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也知道的,两下世道是挺不错的,没有战争也没有内乱,咱们小老百姓只要肯拼,就能活下去,唯一怕的就是官。”
“官?”阮卧秋开口:“为什么要怕官?”
“爷,您是宝贵人家,难道没给高官好处过吗?我铺子每装卸就得缴点保护费,地头流氓早就跟官府打点好,咱们老百姓也只有认命了。”店老板对着她低声道:“小公子,你最好小心点,前两天我还瞧见知府大人的独子在这附近走动呢……”
“知府大人的少爷跟她又有什么?”阮卧秋的眉头已是打成结了。
“知府大人的独子前阵子才闹出事来,强抢民女,人家告上衙门,最后被知府大人压了下来,大伙敢怒不敢言,您没见最近街上少了很多闺女走动吗?”
杜三衡见他脸上沉下,连忙压住他的手,对着店老板笑问:
“我瞧,也不见得所有的官都是如此。我记得我小时候有个姓阮的高官,挺为百姓着想的……”指下的手臂动了动,她不理,继续:
“他为赴法场救人,牺牲了一双眼。店老板,你瞧,还是有这种好官的。”
“有吧?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记忆来来去去,就是没这印象。
她微笑笑着请店老板再端碗肉酱来,这才放开手,笑道:
“阮爷,你只吃了半碗呢。若不吃太浪费了,就给我好了。”
见他不理,她暗叹口气,又笑:“好吧,你一定是在计较无人记得你了。”
“胡扯!”他终于开口:“我计较这做什么?”
“那阮爷在惦记着什么呢?是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官呢?不对,你又不笨,必知世上不管任何人事,都会有好坏。那就是……你还想当官了?”
他眯眼:“杜画师,你认为我这么不争气吗?连成了瞎子都想负累朝廷?”
“可是,你骨子里一直是官啊。”她笑。“你一点也不 我。我一向及时行乐,爱做什么就去做,就算哪日我当了官,有人找我贪污,我心头乐了就去贪;……不开心那就算押我入牢,我也不理。你跟我完全不一样……”忽然改了话题,道:“不得这人,打我来你府里作画后,心里一直有个疑问。”见他在听,她笑。“阮爷你一表人材,为什么会任由自己跟 府一样,逐渐成为衰败的废墟呢?”
他闻言,斥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阮府变成废墟?”
“你不知情吗?”她讶问:“既然陵府留下的都是你熟悉的奴仆,那一定十分有限,阮府到底有多大,这些下人能不能顾及每个地方,你一定很清楚。”
凤春从未跟他提过……是打算不让他烦心吗?对他未免太小心翼翼了!
“阮爷。”她的声音从对面移到左手边:“杜某还有一个疑问。”
“杜画师,你的问题真不少。”
她笑叹:“只有今天才会。平常我可是眼不见为净呢。”
“你到底要问什么?”
她的气息微微向前倾,更加贴近他。他皱眉,几乎可以想象她那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阮爷,为什么一定要当官才能为百姓谋福呢、现在的阮卧秋,就不行吗?”
他转头瞪着她——事实上,是瞪着一片黑暗。黑暗之中,她又成形了,五官还是模糊着,但确定不漂亮,身子隐约带白,迷雾始终覆盖着她完整的身躯,唯一他能确定的就是她话中有话。
她想说什么?拐了这么一个大弯想暗示他什么?
一个画师能懂什么?
“唉?”她忽叫。
“又怎么了?”他不悦道,总是无法预料她下一步。
“阮爷……”那声音如耳语,边他不得不仔细聆听。她嘴里的气息轻轻喷在他的耳畔,令人发痒。“你身上有没有带碎银?我刚买了颜料跟伞,把钱都用光。没钱吃霸王饭,会被店老板打的。”
“……”
第五章
“多亏阮爷的玉佩,不然今天咱们兄弟俩真的要落魄在这家饭铺子里了。”身侧背着颜料,一手扶着他,一手拿着伞。
他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唉,每天他的脸色总是要臭上这么几回,真不知道他有没有一整天都笑的模样。算她多嘴,竟然跟他聊起为官之道,以往,她的确是眼不见为净,今儿个是傻了脑吧。
“阮爷,你气啦?”她讨好地笑:“下回若再发生这种事也不打紧,咱们就来卖个字画,对于画画,我可专精了。”
“你以为还有下次?”她这散性子,怎么会以为他还会跟她再出门?
“出来走走也是件好事,阮爷不肯那就算。下回我找二郎出来便是。”
他咬牙,心里一股怒火又波涛汹涌掀了上来。她的语气象是只要有人陪,任何人都可替代似的。
“唉,那有顶轿子,我去雇吧,阮爷你等等——”
声音很突兀的消失,阮卧秋直觉不对劲,要抓住身边扶他的小手,却扑了个空,仿佛她突然被人往后拉走。他立刻伸手再抓,只抓住她脱落的方巾和飘扬的……发丝?
他心一跳,马上喊到:“杜画师!”
“糟,是知府大人的少爷!”陌生的声音轻呼,来自左边某家店铺,随即他听见门被关上的巨响。
知府大人的少爷?
那几个字在他耳边轰轰作响,想起店老板的话,他心里更为焦灼,没听见那已经习惯的脚步声……四周全是杂乱的足音,好性有个人被拖着走……是杜三衡吗?
眼前尽是黑暗,根本无从揣测!知府之子拖着她走作什么?他双拳紧握,对着四周怒喊:“杜画师?”
努力侧耳,只听见几名汉字的笑声。
他咬牙,容不得那无力感在此刻纠缠,他再度压抑怒气,喊道:
“知府大人之子在此吗?”他声若洪钟,同时,他不理前方有何阻碍,在黑暗之中循着那杂乱的足音上前。
有人在笑,他不理是为何而笑,只往前直走。
他眼瞎,自然没有看见杜三衡被人用力捣住嘴,一路要往小巷子拖去。
“哎呀,我就说没看错,果然是个女伴男装的俏姑娘。啊,好香好香,怎么会有这么香的身子?脱了衣服是不是更香呢,小美人?”在她耳边淫笑不断,直凑着她闻着。
杜三衡用力要拉开那几乎闷死她的巨掌,却发现男女之差有多可怕。
双足踢着地,眯眼瞧见阮卧秋一脸怒气,直往这里走来。这个笨蛋,明明看不见,还要趟进这混水吗?
“知府大人之子,请放开杜姑娘!”阮卧秋边上前边沉声道:“关天化日之下,公然掳人,依万晋法是有罪的!”
“哼,这是你的相公吗?可一点用处也没有呢,小美人。”
吹在她耳边的气,是一股令她极为厌恶的气味,让她差点晕了过去。
“呦,是个瞎子呢,小美人,你配这种瞎子也真是浪费了,不如跟着小爷一块吧。对了,你说,要让你相公就在这大街上盲目寻人呢,还是给他一顿好打?”
阮卧秋似是抓住了声音的源头,不怕撞到东西,直往这里快步走来,嘴里说什么,她也听不真切,只知八成又是一些律法。她心思移转极快,注意到她一直在侧耳倾听,她猜他是不停说话,想引起对方注意。
她半眯着眼,快要糊掉的视线注视着阮卧秋,然后放掉全身力气,当是被闷昏了,再趁着身后男人不察,从腰间抽出小小的雕刀,用力刺进他的手掌,其力道之重,连自己的脸颊吃痛也绝不松手。
男人的痛呼,让阮卧秋顿时停步。
“贱蹄子,敢这样伤小爷?”吃痛的放了手。
杜三衡连忙屈身钻出,使劲划过另一个奴仆的手臂,毫不留情。
她眯眼,哼笑:“想动我,也得看我想不想被人动!”
“你胆敢冒犯知府大人的少爷?是不是不想活了?”
“杜某还想快乐活它个七、八十岁,当然得好好保护自己啊。”任由长发凌乱披肩,抿唇笑道:“若真有人让我活不下去,好歹我也要拖个垫背的,心里才快活!”
强掳她的男人身边走狗一拥而上,她眼捷手快,一脚踢翻铺子外的圆凳,那些汉子措手不及,摔了个大跤,她反身就跑,不料阮卧秋就在身后,撞个正着。她连忙把雕刀反手收回,这才没伤了他,正要叫她快走,她整个身子却被用力地抱住。
“杜三衡,你没事吗?”
唉,他这是在做什么?她会胡思乱想的。
“没事没事,豪发无损,不过再不走,我可能就会变成被强抢的民女啦。”她不以为意地笑,不忘拉住他的手,嘴里笑道:“靠左边,拐巷。”一点也不惊慌。
“你先走,别管我!”
“阮爷,我很象是无情无义的人吗?”她笑道。
他皱眉,注意到她语气如往常般轻浮。她没有被吓着吗?毕竟是个姑娘家啊。还是瞒着他?他问:“他们追上来了吗?”
她回头一看,瞧见那些狗仗人势的奴仆跌倒时,撞上一名贵公子,那公子的身后有不少的随身武士,多半也与官脱不了干系,便道:“狗咬狗,一嘴毛!”
拐了弯,正好看见有轿子停着。那轿夫急忙道:“爷儿,小姐,趁他们还没瞧见,快上轿吧!”
那轿夫显然跟大街上的人一样,早就看见却不敢有任何的举动,只能趁着没人发现,赶紧帮点小忙。
“麻烦成立阮府。”她先让阮卧秋进轿,再跟着入轿。
阮爷,您没关系吧?孤男寡女共坐一轿呢。“她笑。
“情非得已,自然没有关系。”他移向轿窗的方向,与她之间保持距离。
“情非得已啊,若哪日有人遇难,不得不再你面前宽衣解带,阮爷是不是也是情非得已呢?”
“你没一刻正经吗?”他斥骂,迟疑了会儿,问:“你真没事?”
“被人拖着走,差点晕过去。”他一提,那男人的味道就扑鼻而来,她皱眉,捣了捣鼻子,偷偷往他靠去。用力吸——唉,果然还是他的味道好闻。
阮卧秋并未察觉,只咬牙道:“堂堂一名官员的儿子,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强行抢人,未免太过横行!”店铺子老板才说,一出门就遭被抢,简直太过巧合。
“说是巧合不如说是这种事太常发生了。”杜三衡读出他的想法笑:“要不,就是他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