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狱卒看到令牌二话不说便开始掏钥匙给我们开门。门内,秋笛蹲坐在牢房的一角,双手搭垂在膝盖上,脸对着墙壁,没有看我们这边。我走近一些才发现,他比我当初在望乡台的大帐中看到的时候要清瘦好多,脸上的颧骨都凸显了出来。手腕和脚腕上扣着封印灵力的枷锁,模样和我上次带的那种差不多。
“秋笛。”我走到他旁边一步之外,轻声唤了他一句。他宛如一个雕像一般,不言不语,一动不动,不知是听到了不应我还是全然没把旁边的事物放在眼里。
我稍稍提高了些音调,再叫了他几声,最后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缓缓转过脸来,虚茫的目光慢慢汇焦,落在我的脸上。
“为什么你还活着?”秋笛的瞳孔蓦地睁大,眼里的血丝宛如纵横交错的阡陌。他向我扑过来,像落入陷阱中求生无望的猛兽,拼劲全力的攻击只为把对方一起拖入无底的深渊,而最后怒号则是为了挽回自己高傲的尊严。只不过,束缚着他的枷锁限制了他的一举一动,在离我还有一尺的距离的时候,他的身子就被狠狠的拽了回去,撞到背后坚固的墙壁。但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立马又反扑了过来,嘴里声嘶力竭的喊着:“为什么你还没死?为什么阿绯却离开了我?为什么你没死?为什么?为什么?……你怎么不死!你怎么不去死!你这个天界的叛徒!”
此时的秋笛和我在望乡台见到的那个沉默坚忍的天界小兵判若两人,不知是不是对他施展摄魂术的那人为了蛊惑他,对他说了些什么,让他的精神陷入崩溃。
巫怜担心他会伤到我,拉着我稍稍退后了一步,我等秋笛的情绪平静了一些,对着他道:“你心爱的女子叫阿绯,是么?”
秋笛看着我,有些呆愣,大概是不知我想说什么。
我不理会他的沉默,继续道:“她是为了救你而死的,对么?”
秋笛似乎反应了过来,目光怨毒而疯狂:“我们这些将士为了守护天界抛头颅洒热血,而你……作为天界唯一的女神却与妖界相勾结,苟且偷生,背信弃义,出卖天界千千万万的军将……你这个叛徒,真让人恶心!”
“这就是你要杀我的原因?”我平静的望着他,淡淡道:“或者说,这就是你豁出性命的原因?……那你也太对不起为你而死的阿绯了。”
“住嘴!不许你提起阿绯!”秋笛声音尖利的嘶吼:“你这个叛徒,妖王不是很在意么?我也要让他尝尝失去心爱之人的痛楚!”
我默然半响,面无表情的对他道:“你知道阿绯为何要不顾自己的性命替你挡箭么?……她是希望你好好活下去,而不是被仇恨支配着余生……你低头看看你如今的模样,若是阿绯灵下有知,必会不得安宁。”
“闭嘴!”秋笛再次扑向我,“你又不曾失去过心爱之人,如何能体会我的锥心之痛,让我一人在这世上独活,还不如……呃……”
秋笛话说到一半,一个偏角突然飞射过来一道白光,直直的刺穿他的心脏,然后他的整个身体就像是被光火燃烧着一半,笼着一层光华。他的瞳孔欲裂,面色狰狞,嘴巴徒劳的张合着,像是痛到极处却无法表达。他身前挂着的那枚灵珠里又几颗荧光在微弱的闪烁着,像是从女子绝美的容颜上缓缓坠落的泪珠……
我扑到他身边本欲扶着他,但手刚刚碰到他的皮肤,就像被地狱野火烧灼一般,这一停顿,秋笛的身子就在我的面前焚烧殆尽,只剩下他身穿的那件带血的囚衣,空荡荡的落在地上。那枚灵珠叮当落下,掉在囚衣上,光芒骤然暗去,宛如被风吹灭的灯火。
玄子狱门口,一个身段曼妙的女子施施然走了进来,在秋笛这件牢房前停住,面带笑意的下拜:“下臣猊珂救驾来迟,还望王后娘娘恕罪。”
卷三 第九十四章 心疑
“刚才是你出的手?”我紧紧的握着手里的千折尺,涛涛的愤怒让我的浑身禁不住颤抖。
猊珂优雅一笑,抬头对我道:“正是下臣。”此时她的容貌已经恢复到了夺取其他妖族内丹之前,不仅是面上的斑纹消失了,连额头上的尖角也一应脱去,行止比我第一次来妖界遇见时还有妩媚上几分。
“我在探狱,你有何权力在我面前杀他?”我凝着眉,一字一顿的问。
猊珂不等我免礼,自行直起身,不急不缓的回答:“此贼徒胆大妄为,上次在天极之渊就刺了娘娘一剑,害娘娘险些命,若非娘娘在陛下面前为他求情,他早就被处死了。如今他不死悔改也便罢了,还胆敢再次伤害王后娘娘,真真是死不足惜。”说着把脸转向巫怜,幽幽一笑问:“巫怜护法,你说本君说的,是也不是?”
巫怜愣了愣,微微垂首,恭声道:“副君所言甚是。”
“啪!”巫怜话音刚落,迎面就被猊珂重重甩了一记耳光,不等我反应过来就听她对巫怜训斥道:“既是如此,那你站在娘娘身边为何不出手护驾,反而要让本君过来动手?”
巫怜被扇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回过神正要跪地谢罪,被我一把扶住,反手也想回敬猊珂一个巴掌,却被她闪身躲开。
“巫怜护法是你们陛下留在我身边照顾我的人,何时轮得到你来代劳管教?”我冷冷的望着猊珂。
猊珂慢条斯理的又向我行了一礼道:“下臣只是太过关心娘娘的安危,一时情愤,才有了过激的举动,还望娘娘恕罪。”
“我可以恕你的罪,那被你杀掉的人还能复活过来么?”
“既然娘娘不能体解下臣的一片赤忱衷心,那下臣只有在玄子狱中等候发落了。”说着提起裙裾,袅袅入内,对守在门口的狱卒道:“这位小卒,麻烦你替本君,哦不……替罪臣拷上链锁。”
“这……”那狱卒看了看我,再望着猊珂,一脸为难的跪在地上,“属下不敢。”
我俯身拾起秋笛之前穿的那件囚衣和阿绯的灵珠,拉起巫怜的手往外走,厉声吩咐那名狱卒道:“拷上。”那狱卒抖了一下肩膀,连忙称是。等我踏出牢房的时候,猊珂在我背后闲散道:“我相信陛下定会为下臣主持公道,不多时便能无罪释放下臣。”
我脚下一顿,冷笑一声:“那你就好好等着吧!”
出了玄子狱,我心中的怒恨还是难消,原本想立刻就去照影殿找锦夜的,但略一思索,觉得我这般跑过去有兴师问罪之嫌,还是先理清思绪再去为好。回清闲殿的路上,我自然而然就问起了方才巫怜称猊珂为“副君”一事。
“原本云岫姐姐不知情?”巫怜有些诧异,顿了顿才向我解释道:“采蓝洞猊珂是陛下亲封的副君,在妖界的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四大护法也要听命于她。她如今正是陛下身前的大红人,陛下万事都依顺着她。”
我愣住了,这些小爱和锦夜都不曾与我说过,我自然是不知道。原来我不在妖界的这些时日,还发生了如此巨大的改变,猊珂竟得到了锦夜的器重,权位一路攀升,连紫凤也要臣服在她的脚下。
我想到了一事,问巫怜:“小怜,战前天界派来的使臣是谁下的杀手?”
“猊珂副君。”巫怜想也不想便回答,“她的副君职位也正是战时陛下授予她的。”
这个答案令我倍感意外,按理来说猊珂情激之下杀了来访的天界使臣,应该判处罪行才是,为何锦夜非但不罚她,还愈加器重她,封她做了副君?难道说,愤杀天界使臣一事其实是锦夜一手策划的,为的就是点燃两界的战火,从中得到他想得到的?
如此一想,我更是心惊不已,难道锦夜他真的……变得这般不择手段了么?
回到清闲殿,我不显声色,只是差小爱替我把秋笛的衣物和阿绯的灵珠送到锦夜那里去,让他差人转送到天界泉逸的手上,给他们葬做一处。虽然他们二人的魂魄皆已散去,但我希望他们的能回归故里,生死不离。
锦夜应允了,隔日就派了妖兵去天界。我还是像以往一般呆在院子里闲闲散散的过日子,不曾问起猊珂的事。锦夜也不曾主动向我提起,每日必来我这里走上一遭。只是时间一久我便察觉到,他从未在我这儿留过一夜。尽管我用赏月看花的理由提出让他陪我一回,都让他以事物繁忙为由拒绝了。
若是不曾经过玄子狱那一番,我必然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但现在,我心中不免有些不爽利。
如此风平浪静的过了十多日,我终是按捺不住,问起了巫怜关于猊珂的事,巫怜说猊珂现在虽然还在狱中,但已从玄子狱转到了朱字狱,刑满释放那是迟早的事。
归根究底,猊珂并没受到什么实质上的惩罚。那魂散在玄子狱中的秋笛,锦夜连问都不曾问起。而这也同时代表着,我在天极之渊遇刺一事,锦夜已经不打算再追究下去了。
不安和猜忌再次在我心中泛滥,一个令我无法接受的猜想在我脑海中渐渐显出:难道从天界使臣在妖界被杀到我在天极之渊遇刺的事,全部都是锦夜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目的正如他在昆仑墟所说的那般:他要带走我和昆仑墟。
眼下的事实证明了,他全都得偿所愿了。所以他这才想起要与天界议和。
只是我不敢相信,或者说不愿相信,他竟然连我也设计……为了把我带回妖界,甚至不惜拿我的性命来冒险么?
如果真是如此,这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为了替我集魂,在结魂灯前为我守了八千年的鲛人海皇了。他对我的感情让我不由得不质疑,这到底是爱还是纯粹的占有?
有许多次,我都将这些心思酝酿出来,想要当面问一问锦夜,但每一次锦夜突然抬起头望着我,伸手触碰我的脸颊问:“岫儿,你怎么了?”时,我便沉溺在他的温情之中,难以自拔,害怕这一开口,就把所有的幸福都硬生生的碾碎。
卷三 第九十五章 天界的使臣(上)
我胸口的伤已经好了,灵力正在渐渐恢复,只不过锦夜还是不让我随意出去走动。我也不愿听外面那些流言蜚语,清清闲闲的在院子里哪也不去。巫怜不久前刚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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