病狂至于此极!曾静乃是吕留良教唆,论心犹有可恕。吕留良严鸿逵好乱乐祸蛊惑人心,虽然已死,其罪难饶——着浙江巡抚立即拘押吕氏全族,听候旨意处置!“
因为这几份奏折都是特急飞递进来的,除了雍正,别人都还没有过目。鄂尔泰、方苞、张廷玉觉得曾静张熙毕竟是正犯,现在都被雍正撇开了,甚至隐隐有回护的意思,却把枪头掉转,冲着已经死了的吕留良严鸿逵,都是大惑不解。
朱轼听见“严鸿逵”这个名字好生耳熟,此时才想起来,自己在康熙年间曾经推荐过严鸿逵进国史馆修纂《明史》,立时“轰”地一阵慌乱,翕动了一下嘴唇正要说话,弘历说道:“曾静张熙是造逆主凶,依律应该凌迟处死。
儿臣尚未看过奏章,但听阿玛方才训诲,吕、严似乎应该另案处置,这样就更清楚了。“弘时也忙道:”儿臣以为老四说的是。“
允祉允禄立时也都对雍正这番右袒曾静的话不佩服。允禄是个无可无不可的人,只不言声。允祉笑道:“曾静张熙通同造谋,诱劝国家大臣造逆作乱,臣以为断无可恕之理。至于吕留良、严
鸿逵,已经死了多年,他们是前明孑遗,说一些诋毁本朝的话不算奇怪,把他们的书征集销毁也就是了。“
“老三你见的不是。
“雍正近来愈来不喜允祉,觉得他这个三哥本来饱有才学,大可在自己和允祥等人身体欠安时多为国事操点心,但却仍旧高卧筵嬉游悠自在,大有看笑话的光景,因此一口就堵上了他:”你是读饱了书的,少正卯几曾唆使人叛鲁来着?
孔子为相,七天就诛了他。他的罪是五条,心达而险,行群而坚,言伪而辩,记丑而博,顺非而泽。孔子说这五罪只要犯一条,‘不得免于君子之诛’。吕留良的罪
大过少正卯,而且他的门生有的著书立说扇惑民心,有的密谋策划造逆作乱,岂可毁版禁书草率了事?曾静张熙固有应得之罪,但他们是受人盅惑而不自知,造下这弥天之罪,愚夫草民也不无可悯。“
他偏转头问朱轼道:“朱师傅您说呢?
方
才朕见你仿佛有话要说。“
朱轼轻咳一声镇定了一下,说道:“若依律法,曾静张熙都应该寸割了。此事已经天下皆知,臣以为还是应该彰明较著公审。至于法外施恩,是人主专权。但无论如何他们身犯十恶罪,不应以‘受人蛊惑’免其一死。臣竭力赞同皇上追究吕留良之罪,他的罪确实在曾静张熙之上。如果制造异端
邪说的轻纵了,还会有人再学曾静张熙,再出一个张三李四盅惑造逆,而且也还会再出一些吕留良这样的人物私作著述,坏乱世风。臣方才要说的不为这个,是臣想起当年臣曾荐严鸿逵去修《明史》,严鸿逵虽然坚拒没有应诏,但臣视人不明
荐人失当,也有应得之罪。现在严鸿逵已经查明是逆党,臣自当请罪,请皇上发落!“说着便跪了下来。雍正忙道:”弘
历搀朱师傅起来——这是多少年的事了。
你不说谁也不知道,可见你的心地光明。朕不但不罪你,还想叫左右臣工子侄们学习你呢——你议吕留良的罪也很允当,是老成谋国之见,这才是读书君子心性呢!——朕不主张严惩曾静。除了方才说的之外,还有一条,张熙被逮之初酷刑用遍紧不认供,岳钟麒为套出口供,和张熙义结金兰,指天盟誓不相负。朕杀一无用的曾静张熙,使岳钟麒背负义之名去打仗,后世人看朕是个什么主子呢?
“
他这个话更是儿戏,岳钟麒套口供的誓词,本就是假话,皇帝都要替他假话负责!几个人听得都是又好气又好笑,没想到雍正相信江湖切口也迂得这么个样子!但此刻说话,立时就要牵进岳钟麒。他在外出兵放马,不宜说忌讳话扫雍正的兴,于是众人呆立不语,来了个充耳不闻。
“你们看一下曾静给岳钟麒的信吧。
“雍正将几份抄誊了的信件副本递给弘时分发众人,”朕共被列了十大罪状。
京师朝野传闻的谣言,这是个集大成的本子。“
张廷玉接过看,目光一滑便骇了一跳。
罪名共是十条:谋父、逼母、弑兄、屠弟、贪财、好杀、酗洒、淫色、诛忠、任佞。他心里一阵阵起栗,如此毒恶的诽谤,雍正为什么还意存宽恕呢?
想表明自己是仁德宽厚的君王么?
这念头一闪,张廷玉立即就否定了——雍正自己也说过自己“刻薄”的。思量着,突然一个念头闪过:皇帝是想显示自己的“光明正大,无事不可对天下”
,也想借机抒发一下对那些无根谣言的憎恨,借审询曾静痛快淋漓地加以反驳昭示国人。张廷玉毕竟机敏过人,揣透了皇帝的心思,当时就有了主意,却不言声
等着众人开口。
“这,这——这样的人还能宽恕?”弘时脸色苍白,略为口吃地说道:“儿臣愚昧,实在不能懂得。”他和允禩的不同
就在这里,他并不赞同否定雍正继统的合法——雍正是“篡位”
,他和弘历的交锋就没有半点意思了——一边说,偷看弘历时,弘历也是满面通红,拿着信咬牙只是发呆。
雍正知道众人很难和自己一致,思考良久,笑道:“如若单一就事论罪,曾静二人剁成肉酱也抵不了。说句实话,朕开初见这封信时惊讶堕泪,睡时梦里也想不到天下有人如此议论朕。但朕的秉性,‘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朕是作得到的。且不说朕的勤政爱民夙夜兴作,百代皇帝没有及得上朕的。就算朕是平常皇帝,这也是断断不受的。所以,朕不把这封信看作是诽谤。
只能看他是猪叫狗吠!譬如你们,听到猪狗嚎叫,肯生它们的气,值得和它们计较么?“
他从容下炕,背着手徐徐踱着,说道:“所以,该是天上掉下来的奇人奇事。遇到这样的怪物也不容易,朕少不得有一番出奇料理,你们等着瞧就是了。
“
“万岁,”张廷玉一躬说道,“尽管是疯狗,吠咬人主,也还是要诛戮的。
就信里说的那些,奴才还是觉得最好是密审。
所以万岁叫上书房审办,确实比部里去审妥当。逆信所谓十大罪状虽说都是‘狂吠’,却断不是曾静和张熙二人可以面壁捏造得出的。正好顺藤摸瓜,追查前一段的谣言来源。“张廷玉猜透了雍正的用意,但他还是不能同意雍正的办法。因为这十条罪状不但雍正不能接受,弘历弘时兄弟也是深深怀恨的,康熙雍正帝位交替时他自己身为宰相,也不能承担责任。
无论从哪个角度,说从重办理都是妥善之策,因顿了一下,“审明之后,奴才以为还是应由法司衙门依法治罪,为天下后世儆戒。”他自觉已经尽了“有言在先”的责任,便收住了,默然后退。
雍正还有一大堆奏折要批,此时身上又乏上来,因笑道:“你们为人臣的,当然该有这个想法。人解到北京再说,你们随时见朕还可以议议。别为曾张这两块臭肉耗时辰了。李绂一案要抓紧审,从重判!这个陆生楠目无君长傲慢无礼有欺君之罪,尤其不可恕。就这样,散了吧!老十三又病了,叫允礼去看,这会子也不知道怎么样。唉,四下里糟心的事大
多了。“
“是!”
众人一齐跪安辞出。弘时一眼瞧见允礼从韵松轩迎面过来,忙站定了等着,待到跟前,弘时赔笑道:“十七爷,从清梵寺过来了?十三叔这会子怎么样?万岁方才还说起着呢?”
允礼脚步也没停,说道:“贾士芳就在韵松轩,我这要去见驾,你们谈吧?”说罢便去了。弘时迟疑了一下,拽着步子回到韵松轩,果见贾士芳一身黑缎袍褂,头上戴着瓜皮帽,腰里玄色带子,脚下一双冲龙千层底靴子,正站在自己案前看邸报。
他加快了步子,一进门就笑道:
“老贾,你这牛鼻子,穿这一身像一团黑炭,又配着这张白脸没点血色,活像个无常。方才见了十六爷,他一脸的不喜欢,十三叔身子不好么?”
“十三爷大限已到。”贾士芳神情悒郁,冷森森说道,“我这一身就是吊他的,倒是三爷这‘无常’二字说得好。就是帝室贵胄,王孙公子,福命滔天,也毕竟有用尽之时。愈是
养德惜命,不敢稍微妄为,上天才肯将全福全寿赐予他。三爷您说对么?“
弘时一笑坐了椅上,把玩着一方玉石镇纸,说道:“后唐时节皇帝求长生,宫中养活多少异能道士,自古痴人多,毕竟也没见着个真神仙。像你,也只是个‘假’神仙嘛!天意你晓得?活见鬼,我就死活不信你!”贾士芳笑道:“我为这里是不得已。
也知道下场不好,也只好随遇安之而已。
我劝三爷,您万万当心,不要玩聪明了,帝位没有您的。再玩聪明,什么也没有您的了。“
弘时像被烫了屁股,弹簧一样跳起身来,审视着贾士芳,良久,格格一笑道:“道士,我也劝你安分一点。捣鬼弄术不过巫师神汉的伎俩,摆不到大雅之堂上。别以为你在皇上跟
前得用,忘了自己身份根本儿,祸不旋踵!“
“我是个小人物,原本就无足轻重。”贾士芳道,“过去恃强好胜,得罪了师门,也得罪了不少本领高强的异能之士。我手没了那把木剑,现在不能回江湖了,在这里应付些琐碎事情,还是绰绰有余。
三爷,君相之命系于天,不系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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