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辛灵那双从来也没有如此低声下气,哀楚自贱的眼眸,犹如救世主般望着方羽青。她说:“方师叔,求你法外开恩。”
律令心底,不仅没有感谢,反倒忽然升起一股酸味,又有些恨,有些怒。
“方师叔说好只废我的修为,为何连我的四肢,也要折断?”律令望着辛灵哽咽而愤懑,他眼里那两汪清泉,全是不解。明明是澄澈的水波,却犹如沸油一般,浇得辛灵心头起火,熊熊越燃越旺。
“师兄,不必说了。”律令说的每一个字,都犹如锐刺在她心上剜去一刀。已是百般挣扎——方师叔不是那样狠毒的人,但,她又完完全全相信律师兄。
好生地纠结。
正是意乱如麻之时,却感触到怀中的人在颤抖,律师兄已是瑟瑟苍白,仿佛随时都会坚持不住。他抖,她也跟着难受,唯有将其抱住,来抚慰他。
感觉着怀里的律令,身子更加往自己怀里贴近了几寸,故意缩得紧紧,她也没有挑破,随他去了。
“律师兄,我们先找间店子住下吧。”她慈目低头,注视着律令。只见他虽不能张口,却使出最大的力气,点了点头。
一住三十日。
这三十日里,她细心照料,不曾再在律令面前泪眼过一次,却会温柔地替他下厨,捣衣,甚至洗脚。她会微笑着,和颜悦色地同他说话,化作一缕温暖明媚的阳光,滋润他寒冷的心。
那两只触手,也在她的“照料”下,渐渐又消失了——不过,没有她的照料,律令也不会“康复”得这么快。
有时候,“伤得不轻”的律令躺在床上,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总有一种这是我妻子,我们已经老夫老妻的错觉。
但她又不仅仅是妻子,这个女人,从来不会楚楚可怜求他保护,甚至不曾对他道一次害怕,撒一次娇。面对再大的风险再大地浪,她也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缩在男人怀中。
无论风雨,她总是和自己携手同行,英姿飒爽。
不依附,不牵绊,果决而少悔。
这些叫他爱,却又叫他怕——这个女人太独立,总好像随时都会离开他。
“一挂油。”最近她又叫回他一挂油,愈发让律令觉得亲切。他幸福而喜悦地投过去目光,笑意满满:“阿灵,什么事?”
“你如今伤也好得大半,我……也该回去了。”
“回哪里去?”他吃惊,他难道不是和他一起出走的?
“回归墟。”律令吃惊,辛灵眼中也是惊讶。
“哦。”律令不能掩饰的丧气一叹,原来她不是和自己一起走,她只是下来送他一程啊——她心里最重要的,还是成仙。
“好!”他从床上下来,辛灵忙去搀扶:“一挂油!”
“阿灵,我们去喝几坛酒,且作饯别!”声如雷鼓,极是决心坚定。
※ ※ ※
这酒家几十尺高楼临海,海风很大,吹得人自生豪迈。白浪滔天,一浪涌着一浪打来,看着不大,但若走近,必然是从头到脚透湿。海上偶尔有几只船,也是颠簸起伏,倒是那些船家,唱些号子。辛律二人一直闷着饮酒,心里的话都说不出来。这些船号子明明唱的是不相干的东西,却偏偏好像唱进了二人心里去。
又觉得称心却又觉得难受。
置酒临沧海,同心与我违。
“喝酒!”律令喊道,自又灌下去一坛。这人间的酒,以前喝着都无什么味道,今日却不知怎么这么大劲道,叫他人醉了,心里也醉了。
摇摇晃晃,尽要不胜酒力坍于桌上。
“一挂油。”辛灵过去扶住他,一把夺过酒坛道:“不能再喝了。”
律令跌在她怀里,抬头正好仰视着她的脸庞,醉眼朦胧中,他心里也迷迷糊糊。
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吻了上去,从下封住辛灵的双唇。
律师兄的吻滚烫,好生熟悉,就像……不,不像,只有一个妖怪曾经吻过她。
律师兄憨厚爽直,一点也不像那个妖怪。那个妖怪霸道却让人以抗拒,那个妖怪,夺去了她的心。
“律师兄!”她冷静地推开了他。
“阿灵,我喜欢你。”律令的唇一离开辛灵,就脱口而出了这句话。
“你是我此生最好的朋友,若为你牺牲,我也无悔。”她顿了顿,还是狠下心来:“但是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立即改口纠正:“妖。”
“那你岂不是要为他堕入魔道?”律令的表情,看似痛心疾首,实则……
“断然不会,他若危害人间,我定当斩杀了他,绝不犹豫。”
见律令沉默,望碧天无际,她终究难得一次,直面内心:“师兄堂堂仪表,凛凛一躯。我对你是同甘共苦,是肝胆相照,是离不开的生死之交。世间百种情,我对师兄皆有,却独独没有的那一种,给了他……”
“那如果冥狱和我合二为一呢?”
47、一战归墟(上) 。。。
“师兄说笑了,师兄如何会同那种魔头,合二为一?”她笑笑,律令这个玩笑,可是开得不着边际了。便清清嗓子,严肃起来说道:“倘若那魔头真的附了身,占去了律令兄的身子,我定将他从你身中抽出来,两剑下去,一剑斩首,一剑刺穿。”又浅浅笑了一丝,苦味自知:“辛灵就是豁出自己性命,也不会叫冥狱伤害你半分。”
“呵呵。”律令也讪讪笑笑,亦带着苦味——她心中想,果然只有律师兄懂我。
却不知,律令笑的是另一番不是滋味。她要将他从自己身子里抽出来,两剑下去,一剑斩首,一剑刺穿?
到真像极了那日斩杀公鸡的招式,只是不知是否同那日一样决绝?
“阿灵,我们再喝几杯。”律令舍不得这个女人,却又带不走她。
奇怪了,再喝,想醉,却怎么也不能醉了。
“阿灵啊,你可愿不回去,同我一起走?”
她摇摇头。
律令便笑笑,早料到是这个答案,心里到竟能坦然承受——只是忍不住问。
“阿灵啊,那我们就再来喝几碗!”
喝了数坛,他又忍不住开口:“阿灵,你看这海茫茫,雾茫茫,我若乘一舟远去,正是碧天无际水长流。”
对面坐着的人,却是沉默,良久,缓缓撞过来一碗酒,洒出数滴:“一挂油,我们再喝几碗。”
辛灵毕竟是女孩子,又好喝酒,不久便有醉意了。却见律令还在喝,不扫他兴,亦是因为舍不得,她便也一直撑着继续喝。
“咚——”律令终于“倒”在了桌上。她不清不楚中见着,要去扶他,头上却是晕晕忽忽,终也“咚”一声趴在了他旁边。
良久,等她从醉中入睡,伪醉的律令方才睁开眼睛。见辛灵的脸就在自己眼睛旁边直面,她双颊红红,就是绕着的粉,开着的花。看了又看,目光缱绻难移。
还是挪开,趁其熟睡,离席远去。
滞步,回头再看一眼。终果断踏出步子下楼,亡其所在,叫她再也找不到律令这个人。
※ ※
待到辛灵醒来,睁眼第一件事就是去瞧律令,却发现酒在,碗在,旁边的位置上却是空空荡荡,律令早已不见踪影——他知她不舍,便连最后一眼,也不给她望。
世界上最交心的知己,就这样各奔天涯。
辛灵没去追,因知定寻不到。
她反而返回了归墟。
才上瀛洲,那苍鹫就盘旋过来,竟比公鸡先到——如此只剩她,是自己唯一的主人。
不管这坐骑是不是为师兄挑的,他都带不走。
轻轻抚摸苍鹫的羽毛,又抱起公鸡。
却发现诸位师兄,皆是手持兵刃法宝下来。她一路往上走,他们却是一路往山下下去。
“师兄,发生了什么事?”辛灵左看看,又瞧瞧,终于忍不住发问。
“唉。”一位弟子被她拉住,抖抖袖子,白衣也跟着飘。他着急又无奈地叹一口气:“辛师妹,你快上山去吧。此事与你无关。”
“灵儿,你怎么才回来?”前面人青衣方巾,正是掌门师傅陆焕。他见辛灵归来,急忙赶来:“镇魂被打碎,海上又有妖怪为非作歹。为师同几位山主商量了一下,决定派这归墟里所有的童男,全部下山去寻碎片,将那万枚碎片皆带回来。我和你师叔再发功,看能不能将纯阳镇魂重新还原如初。”
瀛洲禁情禁欲望,男弟子皆是童男身。怪不得她的师兄们,全部都下山入凡尘——就算不是童男,亦不得不混迹其中下山,不敢暴露啊!
“灵儿,为师和诸位师兄走后,这瀛洲便交由你掌管,为叫你邹师姐辅佐你,定要小心谨慎。”
那邹师姐,就是以前一起同她去吴峤参加比武的邹娉婷。
当年同去的还有律令,只是今天夕安在?
“灵儿?”陆焕见她走神,稍有不悦。
“是,师傅。”她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道:“徒儿定当与瀛洲共存亡,不负师傅所托。”
“嗯。”陆焕啧啧欣慰,态度立马就好了起来——他对辛灵总是特别的宽容和偏袒,就像宝贝。
※ ※
五山的男童子,在七日之内,尽数下山去。吴峤允许结发做夫妻,方壶多女将,这两山还有些人。像岱舆和瀛洲,都是山主领头下去搜寻,女弟子又少,皆是人烟寥寥,整座山都空空荡荡。
瀛洲里便有女弟子抱怨:“山上人这么少,清净得无趣。”
“哎呦,你还好意思抱怨。抱怨的时候想想蓬莱吧,听说方师叔下了山去,如今那里只剩得两个人。”
“要不是看她是个东海公主,蓬莱怕是一个人也没有吧,那才是真好呢!”
“呵呵,蓬莱里面,不是还有个沈道长么?”
“呵呵。”
“嘘——”
“呵呵……”
“辛灵来了!”一女低喊,本来围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弟子,顷刻间做鸟兽散。各忙各的,仿佛从不曾攀谈。
她却早已听到,只不道破。依旧神色不改地从她们身边经过,遇着一个人,便礼貌地点点头,敬若宾客。
“咯咯咯——”只有跟着辛灵后头的大公鸡不讲人情,冲她们乱叫。
“辛师妹,辛师妹,不好了!”五六个女弟子,踉踉跄跄爬上这边来,白衣都跌了一身的尘。
“怎么了?”辛灵急忙赶过去。
“有,有妖怪杀进归墟里面来了。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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