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抖抖簌簌的忙起来,从地上捡起那几张纸,泪眼朦胧的看了起来。纸上东西很简单,无非是建安十三年刺杀曹冲,辽东之战期间从中揩油,冀州查军粮案,陷害曹彰,林林总总,一条条记得极为清楚。
曹彰怒视着曹丕,慢慢的,愤怒变成了一种鄙夷,他扭过了头,看向窗外,不屑再看曹丕一眼。曹植一直低着头,泪水从他的腮边滴落。他偶尔怜悯的瞟一眼曹丕,他本来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曹丕会狂悖到弑父杀弟这个程度,甚至看到那些证据,他依然不敢相信,可是当曹丕不敢喝那杯茶的时候,他相信了,他肯定是知道这茶里有毒,所以不敢喝。
房间里一时静得离奇,外面的喊杀声清晰的传了进来。
荀恽走出了房间,他带来的二百北军严阵以待,跟着他大步出了内院,看到那帮正在混战的人群,荀恽冷漠的一挥手,带头冲进了人群,手起刀落,将一个正在假打的甲士斩为两半,随即举臂高呼:“大将军有令,未反者弃刀,跪在墙边,违令者,杀无赦!”
那些甲士们还没回过神来,荀恽身后的北军将士排成队列,冲上前去,长刀霍霍,首先将迎面的几个甲士斩杀。跟着以荀恽为首,象一柄尖刀杀进了人群,势如破竹。
耿纪大惊,他看了一眼四周,举刀刚要大喊,然后身后一声巨响,整片墙都塌了下来,三百全副武装的甲士冷森森的站在他们的面前。耿纪倒吸一口冷气,心一下子沉到了底,他明白了,中计了,曹府早有准备,就等着他们来上钩呢。
不过,他虽然意识到上了当,却没有真正明白上了谁的当。就在他准备拼死一战的时候,陈炜忽然一声喊:“丞相有令,耿纪、韦晃意图谋反,擒贼有赏!”说着,带着身边的几个郎官,扑上了耿纪,抡起长刀当头就劈。
耿纪下意识的举刀招架,可是哪里是陈炜的对手,被杀得手忙脚乱。而他手下那些家奴一见被这么多的冷血武士围在了中间,顿时慌作一团,有想上前夺路而逃的,有想杀了耿纪等人邀功的,有想扔到武器投降的,不一而足,轻易的被跨过围墙杀过的甲士砍倒,顷刻之间折损过半,余下的跪在投降。
一千多人围在大院里,就算曹府的院子超大,也实在有些拥挤,要想从这里逃出去,谈何容易。曹丕招募来的死士见势不妙,一部分想向内院冲杀,被虎士们拦住,迎头痛击,一部分想退出府去,同样也是寸步难行,在首领被四架守城弩一一射杀之后,他们也成了乌合之众,有荀恽等人的围攻下,很快倒在了血泊之中。
小半个时辰,战斗结束,耿纪、韦晃受伤被生擒。
司马懿站在二百步外的街头,惊惶莫名,他只听到曹府喊杀声震天,却一直没有接到曹丕让他杀入府中的通知。要说曹丕自己掌握住了局面,那为什么到现在为止战斗还有结束?如果说曹丕没能控制住局面,他为什么不让自己进去增援?难道,难道他已经被人控制了?
司马懿忽然冒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这时才发现,拿着曹丕伪照的手令去接收虎豹骑的曹真一直没有消息传来,一切都和他们估计的不同,事情朝着他们无法控制的方向走去。他有些紧张的转过身来,忽然看到本当醉倒在大营里的丞相长史王必微笑着看着自己,而金炜却被捆得严严实实,垂头丧气的站在一旁,身后站着两个凶恶的持刀卫士。
“司马大人,我奉丞相令,收回军权。”王必笑着将一张纸在司马懿面前晃了晃:“司马大人如果有什么话,跟我进府去,到丞相大人面前慢慢说。”
虎豹骑大营,曹休冷笑着看着面色惨白的曹真,挥手示意,两个豹骑士走上来,将五花大绑的曹真架上马背。曹休看着面色惊惶的王双等人说道:“曹真是首犯,你们是奉命行事,一切与你们无关。我现在去见丞相,你们如果老老实实在这儿呆着,一切都好说,丞相命令一下,你们还是我虎豹骑的人,如果有什么异动,呵呵,可别怪我不认同僚之义,送你们归天。”
第三十九节 父子
曹丕看到被推进来的司马懿和曹真时,什么都明白了,他反而平静了下来,站起身来整了整衣服,冷笑了一声:“我做这等事,自然有失败的准备。既然一切都在父亲的掌握之中,我也就无须多言了。不过,我不会喝这杯茶。”他狞笑了一声:“反正你要杀我,我又何必自杀呢,反落一个懦夫的罪名。我就要看看,你这个做父亲的,又如何对待儿子?我要让世人知道,我这个悖逆的不孝子,究竟是什么样的父亲教出来的。”
“我如何对待儿子,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吗?”一直低着头的曹操歪着头瞟了他一眼。
“我当然知道。”曹丕哼了一声:“你偏爱幼子,不惜废长立幼,从仓舒称象那天起,你就一直想着如何扶持他继承你的事业。你处处关心他,爱护他,亲自教他兵书战策,对我们几个兄弟却是敷衍了事。那次他快要死掉,你为他亲自祈神……”曹丕说着,委屈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他抬手擦了擦,愤怒的吼道:“你说说,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过我,关心过我这个儿子?子休死了,我才是长子,我才是你的继承人,你关心过我,教导过我?”
“我没教过你吗?”曹操冷冷的看着他:“我没能教过子文、子建吗?他们都在这儿,你为什么不问问他们?是你自己虚浮,不敢静下心来钻研兵法,一心只想跟那些文士来往,写一些虚浮的文字,博取一些虚名。你为人奢华,入不敷出,为了支撑你那可怜的面子,多次向人举贷,你以为我不知道?我不想跟你说这些,你那些债,我都替你还了。你如果真想安心象子建一样以文章传世,我也不反对,我家也养得起你们两个文人。你不会打仗也没有关系,好好把心思用在为政上,依然可以继承我的事业,做不成丞相,也可以做个太守,将来位列三公,也不是不可能。可是你自己无自知之明,明明无用兵之能,却还一心想立战功,就为了和仓舒争个长短。关中之战,你把责任全推到子孝身上,辽东之战,你这个主将为了一已之私,放下大军不顾,跑回邺城,倒是阴差阳错,成全了辽东。打仗不行,让你做个副丞相,你却连个粮草案都查不好,为了那些假仁假义的畜生,居然陷害自己的兄弟。你……你文不成,武不就,还有什么好说的?”
曹操站起身来,喘着粗气逼视着曹丕,曹丕本来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准备横下心来和曹操搞一搞了,可是一遇到曹操凶狠中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悲伤眼神,他却不由自主的败下阵来,低下头不敢和曹操对视,只是嘴上依然不敢肯服输。
“我当然要争,仓舒十三岁就带兵,我呢?他也不是天生就能打仗,他的用兵才能,不也是一次次打出来的吗,他不也被人困在西陵城进退不得吗,要不是你出兵解围,他如何能拿下荆州,如何能独占江南?”曹丕怨恨的说道:“我打关中,你帮过我什么?去对付西凉骑兵,你却一个骑兵也不拨给我,让我用步卒对阵马超、韩遂,你还不是一心想看我笑话,把这个大功留给仓舒?”
“我没帮你?”曹操哼了一声:“也对,我是没有帮你,那三百万石粮食,也不是我给你的,不过你大概没有想到吧,那是仓舒给你的。”
“仓舒?”曹丕愣了一下,送到关中的三百万石粮食分明是丞相府给出去的,怎么是曹冲送的?他随即明白过来,这是曹操在大家面前为曹冲造势了。他不屑的撇了撇嘴:“好啦,你又何必再替他添功劳,他战功赫赫,手握五州再加一个司隶,手中的财力占了全国大半,不需要这点虚名。你就是偏心他,也不用踩着我这个将死的人的肩膀。”
曹操斜着眼睛看着曹丕,一动也不动,他挥了挥手,让人把曹真和司马懿押了下去,又过了半晌才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选中仓舒吗?”他转过头来看着曹植和曹彰:“你们知道吗?”
“还能为什么,不就是因为他虚伪,更会假装孝子嘛。”曹丕鄙夷的说道。
“你错了。”曹操指着曹丕的鼻子说道:“要说孝顺,你们几个相差不远——如果你以前的孝顺还有点真心的话——我看中他的,恰恰不是孝顺,而是他对你们兄弟姊妹,对你们的儿女的关心。子桓,你自己想,你的儿子元仲,是更喜欢你,还是更喜欢仓舒?”
曹丕愣了一下,没有回答。细细想起来,好象这几年儿子曹叡是跟曹冲更亲热一些,跟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反而生份了。他一直没有细想过这个问题,总觉得是因为甄氏老了,跟自己没什么感觉了,连带着曹叡跟自己也不亲近了,却从来没有想过曹冲的问题。
“仓舒孝顺我,他也爱你们,他把我曹家的每一个人都当成他的亲人,而不是当成他的对手。对你们兄弟,他从来没有防备心理,谁擅长什么,能干什么,他都看在眼里,力所能竭的提供帮助,你们几个凭着自己的良心想一想,我说的可有一点空话。”曹操指着自己的心窝,痛心疾首:“可是你呢,你这个长兄又做得怎么样?你以前怎么利用子建,我就不提了,你居然能用死士去刺杀仓舒,现在更离谱,居然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要把子文送到鲜卑人的刀口去。你……你还是人吗?你这个畜生,还好意思跟我说这些。”
曹操越说越火,扑上去就是一巴掌扇在曹丕的脸上。他这一掌打得极重,曹丕的脸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很快就肿了起来,嘴里泛起了一阵甜味。
曹丕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呸了一声:“我是做了,可是他抢了本该属于我的位置,我为什么不能杀他?子文跟我是亲兄弟,却一心偏向他,不帮我也就算了,居然也在我背后捅刀子。我不杀他杀谁,恨只恨路粹那些人太无能,居然让他死里逃生。我也恨,恨自己无能,不是仓舒的对手,他连杀我都不用自己动手,不动声色的就骗住了你们的心,把我逼上了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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