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的运气还算不错,因缘际会之下,居然被残暴的奥斯曼帝国素丹赦免,成为伊斯坦布儿博物馆唯一的一名东方学者,在那里他结识了许多大食学者,以及一些在战争中被奥斯曼帝国掳掠而来的异国学者,接触到了与东方祖国儒、佛、道之学截然不同的异端,他还学会了大食文、波斯文、拉丁文、希腊文、罗马文等多种文字,接触到了大食帝国遗留下来的灿烂文化,以及经历代大食学者翻译成大食文字,从而得以在经历战火之后仍然存留下来的拜占廷罗马文化。
越是研究用大食文翻译的拜占廷诗文选集、词典、史籍、地理游览志、古罗马法典如《民法大全》等,就越是让高阳感觉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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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查士丁尼法典》、《法理汇要》、《法学总论》、《法令新编》等四种古罗马法,主要汇集罗马帝国时代,从公元二世纪到六世纪的帝国法令,总称为《民法大全》,法典系统完备,对后世欧洲影响至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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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直接地接触拜占廷帝国千年流传下来的罗马文化,这对于一位只能埋首于学问的学者,在感觉上是一件很不好受的事情。
他常常想——
如果没有罗马教皇的鼓动,也没有欧罗巴十字军骑士们的东征;
如果他们没有能够到达君士坦丁堡(伊斯坦布儿)和东方;
如果他们没有进行大肆杀人掳夺和焚烧;
如果他们掠夺的对象不包括图书馆;
如果他们掠回欧罗巴的古籍中没有希腊、罗马的经典之作;
如果君士坦丁堡后来没有被奥斯曼帝国攻陷;
如果那些有文化的拜占廷东罗马人,那些出色的学者,他们没有携带着那些希腊、罗马的经典,诸如柏拉图的哲学著作、西塞罗的文学著作等出逃欧罗巴……
那该多好啊!
然而这一切都只能是高阳无聊时候的空想和玄想,在异国他乡,人地生疏的高阳唯有埋首于各种典籍的故纸堆中,整天整天地整理和考据,唯一的消遣便是在研究整理典籍之余喝上几杯酒,但是在信奉清真教的奥斯曼帝国,高阳想要弄到酒都是很困难的,直到一位来自萨非伊朗的波斯商人,自称为藏书家的伯颜察儿,找上门来和他结交,他才再也不会为酒而发愁。
这位波斯商人让他的仆人们连续不断的供应美酒予高阳,唯一的条件——就是能够让他的仆人们得以抄录高阳整理和考据过的典籍图书,后来甚至发展到,只要以高阳的能力能够接触到的任何典籍书卷,这位波斯商人的仆人们都要抄录上几份,据说这些典籍会被某些藏书家高价收购。但据高阳所知,在奥斯曼帝国以西的欧罗巴应该不会有多少私人藏书家,欧罗巴各国传统习惯是建立公共图书馆,供众人阅读利用。只有中土藏书家才有建立私人藏书楼的癖好,但是中土藏书家都非常讲究版本,这些用普通纸抄录的典籍能够赚钱吗?值得怀疑。
不过高阳是有酒万事足,不会理会那许多。
而那个波斯商人在和高阳结交,成为朋友之后,似乎再也没有露过面,据他的仆人说是去了遥远的东方做生意,几年才回来一次。
直到前年,伯颜察儿才再次在伊斯坦布儿出现,并且询问他是否愿意出走,到萨非伊朗的首都伊斯法罕去。
萨非伊朗离祖国要近得多,而且听说那里还有不少中国商人和工匠长年居住,高阳在奥斯曼帝国的处境实际上类似一名囚徒,对于伯颜察儿的提议,高阳几乎是不假思索就答应了,随后他便在伯颜察儿的帮助上秘密出走,到了萨非伊朗。
在萨非伊朗,高阳拥有了更多的活动空间,在伯颜察儿的赞助下,广泛搜求一切可以搜取到的书籍,波斯史诗《王书》,诗著《鲁拜集》,故事诗集《果园》和《蔷薇园》、诗作《贵族阶级的伦理》,伊儿汗国时重要的波斯史著《世界征服者史》、《史集》,波斯人的细画(一种彩色的书籍插图,又称小画或细密画)等都在高阳的搜集整理考据之列,并且按照他自己的习惯,将其所见所闻、研究考据的心得以及他自己的个人论述都以笔记之,历年手稿累积如山。
但是自由的生活也让高阳思乡的心情更加浓烈,最终决定首途归国,伯颜察儿倒也不挽留他,反倒资助了大笔盘缠路费予他,并且还介绍了一位准备东去蒙古归化城做生意的波斯商人阿里,让他与商队搭伙东归。
高阳准备了八十峰骆驼来驮载他多年搜集的珍贵书籍和多年累积下来的笔记手稿,又准备了二十辆牛车,用来装载伊斯法罕的中国工匠所酿造的烧酒,对于书籍和酒,高阳都给予了足够的重视。
古人形容书籍多,有汗牛充栋的说法,在高阳这里可以说是汗驼充栋;古人形容一个人学问深,有学富五车的说法,高阳学问自然好,不过他现在却是酒富廿车,是酒瘾,而不是学问了,也许后人形容酒瘾的成语就会有酒富廿车也说不定,前提是高阳要能够青史留名才行。
在波斯商人的眼中,高阳就是这样子的一个书库蛀虫和一个以酒为命的酒徒,别人都带着货物到东方贸易,只有他一个人带着书和酒,真是个呆瓜、异端(虔信清真者不喝酒)、废人(整天沉醉醉乡)。
东天泛彩,红日破云。
漫漫长夜在远方的狼群嗥叫中渐渐消退,驼城中唯一的一堆篝火也已经熄灭,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了。
人们又纷纷钻出帐幕开始准备行装,整个驼城中开始忙碌起来。
在牛车上躺了一夜的高阳终于在头痛欲裂中醒了过来。其实他自己有帐幕,而且商队东主也分派了仆人帮助他支帐幕,但是由于他经常醉意酩酊,仆人们开始还把他弄到帐幕里歇息,后来干脆也不管了,看他喝醉了便拿毡毯往他身上一盖完事,任由他在牛车上睡到自然醒,毕竟伯颜察儿给的钱不少,也不好完全不管这个“废人”。
见高阳醒了,有仆人端来刚用牛粪生火烧好的热水让他擦洗,然后又端来炒米、烤饼、奶豆腐、加糖的白奶油等,还有奶茶。
高阳擦洗换衣,用奶油就炒米吃起来,片刻之后,连烤饼、奶豆腐也一扫而光,宿醉刚醒的人还有这么大的胃口,也是奇异,但他毕竟是昨日晚饭都没有吃的人啊。
收拾妥当,在晨光中,庞大的商队又开始上路。
高高的天空,数只鹞鹰盘旋,划出奇特的轨迹,担任护卫的护卫和雇佣兵都开始紧张起来,暗暗地开始戒备。
此时,远方响起若隐若现的细微蹄声,若有若无、几不可闻,来者显然不会太多,不过数人数骑。
辽阔的草原,使得几点小小的移动着的黑点,还在很远的地方就跃入了人们的眼帘,但是蹄声在不一会儿之后却骤然而停,这令得商队护卫们有些疑惑,在那么远的地方是看不清楚的,如果是马贼伙的哨探或者蒙古瓦剌、蒙古鞑靼各部的部族游骑,要盘查或者打探都不应该在那么远的地方驻足不进啊,怎么着也应该再抵近一些观察才是。
几个商队的东主也拿不定主意,对要不要马上围成驼城防御举棋不定,小股马贼他们不在乎,但如果是大队人马来抢劫那可很不好玩。
马蹄声再响,那驻足不进的数人数骑,竟然逐渐远去,在人们视线所及之处消失了,而天空盘旋的鹞鹰也转而飞走不见。
商队稍稍松了口气,继续前进。
行不数里,一阵急促的蹄声传来,那是急促得宛如骤雨般的蹄声,众人闻之骇然色变。
密集的蹄声,由远及近、由小至大、由微弱到响亮、由沉闷到清晰地在旷野上轰响。
顷刻间,大地颤抖,蹄声如雷。
这马蹄声,只能是结队而行的无数骑兵,策马飞奔时才可能有的马蹄声。
这响起的蹄声如同奔流激荡的黄河洪流,大气磅礴,势不可挡;又如同两军交战时的钲鼓齐鸣,为这片旷野,平添无限的冷峻与肃杀之意。
甚至在蹄声中,衣甲碰撞金铁交鸣之声,策马扬鞭的大声叱喝,也逐渐清晰起来。
众人张目望去,隐约可见无数骑士,组成若干群落,各有数千骑,总数约莫有一两万,风行电击,漫野而来。所过之处,烟尘弥漫,如若刮起一道飓风,号啸而来,漫卷而至。
商队众人远望,所见皆是人强马壮,刀枪鲜明,声势委实惊人,无不骇然,早就忙不迭的纷扰呼喝,聚拢成团,驼城虽然来不及圈围,但各商队都拥有丰富的经验,高大的骆驼大部分圈在外围,牛车在内,护卫策马游走其间,虽然疏漏之处很多,不比驼城严密,但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攻破这人多势众的驼车阵。
奔突而来的数万骑越来越近,飘扬的旗帜上绣的标志已经可以看清——露出森森白牙的狞恶狼头,栩栩如生,表现出独行荒野的苍狼,那种仰天长啸的自得与高傲!
是蒙古人吗?
但是那旗上所绣的狼头与蒙古酋领所用的狼头大纛明显不同,难道——是马贼?
各商队自然也曾经风闻过在这一带的草原,近年崛起了两个大的马贼伙,其中一个马贼伙的首领叫孛尔贴赤那,也就是苍狼的意思,据说立下了很多规矩,譬如过往商队必须向他们交纳买路钱,凡是交纳了买路钱的商队就获得了他们的保护,那么在他们活动的区域就可以免遭其它马贼的侵害,即使被其它马贼抢夺了货物,他们也会找回来,但是胆敢不交纳买路钱的商队一律是杀无赦。
忐忑的商队中人都在想,如果是那样的马贼倒还好,付了买路钱就没事了,如果碰上一些蒙古王公,眼红商队带的商货丰厚;专门派手下来打劫;那就绝对是人货都不留的,商队也只能血拼到底了。
商队的几位东主已经聚集在一起,一则是可以集中调遣人手,二则有事可以很快决定怎么应付。
能够做东主的都不是笨蛋,他们从来骑亮出的旗纛已经看出,来骑大概不是什么蒙古王公来抢劫。蒙古王公抢劫要么假装成某个马贼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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