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厨艺等到基本功扎实了以后,就要博采众家之长,所以外出偷师是卢骏必备的功课,顺便带了卢绣儿一同研习。卢绣儿对京城一地的饮食业比京兆尹更为熟悉,称得上了如指掌,三逛两晃就转进一条小巷,来到一家香气四溢的胡饼店门口。
“面脆油香新出炉。”卢绣儿喜滋滋地买了两块棕黄色的白肉胡饼。
微微烫手。卢绣儿迅速丢了一块胡饼到苏傥手里,他接了,一种朴实无华的香气从鼻端钻进,直入脏腑。
咬了一口,松软香甜,引得他馋涎上来,三下两下吞掉了整块。卢绣儿望着他唇边的一颗芝麻偷笑,却不提醒,低下头用秀丽的小嘴慢慢地咀嚼滋味。
这样子和平相处,实在仿佛一对青梅竹马的知己呢。
“还有什么好吃的?”他的样子像足了饕餮,张牙舞爪准备大吃一场。
“邻街的散酒店有一道羊血粉羹,只要五文钱。”卢绣儿眯起眼,感叹地回想那清醇美味,“可吃了就放不下,店主人一日只做百碗,不晓得有没有剩下的。”
苏傥半信半疑,有这样的神品,他怎么从未听说。
“像你这样的公子哥儿,恐怕从来不进那种小店吧?”卢绣儿看透他心思。
“是。”他乖乖承认。京城七十几家大酒店,他逐一吃遍。再次一等的有百余家,也逛得七七八八。要他去那种看上去品质不良,狭窄逼仄的小店里吃食,太自降身份。
何况,他不认为小店里会有真正的美味,若是有,早该发财扩充成大店了。他爹爹是买卖人,把小生意做好了,慢慢就成了大生意,是人就不会放过赚钱的机会吧。
卢绣儿领了苏傥,拐进旁边那条街。走没几步,就见有长条队伍排着。
“喏,就是那家!”
“啊,晚了……”苏傥看出情势不妙,语气里不无可惜。
“别急,我认得老板,请他多做两碗。”卢绣儿善解人意地一笑,轻巧地绕过人群,直穿大堂,和店铺老板打了招呼。那老板立即到后面厨房去吩咐。
苏傥赶忙抢了个位坐下。
“卖完了——”这一句吆喝响起,继而是很多人的哀叹声。
苏傥捧了热腾腾的羊血粉羹,自觉比那些人幸运得多。先嗅一下,浓香扑鼻,用汤匙挖了一勺,放入嘴中。咦,果然和以往吃过的羊血粉羹不同,别有股嫩滑爽口的感觉,犹如极嫩的豆腐脑,入口即化。却又因加了特制的香辣麻油,鲜爽中带了刺激,熨帖地抚慰着他的嘴和胃。
“果然好吃!”苏傥吃了个稀里哗啦。
末了,把汤汁悉数舔尽,他问店老板:“爱吃的人那么多,为什么不多做两碗?”
“多了就没人稀罕,再好吃也经不住天天吃。”店老板憨厚的回答,引来卢绣儿会意地一笑。
苏傥哑然,这跟他挑剔吃食的道理是一样的,得不到才会比较有渴望。
任何一盘菜都经不住朝夕相对,那么人呢?他和卢绣儿要面对面一个月之久,以他容易生厌的个性,能受得了么?虽然,目前他倒是一点不讨厌她。
大概是由于吃了两样她推荐的美食,他的高傲又在隐隐作祟。
“我带你去一处,尝个不赖的点心。”
苏傥这回的笑颇为真诚,编贝般的皓齿让他的笑容越发英气逼人,卢绣儿顺从地点头,由他带了自己穿街越巷。
刚走了百步,苏傥眉头一皱,招呼不远处的轿夫,卢绣儿讶然,他居然考虑到她是否会走得辛苦。原以为这个富家公子眼里只有他自己。
舒服地坐上青布小轿,一上一下起伏的轿子,让卢绣儿的情思亦跟着上上下下浮动。是这个臭小子有所改变,还是她受了他的蛊惑,被他伪装的诚恳欺骗了呢?唉。
卢绣儿总是忘不了初见时他恶劣的行状,过往既然恶名在外,苏傥的根性想必好不了。
成茗。每次她意志游移不定,绮思浮沉时,她就要想起这个缘悭一面的男子。他怕是已忘了灯会偶遇的她了罢。那跌落尘埃的花灯,造就了一段情深缘浅的相思。她提的是莲花灯吧?被那个采莲人拾起。而后那一个时辰畅游灯会,他陪着她,犹如一场醉生梦死的欢宴。
曲终人散。
轿子忽然停了。掀开轿帘一看,“沉香阁”,这可是京城最有名的茶楼呵。
苏傥先要了浙江名茶“顾渚紫笋”,这是年年进贡的急程茶,每年须在清明前十天起运,快马加鞭赶赴京城。卢绣儿晓得它的名贵,苏傥一上来就喊了这极品的好茶,可见对她十分重视。
又或者只是他不想丢面子罢了。卢绣儿这样为他的行为解释,虽然宁愿相信第一感觉。
“你来过此地吗?”苏傥问。
“花费太贵,家父仅带我来过一次。当时喝的是寿州黄芽。”
苏傥点头:“那也算得上妙品。可是比不上顾渚紫笋香如春桂,色如秋菊,恰似琼浆玉液。”他侃侃而谈,令人忘俗,神采飞扬的样子与平日里的无赖判若两人。
卢绣儿微笑,茶未上,人已醉。在茶楼优雅的氛围中,他和她的心亦沉静了,撇去了浮光掠影的烦躁。
两人等了一阵,茶楼烹好了茶,以黑瓷兔毫茶盏,盛了鲜嫩高香的顾渚紫笋敬上。卢绣儿小心翼翼地捧起,闭起秀目,沉醉地轻轻闻着。
苏傥玩味地凝视她微皱的鼻梁,小巧挺直,配上她润泽的红唇,比那名震天下的茶汤更吸引他的视线。
卢绣儿睁开眼,苏傥慌忙移目,指了茶汤说:
“这是由天下第一泉——镇江中泠泉水烹制的。”
卢绣儿惊讶:“真是从镇江取来?”
“姑且相信。”苏傥眨了眨眼,“泉水是一定的,至于是否取自镇江,如果你信它是,舌尖的滋味,是不是会好些?”
卢绣儿失笑,特意抿了一口:“果然,非同凡品。”
她嫣然一笑,犹似含羞的昙花突然绽放,那一瞬间令到他神魂颠倒。
那一瞬像错觉,她又如兰花,静静地捧茶不语,只顾醉心品茗。
沉默中幽香弥散,隔壁有琴声悠然而起,如高山流水,铮铮然泠泠然。
“凤辇寻春半醉回,仙娥进水御帘开。”卢绣儿不自觉地吟哦了一句。在宫中也曾尝过顾渚紫笋,却不如此间烹制得法。又或者是品茶的人,有了别样的心境。
“牡丹花笑金钿动,传奏湖州紫笋来。”苏傥漫不经心地对上后一句。
原来他不是那么不学无术,卢绣儿抑制不住的好感,更上层楼。
“苏公子!”一声清啼娇柔地传来。苏傥抬眼一看,却是京城名媛伍夫人,身边陪伴的也是熟识,德威将军之妻赵夫人。
卢绣儿眉头一紧,很快散开。这伍夫人以去世的老侍郎亡妇之身,千金家产,在京城略有薄名。瞧这一声软中有甜的亲密称呼,两人的交情可不一般。
“两位夫人也来喝茶。”苏傥客套地一笑。呀,刚刚培养的好氛围,一下都不见了。
“是啊,苏公子不是不知道,我们天天来。倒是你呀,多日没见。”
伍夫人一说完,赵夫人急忙补充:“我可知道苏公子都在忙什么呢,皇上钦赐的差事,万寿节的寿筵可就全指望苏公子了!如今,他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
“有这样的好事啊!苏公子真不是平常人呢!先说好了,寿筵上替我们姐妹留个座,我一定要亲自品尝苏公子苦心安排的寿筵!”伍夫人呵呵笑着,把卢绣儿当成透明人。
这些吹捧在苏傥听来有些刺耳,特别是在微愠的卢绣儿跟前。他看出她的好脾气已经到此为止,估计这两女人要是再罗嗦下去,她又会抄起——这里只剩茶托——扔过去叫她们闭嘴。
奇怪,往日他听到这些话,虽不能说十分受用,但飘飘然总是有的。现在只觉比那恶心的菜还让他想吐。
“嗳,我们不妨碍苏公子饮茶。”伍夫人似乎发现他脸色有异,识相地说了一句。
两人刚离开,苏傥似笑非笑,对卢绣儿说:“从来佳茗似佳人。”
这句话他原本想赠与卢绣儿,可此刻溜出嘴边,倒十足成了送给前面两位夫人的。说完了自知失言,又懒得解释,一笑了之。
卢绣儿不是滋味地想,他果然风流成性,艳名在外,勾搭了不少女子。想到此处,粉脸不觉拉长。她没了笑容,苏傥立即靠近,柔声说:“喝茶消了食,你该有胃口吃点心了吧?”
卢绣儿记起他原本是带她来吃点心,可这时全没了胃口。她又不能做出在意的样子来,总不能告诉苏傥她在吃醋吧!
虽然,她好像真的有点吃醋哎!可卢绣儿拒绝承认。
苏傥叫上酥油饼,上尖下圆,形似山峰,峰巅皑皑白雪却都是糖。卢绣儿没好气地看了一眼,不就是酥油饼,谁没吃过。却见苏傥把饼上的白糖抖落盘中,把饼翻过来,恰似一只尖底小碗。
卢绣儿看他摆弄,突然恨恨地想,这酥油饼就是苏傥,对了,苏傥的谐音不是酥糖嘛?回家就做块酥糖狠狠吃了。想到了解恨的法子,她当即一笑,先吃了酥糖的大哥酥油饼再说。这吃法还真有趣,把他大哥翻个底朝天,再一口口咬了。忽然又皱眉一想,不对啊,把人翻过来的话,岂不是先从脚丫子啃起?咿——好恶心!
好在这酥油饼吃起来脆而不碎,油而不腻,十分爽口。卢绣儿吃了一半就全饱了。
苏傥哪里晓得她一下子转那么多念头,见她眉开眼笑吃了饼,以为她心情大好。眼见时辰不早,两人茶足饼饱,是时候回去拟定菜谱了。
哎呀,想到这个菜谱苏傥又开始头疼,卢绣儿的手艺精妙有余,但内涵不足,他该如何跟她解释呢?
一回到尚食局,端木良急得什么似的,老远看见他们就奔过来。
“出什么事了吗?”
“师妹你到哪里去了,失踪了大半日。”
“桓郡王没说吗?”
“他就一直坐在香影居里看书,连乐安公主叫他也不去。”
苏傥的脸沉下来。桓浪晴啊桓浪晴,看来我不使点手段,你是不会放过卢绣儿……和我了。他认定了桓浪晴是想借卢绣儿捉弄他苏傥,因为桓浪晴看上那个平凡的卢家小姐的可能性等于零。
桓浪晴看书看得快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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