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样一个动荡不安的时期,在十月暮秋的一天黄昏,一顶简朴的小轿悄然从北门进了金陵城,八名风尘仆仆的汉子锦衣怒马护佑在小轿周围,人人面容冷峻,一脸肃然,虽然只有寥寥数人,却如一支训练有素的小型军队,令人不敢正视,这排场与小轿的简朴不太相称。一行人进城后也不停留,径直往天外天大酒楼而去,无须通报便从侧门进了天外天酒楼的后院,直到进了二门,小轿才在庭院中停了下来。
沈北雄与白总管早已候在那里,不等小轿停稳,沈北雄已抢先一步上前掀起轿帘,轿中是个须发花白的青衫老者,看模样只五十出头,满面的沧桑和粗糙的皮肤使他看起来不像是个养尊处优的主儿,尤其他那骨节粗壮的手,倒像是个劳作了一辈子的贩夫走卒,但富可敌国的沈北雄对他却异常恭敬,亲自为他撩起了轿帘。
老者弯腰钻出轿子,跨过轿杆时脚下突然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沈北雄赶紧伸手扶住,满是关切地问:“柳爷这腿……”“唉,今晚大概又要下雨了。”老者揉着自己的腿,眼里满是疲怠,一旁的白总管也赶紧扶住老者另一只胳膊。在二人的搀扶下,老者才一步一瘸地进了一旁的厢房。
“这腿是越来越不中用了。”在床上盘膝坐定,老者边揉着自己的腿边感慨道,然后示意立在床前的沈北雄和白总管,“你们都站着干什么?是不是显示你们都有一双好腿?”
“不敢!”二人笑着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沈北雄赔笑道:“我前日刚从一药商手中买下一具完整的虎骨,正琢磨着泡两坛虎骨酒孝敬柳爷呢。”
“别尽他妈干些拍马屁的鸟事,”柳爷瞪了沈北雄一眼,并不领情,“我让你带着数十万两银子来金陵,可不是要你买什么虎骨。”沈北雄忙示意随从退下,待房中只剩下三个人后,他才掏出几本账簿递给老者:“柳爷请过目。”
老者细细翻看着账本,眼光闪烁,满面的疲怠一扫而光。沈北雄在一旁小声解释道:“我带来的银子几乎全打光了,也仅拿下数百间商铺,有些铺子是金陵苏家名下的产业,照你吩咐我没碰他们,还有些铺子背景复杂,我也没有轻举妄动。下一步该怎么走还请柳爷示下。”
老者仔细地看完账本,很不满意地摇了摇头:“你还是太过谨慎,缺乏大气势,许多繁华地段的铺子都无法拿下。下一步你要提高收购价,在现在这基础上再加三成,不信这些大的商铺不吐出来。”
“加三成?”沈北雄目瞪口呆,“目前金陵商铺价钱几乎上涨了一倍,再加三成,我们哪儿有那么多钱?”
“你守着那些没用的房契地契干什么,”老者教训道,“把它们抵押给通宝钱庄,自然又有几十万两银子到手,这样边买边押,几十万两银子能干成几百万两银子的大事。”“这……风险是不是太大了?”沈北雄犹豫起来。老者不悦地摆摆手,“风险你不要管,照我的话做就是。”
“咳咳!”一直不曾说话的白总管突然清了清嗓子,小声插话道,“柳爷,咱们这次来金陵是为对付公子襄,属下实在不明白买这么多商铺和对付公子襄有什么关系。”
老者扫了白总管一眼,反问道:“你俩也跟着我追查了公子襄几年,可发现他有什么致命的弱点?”
沈、白二人对望一眼,立刻异口同声地答道:“贪财!”
“没错!”老者赞许地点点头,“我从七八年前就在追查公子襄,发现他对钱财的贪婪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从巴中首富叶家到扬州珠宝巨商汤家,无不是被他弄得倾家荡产,就连黑道漕帮他都敢去啃一口。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样致命的弱点咱们若不加以利用,岂能逮到这只狡猾的狐狸?”
“属下……还是不太明白。”白总管依旧一脸疑惑。
老者诡密地笑了笑:“咱们这次既然把公子襄引来了金陵,若没有一个令他心动的饵,岂能让他上钩?再说公子襄富可敌国,若不能让他把那些不义之财吐出来,又岂能算是成功?这次我就是要以他的方式赢他一回,让他也尝尝倾家荡产的滋味。”
沈北雄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而白总管眼中依然有些疑惑,正要再问,却听门外有人小声道:“柳爷,金陵知府田大人求见。”
屋里三人都是一怔,老者小声嘀咕道:“这家伙,消息倒还灵通。也罢,我既然来了金陵,总要见见本地父母官,让他进来吧。”
门外随从立刻应声而去,沈北雄与白总管也起身告辞,出门时正好看到一身便服的金陵知府田大人匆匆进来,也来不及与沈、白二人招呼,便匆忙进了厢房。
“哎呀,果然是柳爷到了,下官没能亲自迎接,恕罪恕罪!”田知府一进门便夸张地叫着,满脸的肥肉也跟着唇齿的张合抖动起来。老者在床上欠了欠身,淡淡道:“田大人在上,恕老朽腿脚不便,不能下床见礼。”
“不敢不敢!”田知府慌忙拱手道,“柳爷乃刑部红人,深得皇上器重,与福王爷更是过命的交情,下官能得柳爷接见,实乃三生之幸也!”
“田大人这么说可是乱了尊卑。”老者不紧不慢地淡淡道,“老朽不过一行将告老的小捕头,论品级尚在大人之下,该我去拜见知府大人才是。”
“柳爷千万别这么说!”田知府肥白的脸上顿时露出诚惶诚恐的表情,“您老可是皇上亲封的天下第一名捕,全国数十万捕快的总捕头,手握御赐尚方宝剑,三品以下官吏无须请示便可直接缉拿。古往今来,有哪个捕头有这等威仪?柳爷堪称公门中千古第一人啊!”
老者一脸漠然,只问道:“大人如何得知老朽来了金陵呢?”
田知府狡黠地眨了眨眼:“下官在朝中还有几个朋友,对柳爷这次秘密来金陵多少有所耳闻,知道柳爷不欲张扬,因此下官也不敢以知府身份公开拜见,所以才私下前来,望柳爷莫怪下官莽撞才是。今后柳爷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开口,下官一定全力配合。”
“难得你有这心,以后麻烦田大人的地方恐怕还真不少。”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都是官面上的客套话。眼看老者渐渐露出不耐烦之色,田知府终于忍不住问道:“近日听说杭州船泊司要搬迁,也不知是真是假?”
老者原本懒散疲倦的眼神蓦地一亮,跟着又淡然道:“这等国家大事,老朽微末小吏,岂能得知?”
田知府紧盯着老者的眼睛,意味深长地自语道:“难怪最近金陵商铺行情看涨,下官猜想这消息多半属实,柳爷以为呢?”
“也许吧,这等大事原不是我等能测度的。”老者模棱两可地漫应道。
田知府理解地点点头:“嗯,若是船泊司迁到我金陵,届时东瀛、琉球、瓜洲等地的商船俱从金陵上岸,而江南乃至全国的货物也将从金陵出海,那金陵的商机将陡增数十倍,水涨船高,金陵的商铺也将成为稀世珍宝啊!”
“呵呵,那大人该买下几间留给儿孙才是。”老者一脸玩笑,不过田知府却从这玩笑中听出了老者的话外之音,但他依然不敢肯定,便赔笑道:“下官正有此意,只是这传闻尚未证实,所以还要柳爷指点迷津。”
“不敢不敢,田大人高瞻远瞩,何需老朽指点?”二人相视而笑,眼里都有一种意味深长的笑意。田知府已知道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又闲坐了一会儿就赶紧告辞出来,步履比之方才已轻快了许多。待他走后,沈北雄与白总管再次来到老者床前,本想打听田知府此行的目的,却见老者神色怔忡,对二人轻声道:“把商铺收购价提高五成,要快!”
沈、白二人相顾骇然,白总管忙提醒道:“可是我们的银子几乎用尽,就算找钱庄借贷也需要时间,再说一般钱庄也没那么多银子周转啊。”
“我今晚就去见通宝钱庄的费掌柜,通宝钱庄乃皇家钱庄,有整个国库当后盾,要多少银子都没问题。”说到这老者似想起了什么,望向沈北雄问道,“公子襄有消息吗?”
“自从望江亭一别就再没有他的动静,也没探到他任何消息。”沈北雄忙把与公子襄望江亭一会的经过细说了一遍,见老者神情木然,他立刻又补充道,“虽然英牧没跟上公子襄,不过却发现另有人也在追踪他,是原巴中首富叶家的二公子,想当年叶家败在公子襄之手后,他便发誓要报此仇,是公子襄众多仇家中比较有头脑的一个,所以我把他请到了这里。”
“你不该让一个陌生人接近咱们,”柳爷皱了皱眉头,“再说对这种富家子弟也别抱太大希望,你查过他的底细吗?”
一旁的白总管忙道:“我让两个兄弟这几天去了趟巴中,顺便还去了唐门,从了解的情况看,各方面都相符,应该没问题。”柳爷的眉头依旧没有舒展:“即便是这样咱们也不能掉以轻心,况且他也未必对咱们有用。”
“我当初对他也没抱多大希望,”沈北雄笑道,“不过后来才发觉,在某些方面他对公子襄的了解比咱们还要深,他对公子襄的仇恨使他不惜用一切代价和手段来追踪公子襄,比任何人都要执著。”
“我不信这世上还有谁比咱们更了解公子襄。”柳爷撇撇嘴。
“我是说在某些方面,”沈北雄忙解释道,“比如我们以前就不知道公子襄崇信黄老之术,同时又极爱清静,不喜欢与俗人打交道,除了一些炼丹修真的道士,几乎没有任何朋友。”
“他有这种毛病?”柳爷若有所思地抚须沉吟起来,“如果是这样,他这次来金陵,很有可能会选择偏僻的道观落脚,这样不仅可以时时请教那些炼丹修真的道士,也可以避开城中捕快的追查。”
“我也是这样想,”沈北雄笑道,“所以派出十多个兄弟密查金陵城附近方圆数十里范围内的道观寺庙,因为人手不太够,我还让百业堂也帮我追查。不管有没有意外的收获,至少不会损失什么。”
柳爷点了点头:“你这一说,我对这位叶二公子倒有了些兴趣,现在就想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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