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士乃是碧虚守默同出一门的师兄道坚,号南谷子,同为道教源流崆峒炼气士一脉。
“早年东南御倭,每日习刀已成习惯,倒让师弟见笑了。”南谷道坚呵呵笑着,走到碧虚守默近前,随手从搁在岩石上的柳条篮里取出一块净布擦拭手中的斩马刀。
“师兄刀法以意领气,以气摧力,刚柔相济,上下相随,眼到手到,虚左实右,腰如蛇行,明进暗退,一闪即击,力之所至而无坚不摧。已将道家炼气、崆峒武技与南塘辛酉刀法融和无间,蔚为大家矣。” 碧虚守默赞道。
南谷道坚哈哈一笑,道:“崆峒山流传的武技大多重实战,不事花哨;辛酉刀法则是南塘将军当年征战东南,融中土武技、倭人刀法于一体,传习于军中的刀法,亦是最重实战杀敌的凌厉刀法。两者融和精熟并不困难。师弟谬赞了。”
碧虚守默微微一笑,转过话头,说道:“道坚师兄豹隐崆峒,勤研三教典籍,精淬武、道,座下百余弟子日常皆以军律治之,坐卧寝息浑如军旅,十余年来矢志不移,以宏道为己任,守默向来敬佩。只是师兄欲另立新教,光大道统之论,守默不敢苟同,曾力请师兄三思。如今,不知师兄是否仍然坚持前议?”
“守默师弟,我遍阅三教典籍,深觉三教之中,我道教源流最为深远芜杂,而教理、轨范、形式之严谨完备却见弱于儒、佛两门,虽有道门前贤出入儒、佛两道之间,屡有借鉴而振颓起衰,开创道门新局,其实亦赖我道门根源于中土之故。
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帝国夷夏之念根深蒂固,儒、道、释三教如今虽云混一,各家义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相交融而难以截然区分,但那佛门终究是外域传入,这一点上终不及我道门。然而道门在教理、轨范、仪式、清规上的弱点,致使道门不得不在千百年的道佛之争中逐渐与儒、释共处共存。时至今日,道门仍有不进则退之忧,若不应时而改造,恐将落后于人,甚至消亡也。
道坚以为当今之世,非立新教无以阐幽发微,无以宏扬大道。”
南谷道坚神色肃然,用坚定不移的语气说道。
“道坚师兄,还请三思而后行!另立新教,若被同道视为‘异端邪说’,怕是会惹来‘戒律会’的干预和制裁。此途千难万险,师兄就不怕自己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吗?”碧虚守默仍不肯死心。
南谷道坚顾左右而言他,笑道:“守默师弟,你看这崆峒峰峦叠嶂,崖壁峭立,奇峰异洞,怪石流云,泾水萦回,胭脂湍流,二河交汇,虎踞龙蟠,广成先师成道于此,轩辕黄帝问道于此,道佛二门寺院宫观尽多,文人儒士亦纷至沓来,可见此山钟灵毓秀,是求道修身的天生灵地。”
碧虚守默一声叹息,说道:“道坚师兄——”
“山居岁月无甲子,道坚这十多年来隐于崆峒,除三教之典籍外,还博览通读潜心钻研西洋传教士携来中土的基督圣经,回回人信奉的清真古兰经,吐蕃人的佛陀密宗等各派经卷,意欲尽取各派所长,补我道门义理、轨范、仪式、清规之短,费我十年之功,终有所成,不日即要出山开宗立派,传道天下,岂能半途而废?
至于戒律会,他们?哼哼,我早有计划,他们又岂能奈何?
我意已决,守默师弟,你不要再说了。”
南谷道坚斩钉截铁的态度,让碧虚守默再无话好说,摇了摇头,暗忖:这道坚师兄虽然同为崆峒道脉,未出家时应募从军,杀戮甚重,出家之后仍特立独行,入世甚深。早年云游四方之时,也并不只与道门中人交往,但凡儒士、僧、尼、基督传教士、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都有交往,甚至有传说他和弥勒、白莲等‘邪教’人士也有接触,又隐居十余年,潜心求道授徒,一旦下定最后决心,没有任何人能劝解他回心转意。
既然再次的劝说无望,碧虚守默只得稽首一礼,转身飘然而去。
南谷道坚看着碧虚守默的身影消失在云雾之中,暗叹一声,你修你的出世道,我修我的入世法,从今往后,可能再见无期了!
都督幕府挥师入川的一切准备部署,仍然在明暗两方面有条不紊地加快进行,这种大规模的兵力部署和粮秣军械的储备调运很难不露一点风声,千万里之外的帝国京师或者难以察觉这西北边陲的具体动向,但与河陇比邻的四川、汉中、关中、延绥则不可能一无所知。
现在各种真假难辩的流言满天飞,已经越传越多,越传越离谱,有说河陇方面要出兵扫平关中包括延绥的,有说河陇要挥师直取汉中的,也有说意在取四川的,还有说河陇出兵是要把关中流民军斩尽杀绝的……
河陇周边所有各方都在紧张注视着都督幕府在开春之后可能的举动,纷纷加强戒备,对崛起西北的边陲强藩深怀戒心。
譬如汉中方面蓝廷瑞、鄢本恕出击中原的兵马就纷纷抽调回防,这倒大大便宜了盘踞襄阳南阳一带的薛红旗和湖广巡抚刘国能大力巩固各自zhan有的地盘。
薛红旗这个‘横天大王’的势力已经控制了三省交界的襄阳府(湖广)、南阳府(河南)、伏牛山区以及陕西武关一带的地盘,下一步极可能会北攻洛阳或是许昌;
湖广刘国能在荆州府立下根基,已经在事实上控制了湖广绝大部分地区,而且朝廷方面,皇帝并没有把襄阳、南阳陷落的事,交付廷议议罪,而是下了一道特旨,诏命刘国能‘戴罪立功,以观后效’,等于是暂时默认了刘国能拥兵自雄,类似割据的地位;
而根据雪隼堂和独孤堂汇总的谍报,主要在豫东、北直隶一带活动的杨虎,在率流民军从宿迁渡小黄河(黄河故道)时战死。余下部众共推刘惠为首、赵鐩为副,杨虎之妻崔氏也自领一军,号为“杨寡妇军”。刘惠等率流民军进入南直隶,经霍丘一战,大败官军(南直隶官军精锐多半被顾剑辰抽调去进剿西江行省的流民军了),并趁势击破鹿邑、新蔡。于是聚众分流民军为二十八营,以应二十八星宿,各营树大旗为号,并置金旗两面,大书:“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龙飞九五,重开混沌之天”。共推刘惠为奉天征讨大元帅,赵鐩为副元帅,小张永领前军,管四领后军,刘资领左军,马虎领右军,邢老虎领中军,并称都督,陈翰为侍谋军国元帅长史,声势震动天下。
面对帝国逐渐瓦解的危局,迅速发展又错综复杂的情势,雷瑾明显的感觉到留给自己的时间不会太多,夺取四川更加刻不容缓,否则坐失眼前良机,悔之晚矣。
相对来说,雷瑾对关中反而兴趣不大。关中的灌溉水渠在太监梁永派驻陕西之前就早已年久失修,梁永的疯狂收刮更令诸多灌溉水渠破败不堪,再经过流民军和官军之间这一两年拉锯式的激烈战争,民众大半死于饥饿、战乱或者已经逃散,水渠破坏湮毁更为严重。关中的农耕如果没有灌溉,靠天吃饭的话,基本上粮食收成是极其可怜的少。而要想使关中的灌溉水渠重新涣发生机,恢复到接近全盛时期的模样——雷瑾只要一想到那庞大的人力、物力、财力消耗,就毫无兴趣。至少在目前,他绝对不愿意把有限的资金投资在这暂时无法绝对控制的关中地区,因为城防坚固的长安和长安附近的一些坚固城池还聚集着一大堆的帝国皇族亲王、太监、官员、豪强大族和相当数量的官军,虽然除了皇族亲王和太监,余下的在名义上都应该算是雷瑾的属下,都得听雷瑾的命令,不过这完全没有意义,雷瑾暂时也不想把自己的实力浪费在贫瘠的关中,包括张宸极小集团占据的延绥镇地区,让自己背上这个绝大的包袱。
而对于四川弥勒教特使在河陇幕府积极准备东进的敏感时期来访,雷瑾并没有急着会见,这时候着急的应该是弥勒教的特使,而不是他雷瑾,尽可以拖上一拖,会面时就能更加掌握主动了。
最近这两天,需要雷瑾亲自处理的事情不太多,能够放权让幕僚部属处置的事情都已经下放权力。
前往青海蒙古而积压下来的公务一处理完毕,雷瑾是完全可以腾出一些空闲来思考一些长远的问题,譬如对于首脑而言,对大政方略的最终决策,对军政官员的人事任免,对军权的有效控制,这些都是作为首脑领袖不能泰阿倒执,授人以柄的根本关键之事。
对于权力的收放,雷瑾已经通过借鉴和自行摸索,逐渐形成一套比较可行的方案,这样一套方案其实浸透了无数人的智慧思考。对于秦夫子以及另外一些老师的深邃智慧,雷瑾讫今为止,仍然只有赞叹的份,他只不过是把老师们的智慧拿出来付诸实行而已,却让幕府当中诸多心高气傲的幕僚文士都诚惶诚恐地低下了高傲的头,这也可算是雷瑾的意外收获。
在一边思考这些深根固本的军国大事的同时,雷瑾也一边把一份内务安全署呈递上来的秘密手折翻来覆去的看了无数遍,仔细的玩味着其中一些什么。
这一份手折在其他人看来自然不会感觉到什么,但是名义上作为雷瑾个人的公务辅弼‘内记室’的诸女却显然感受到了这其中的异常——到底是什么事情引起了雷瑾的兴趣,让他如此的慎重?这份手折看了两天,仍然在仔细琢磨而没有下定决心?
“爷,看什么这么入迷?”
将汇总的谍情简报放在雷瑾面前,紫绡忍不住问道。
“嗯,这是内务安全署的秘密手折,就是那份关于崆峒南谷子所谓‘新道’的汇总报告。少爷我对这南谷子阐发的教义、轨范、仪式、清规很感兴趣呢,这个人看来绝不是等闲之辈。”雷瑾回答道。
“据报,护卫亲军、近卫军团中,都已经有不少南谷子门下弟子加入,看来是有预谋的事先安排,要不要特别注意一下?”
紫绡提调秘谍部、内务安全署、税课巡检有些时候了,首先想到的便是把这南谷子门下监控起来。
摇摇头,雷瑾没有同意:“用不着。虽然军中不禁信仰,但军法律令中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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