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傥没来得及谦虚两句,卢绣儿又说:“你知道身为女儿家,最大理想不过出嫁从夫,相夫教子。今次皇上能钦点我总理御膳,是天赐良机,让我可以做点不寻常的事。”她清亮的眸子盯住苏傥,“要做就一定要做最好,不留遗憾,让皇上和诸位大人此生难忘。”
苏傥为她的高远志向感佩,赞赏了两句,感动之余好心提醒她:“小姐,是不是你明年仍打算操办寿筵?为皇上效忠一年又一年?”
不管她是否乐意,他明年到这个时候,一定要远走高飞,能溜多远溜多远。
卢绣儿坚决摇头。明年,她花容月貌该嫁为人妻了罢,理想嘛实现一次就可了,经常重复就是辛苦劳动了。
“那你就不要想着完美无缺。不然后来者会被你的完美逼得很惨,而这后来者多半是你病愈出山的老父……”苏傥叹气,其结果可想而知。
苏傥在劝解卢绣儿的同时突然想到,他以往追求的完美食物,是不是像卢绣儿想要的完美寿筵,无暇的事物其实并不该存在,因为绝对会把人逼疯。
卢绣儿一怔,好像他说得有道理。如果上至天子、下至百官都赞不绝口的话,不是她明年仍要出山,就是老爹会扛不下去。
“你无所不知的时候,蛮可怕的。”卢绣儿凝视他的眼。他昔日阴损的言辞就是有什么说什么,现在直言不讳告诉她所有想法,让她直面事实,一时总难以接受。
不过,她承认,她是太追求完美了。苏傥让她清楚认识到这点。
“咦,你被我的博学多才倾倒了吗?”苏傥嬉皮笑脸粘上来,“我可不是终日无所事事的草包公子!我只是习惯自由,过了礼部的省试后没有再考,不然……”
“不然你准是个饶舌状元郎!是不是?”
苏傥一个劲点头:“再对也没有。果然知我者卢绣儿也。”
卢绣儿笑,或许,她是给自己太大压力了。那么,整理三份菜谱交给皇上,看他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寿筵,再以绝佳的手艺给他惊喜吧!
次日,苏傥把修订后的三份菜谱呈给皇帝。
“很好,尚食局这回用了心。每种菜谱各有心思,足以媲美卢爱卿当年所拟。这样罢,朕不想你们枉费了心血,就把这三种菜谱的菁华合而为一,取其中最好的做来。”皇帝满意地合上他交出的答卷。
唉,果然皇上老人家有点儿好大喜功,跟卢绣儿一样喜欢求全,苏傥一听就头大。如果给你三个美女挑,你偏偏要集中她们优点的,结果只能是四不像。
没奈何,圣旨还是要遵守。苏傥实在想不通所谓菁华是什么,如果说是主菜,那只能挑挑拣拣择些出来,可是这三份菜谱讲究不同风格,勉强杂糅在一处,按他的话说,是绝对没有幸福的。
苏傥垂头发愁,正在叫冤喊屈的时候,乐安公主适时出现了。
“浪晴说你来交功课。”乐安公主朝他眨眼。苏傥连忙挤眉弄眼,叫她在皇上跟前美言。
放心,乐安公主丢去一个会意的眼神。桓浪晴向她抱怨了多日,说再见不到好友苏傥,他就快闷死了。算啦,是时候解救可怜人,让这个被推到监理宝座的逍遥公子过过安逸日子了。
皇帝见乐安公主来了,心情大好,呵呵地把手上的呈表递给她。
“皇儿你看,想在寿筵吃什么,朕叫尚食局给你多做。”
“父皇,依儿臣之见,群臣在家多食家常菜,而您平日里赐宴,不乏养生为本的菜式。前两种菜谱都定得保守了。朝廷恩科新取了不少人,朝中气象一新,若这回的寿筵能新鲜奇妙,既维持各处地方菜的特色,又能出人料想除旧革新,我想一定适合大多数人的口味。父皇说对不对?”乐安公主拿过菜谱,扫了几行就立即得出这结论。这丫头做惯老饕啦!
终于,金口一开,圈定了第三份菜谱,苏傥心中大石落地,暗暗朝乐安公主送出拇指。
这第三份菜谱凝聚了他们最多的心血,不少菜肴从民间、古籍和域外搜集而来,更有卢绣儿和他呕心沥血的独创。苏傥心中忽然有种胜利在望的狂喜,他们的努力毕竟没有白费,世人即将看到他们两个平时绝少机会展露才华的人,显现真正的实力。
第 12 章
万寿节寿筵,在一片歌舞升平、吹拉弹唱的喜庆氛围中拉开帷幕。皇帝祭祖后回到宫城内,教坊诸乐齐鸣,群臣簪花向皇帝跪进寿酒,皇帝赐酒,礼节繁琐热闹,不一一细书。
卢绣儿换上翡翠裙,光彩照人,像仙鸟穿梭在宫廷。她特意选了红蕉、玉桂、朱槿、建兰、茉莉、素馨等花草各一千种分置在麟德殿、承芳宫内外,使清香满庭,凉意层叠。而荔枝、杨梅、枇杷、紫菱、木瓜、金桃等解暑驱热的水果,更是遍布各席以便取用,另备了姜蜜水、椰子酒和酸梅汤等解渴冰饮。天虽热,可一进宫殿中人就舒爽下来,配上妙乐清歌,仿佛瑶池仙境。
等各部院重臣、后宫诸妃各自分别入席,卢绣儿退回尚食局。她紧张得坐立不安,一面催促厨师们小心烹制,一面时不时往两处宫殿张望,看络绎不绝的送餐队伍来来又回回。
苏傥奉旨向皇上介绍菜肴,刚说了两道菜,皇上已被色香味迷住,顾不上听他罗嗦,伸筷尝了个痛快。苏傥闲下来,稍微饮了两杯酒水解暑,就回尚食局看卢绣儿。
“怎么样?皇上说什么没?”卢绣儿一见他就迫不及待地问。
“他夸你青出于蓝,简直是伊尹再世!”苏傥喜悦地说。皇上对卢绣儿的夸赞,比夸奖自己更令他飘飘然。
“这如何使得。”卢绣儿不觉汗颜,伊尹是商汤时的名厨贤相,她不过是筹备了一席寿筵,哪里比得上。
“哦,我差点忘了。皇上每吃一道菜,就有一份赏赐,估计一会儿香影居要堆成山了。连你爹在麟德殿宴上,皇上也钦赐白玉双莲杯让他饮酒,沾了你的光。”
苏傥说完,赏赐物品的太监陆续走来,放下蔷薇露、七宝金器、银盘盏、翠叶滴金牡丹、紫番罗水晶注碗、真珠香囊等物,光华璀璨,满室生辉。卢绣儿以前虽收到过御赐之物,却从没今次的隆重,又想到老父因她在人前风光,一定老怀畅慰,不觉微湿了眼。
“这些要是我家的聘礼就好了。”苏傥感叹地说,忽地一搂卢绣儿,在她耳垂边轻吻一下,急促地说:“绣儿,我若再提亲,你不会不答应吧?”
卢绣儿心跳不已,他浓烈的气息吹得耳朵痒痒的,推又推不开,酥软了身子喃喃地说:“你说什么呢?”
“我说,如果你今晚酉时肯在宫城门外等我,那我明日就上你家提亲。”
苏傥说完松开两臂,深邃的眸子一动不动望着卢绣儿,白皙的脸上出现罕见的红润,不,也许是红晕。哎呀,他害羞了。
卢绣儿看得痴了,他还牵着她的手,温热而贴心的暖啊。她低下螓首,轻得不能再轻地说:“你等我。”说完那句,她方定下的心又想到了成茗,一下慌了。
苏傥喜上眉梢,蹦了老高,又笑又跳冲出门去。
卢绣儿怔怔看他离去,兀自想着心事。成茗至今未对她表白过一个字,除了那日在翠薇居,他说,“我一直在找你。”他找到了,就不再说什么,仿佛以为他们会心有灵犀。可她需要他的温存细语,肯定地说出他对她的心意。
倘若就这样嫁给苏傥,她隐隐有一丝不甘心。
过了没一枝香的时辰,苏傥喜滋滋地转回来,拉了她的手说:“麟德殿的那些老臣们胃口大开,正吃得欢呢。新科进士们更爱饮你改良的蓬莱春,还有那份麻油熬鸡,一端出去就被抢光了。你想去看看不?”
卢绣儿喜不自胜,又问:“承芳宫的娘娘们呢?”
“那里都是女眷,我怎去得?你自己去看!”
卢绣儿一想她是开心过头,转念笑说:“你笨呢!只管问裕仁他们,每一巡哪盘菜最先吃光了撤下,不就知道她们最爱吃什么?”
苏傥一拍脑袋:“果然是我笨了。你等着,我再去。”
他去了片刻,很快冲回,兴奋地说:“驼峰炙、黄金鸡、五生盘、赤明香,皇后娘娘说再上一份!”
卢绣儿开心地鼻子一酸,险险要哭。苏傥轻轻刮她的鼻子,嘻嘻一笑说:“你悬着的心事该放下了。”
“都是你的功劳。”卢绣儿低声说。
“不,我没做什么。”苏傥凝视她,“对了,寿筵之后,你想做什么?”
“我?离开京城,别让皇上再找到我。”卢绣儿笑说。
“咦,不是说好了寿筵后,你就嫁给我的吗?”
“我几时说过?”卢绣儿又羞又笑,“何况你若还在京城,我肯定不嫁。”
“嘻嘻,你以为我那么傻,留着等皇帝老儿抓差?当然有多远走多远。何况能携娇妻周游列国,是多么美妙的事。”苏傥的心跟卢绣儿相通,寿筵后再不走就是傻瓜,皇帝老儿岂能放过他们?一准被抓到宫里做苦差。
“谁是你的娇妻?想得美。”卢绣儿嘴上虽这样说,心里却是甜的。
对,一定要让苏傥带她游历五湖四海,她不想再做困在笼里的鸟,想到那广阔的大江大海、草原冰山,她兀自心旷神怡。唉,若是嫁了成茗,他是京官,她少不得被羁绊在京城,卢绣儿想到这一层,不觉一惊。
她这样摇摆不定,难道看不清心底里爱的是谁么?
这时皇后遣了宫女,请卢绣儿同席宴饮,以便解说诸菜色的妙处。卢绣儿去后,苏傥琢磨时辰快到,亲去麟德殿,向皇上跪呈此次寿筵最盛大的一道点心:“普天同庆”。
这道菜的灵感来自卢绣儿某次翻书,发觉五代时有位叫赵雄武的人,曾在家中做过一种特大号的饼食,要用三斗面才能擀一次,饼成后有几间屋子那么大,即使是宫廷宴会,所有人也吃不完一张饼。
卢绣儿起了好奇,虽然饼的制法已经失传,可她不甘心,硬是在尚食局反复试验,终于做出一枚可以铺满整个麟德殿的大饼。
麟德殿外数十亩空地上,千名御厨捧了那枚“普天同庆”的巨饼,向皇上缓缓展开。全殿上下顿时轰动,赞叹声喧哗声传到承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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