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灵听着清脆数声响，好像是骨头碎了。
那魔头却复环住了她的腰，狭长的眼睛仿佛要勾住她，轻轻在她耳边呢喃：“本王怎么会舍得你死……”
“冥狱，你休要胡来。”情急之下，方羽青直呼出魔头的名字。
冥狱天子，万妖之王。
白衣出尘的仙人，手上运功的剑气，在微微地发抖，他又重复道：“你不要胡来。”
“方神仙，你放心，本王绝不会胡来，本王会好好疼惜了她……”冥狱说到这，竟猖狂地大笑起来：“生死夹命的女人，天生的万炉之炉，大道金丹。哈哈， 这是本王无意中捡到的洪福！”
他故意流露出夸张地欣喜，挑眉朝方羽青点了点头，声音轻佻道：“方羽青，多谢了。”
方羽青手中的剑，猛地就往前一伸，白气直刺过来。
冥狱却好像早就算准了这一步，左手还环着她，食指和中指却并拢一伸，方羽青贸然突进，不由得阵法有些乱了，这一指正好击中了他的腿。他本能的一弯， 就要跪下去，幸亏身后的陆焕拉了他一把，将方羽青拽回来，二仙重新平齐。
相视一眼，旋即一同合上眼睛，凝神重架好剑阵。
“哈哈哈——”冥狱却还是笑盈盈，满不在乎——可辛灵却看见他的额上，其实已渗出涔涔的汗珠。
“臭仙人就是扫兴。”他说着，放在辛灵腰上的手轻轻一触，她只觉脑袋发沉，两眼一晕，眼中最后的景象，方羽青伫立在白鹤之上，持剑挺立……方仙人， 他会来救自己的吧……
冥狱弄晕了辛灵，手一挥，就将她转至身后，又施法护住其身。自己却上前一步，昂首斜眼道：“方羽青，陆焕，既然这样，本王就来同你们战个痛快！”
披发皆扬，碧眼怒睁，血衣尽展，他索性露出真身。
霎那间霹雳齐闪，冥狱身上突生出千万道玄黑真气，仿若洪流，将三人包围在中心。沧海亦在一瞬间浊如泥浆，大浪滔天。
他身后那道与脊髓相连的真气，最先变作为一只巨大的触手，而后扭曲着，变化着，幻出一个似龙非龙，似蛇非蛇的头来，极其狰狞丑陋。它张得口如血盆， 呲牙发出阴森森的低吼，扭动着朝向二仙，利齿里探出舌芯，上头还滴着黑色的涎水。而后，他两臂上的真气，也变作两只长长的触手，左边长出雪白狐头， 却猛然展出九只巨尾。右边长出赤色鸟首，这鸟首又一下子崩做九，。随后，又是两道真气便化作两只恶兽，一个是狮头圆睁，却两耳尖长，喷出火来。一个 是白虎兽面，有齿三丈长，其状如凿。
接着是三足鸟、玄青牛、九耳猴、山蜘蛛、苍豹、火鼠、商羊、马交、巨鹿、谛狗……就好像山崩地裂般，一个一个显出来，起先只是数十，而后数百，而后 ……足足有八千只。
一瞬间妖兽齐鸣，如坠阿鼻地狱。
这就是冥狱的真身。
冥狱天子，万妖之王。
二仙的气势，渐渐就弱了——如今汗涔涔的，倒是他们了。
“师兄！”方羽青突然惊呼，满目的不可置信，他剑锋及时转向，白剑直抵住陆焕的青剑。
青白双剑，数千年第一次相抗，只怕也是这一生唯一一次。
可惜却是迟了。
陆焕方才那全力一击，就已将冥狱的千丈防线，戳出个巴掌大的窟窿——只这么大，就足够了。
仙人的剑气，穿过这个窟窿，犹如蜂蚊追踪，绕过冥狱，直杀辛灵。
他将冥狱不久前用过的奸计，转手回赠给他。
“好，好。”冥狱笑逐颜开，交口赞好，眸底却有一丝慌了，忙回头去看那绝世无双的炉鼎。陆焕却趁他回头，果断掌心前推，将剑朝他一刺——哪怕方羽青 的剑刃，还抵在他的剑刃上。他这么一刺，方羽青的剑锋必定会划伤自己的师兄。
不过陆焕善良的师弟，却不肯伤害同门。他将自己的剑往自己怀内一撤——瞬间划破了右臂，白衣裂口，渗出点点血来。
“师弟，快去救她！”陆焕提醒方羽青，自己也不忘纵身上前。他抱起沉睡的辛灵，方羽青则护在他们身前，正面隔起冥狱，他剑眉凛然，缓缓重将剑举平。 万黑中独这一点白傲然挺立，邪佞不侵。
冥狱却是不屑地白了他一眼，刹那收起七千九百九十八只触手，只留一对巨硕的蝠翼。瞬间天也放晴，日也重出，重回了朗朗的乾坤。
他厉哼一声，又看一眼躺在陆焕怀中的辛灵。继而冷然拂袖，往天的南边遁去，转眼不见。
沉睡的辛灵，完全没有看到这场惊天动地的仙妖斗法——她自然也不可能想象如此可怖的景象。
等她再次拥有知觉的时候，虽眼前漆黑，却能隐隐听到周围的声音，海浪翻打，阵阵拍岸。还有二仙的寥寥数语，越来越近。
“师弟，你提她续过命？”
“己巳年壬申月甲辰日午未之间，羽青曾为她续命。但……纵然不识，羽青亦会出手相救。”
“唉，还好那魔头没有再打，不然你我就要死在自己手上了……”
“是羽青不对。”
“生死夹命之人，看来她今后……看来只有将带她回去，才能护其性命。”
“羽青以为不可。”
随后，是良久的沉默。
黑暗中，辛灵的脑海里也变得寂静，只有两个字在不断重放，犹如空谷回响，又似不变的经文：羽青，羽青，羽青……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正躺在岩石之上，身旁蹲着的人，不是方羽青，而是陆掌门。他双眉平展，在拿一双环眼打量着自己。
方羽青呢？
辛灵四下张望，见他正负手背对着自己，那仙鹤又复化为一袭鹤氅，披在身上。沧海生风，吹得氅沿瑟瑟。
她站起来向陆掌门鞠身拜了一拜，就立马朝方羽青奔了过去。
“多谢神仙再次相救，慎娘终生铭记。”离着他身后一尺处，辛灵果断地跪倒双膝，恭恭敬敬向他磕了三个响头：“此恩此生，定当倾命以报。”
方羽青依旧负手背对着她，不紧不慢道：“不必。”
“神仙……”她抬起头望着他的背影，坦然而坚毅地说出了心中愿望：“辛慎娘想追随神仙，修习以得长生。”
此生唯有二念：随他，求长生。
“呵呵，既然如此，就带了她回去吧。”后头响起男子爽朗地笑声，是陆掌门走了过来。辛灵回头，见他指了指盘旋在低空处的黄鹄，那上头的几个人，依旧 看不清：“如今正好是选弟子的时候，多带一个也无妨。”
“师兄，羽青以为不妥。”方羽青也侧过身来，往那边看去，悠悠说道：“弟子的挑选已经完成，名数皆已定了，此女并非天命所选，吾等岂能擅自添加？”
说着，身上的鹤氅又翩翩展起翅来，化作仙鹤。他起手一撑，便侧坐在了它背上：“师兄，十仙被杀，我们还是早先回山了好。”
“师弟所言在理。”陆掌门一扬手，远处的黄鹄得了令，振翼翱翔过来，他便也翻身上鹄，同方羽青一道归去。
辛灵凝注着他们越升越高，向东方渐飞渐远，忽然，她看见那陆掌门侧了黄鹄，还侧了身子，好像故意要瞧她几眼，以此来提示她什么。
良久，他才转过头去。
辛灵突然明白过来，沿着他们飞走的方向，大步流星赶了上去。
他们在天上飞，她在地上追。
冥冥之中，她相信自己的判断，没有错——这陆掌门在给她点悟，叫她随着他们走，修仙还有机缘。
可是她跑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还是有的地方想错了——看鹄鹤展翅千里，路途似乎不远，但当自己双脚行来，才发觉真是好长。
长路漫漫，根本望不见头。东边有什么，有没有悬崖，有没有岔口，有没有人家，有没有仙山……她统统不能得知。
她唯一知道的，就是跑——只有跑，才能有机会追上二位仙人。
追着追着，辛灵发现前头还有一个身影：不高，却结实。这个人埋头跑几步，就会抬起头看几眼天上的仙禽。
似乎，也欲求仙。
第5章 海上仙山
此人步伐矫健，始终在辛灵前面，他光想着追，也不回头看她，直到跑到尽头——这尽头，原来还是浩瀚汪洋，无垠的蔚蓝。
但也不全是蔚蓝，还有黄，黄土的黄。
此处三面环海，却有两条岔路成着树杈的丫状摊开，背道分散左右。长径直探入沧海，没有尽头。
前面追仙的人，这才止住了脚步，站在岸与海的边界，眺望着天上越离越远，最终消失的仙人。终是弯下腰来歇气。
似乎这时才意识到后头有人，他转过身来，左手却还插在腰间：“呼——呼——姑娘，你也望见这天上有神仙乘鹤么？”右手往身后抬，指了指东边的天：“ 呼——呼——”
他好像累到不行，眯着眼睛，气喘吁吁。
“看见了。”辛灵冷静地平视着他——这是一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少年，皮肤黑黝却光泽，应该是本地的渔家。
“我就说！”少年随意就坐在了地上：“我从七岁那年起，看到这海上有仙人不下十次，他们就是不信！”他边说边不自觉攥紧了拳头，咬牙道：“总有一天 ，我要亲自找到了仙人，给他们看！”
少年慷慨豪言，却发现并没有人去回应他。
辛灵先是站在左侧的岔路口，停伫了片刻，又转至右边路口，复站少顷。
她方才见方羽青的白鹤震动翅膀，都一直是顺着风的。但此刻亲身触感，却发现这海风并不是向着右路，也非朝左，而是——向着中央，正面沧海。
“唉，你在做什么？”少年半跑半行赶过来，他眯眼朝着汪洋看了看，突然咧嘴一笑，伸手找她讨道：“有没有铜钱？”
“有。”辛灵淡淡答道，从腰间的云锦鲤鱼囊里掏出一枚铜钱——这是当日从她口中掉出来的“噙口钱”。
她用手接了后，便一直带在身上。
少年笑嘻嘻接了铜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瞅了瞅，又用口吹了吹，振振有词道：“芙蓉花阳面走左边，通宝字阴面走右边。”他用食指和拇指将铜钱夹住，轻 巧一搓，那铜钱便高高弹起，又一跃而下，陀螺般飞速地旋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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