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阁朱楼,鳞次栉比,隐隐传来檀板丝竹之声,袅袅靡靡,乃是在洗浴之外,复又兼营歌舞风月。
这处虽然气派不小,李虎却知道在兰州府城之内,这“乐浴水埠”无论是在浴室混堂这香水行中,还是在花天酒地的风月行内,都不在最大最气派的那几家之列,只是一个不上不下中不溜,泯然于众人之间,不甚起眼的较大混堂而已。(注:古人谓经营浴室的行当为香水行)
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乐浴水埠”正是很好的理解了什么是真正的隐逸之道,藏得密实得很,若非此番有事秘会,李虎虽然熟悉兰州,多半不会在意这么一处地方。
当然,这里也并不是寻常百姓花销之地,来此洗浴松快或是饮酒寻欢的多半也是囊中丰厚,可以花差一番的商贾官吏。
李虎毫不迟疑地穿过大牌坊,跨过一座拱桥,进了“乐浴水埠”,他便是要在这里秘会一位最重要的远方来客。
“乐浴水埠”的侍者显然是事先就得到了吩咐,问明了李虎的身份之后,便引他到一处单独修筑的洗浴院落。
那是一座玲珑纤巧的供顾客单独洗浴和寻欢作乐的四合院落,一幢两层小阁楼耸立在院中最显眼处,里里外外一抹儿沐红漆髹,光亮照人。
上白玉台阶,推开阁楼的雕花门,李虎在高擎灯笼的侍者引领下,入主阁楼。
阁中厅堂富丽堂皇,门窗桌椅、案几屏风皆古意盎然,壁上挂了几轴笔墨酣畅恣肆的写意山水,阁楼之外还有一方小小露台,推开数扇落地雕花门,三面绿荫覆盖,紫藤缠绕的露台,花木丛簇,密蓁蓁、碧萋萋,却是与院中花园相连,可以遥遥望见远处一幢酒楼,灯火辉煌中,有断断续续的丝管歌乐悠悠随风传来。
荡漾香汤和气脉,流心涤虑;淋漓津汗长精神,振衣弹冠。
前导的侍者推开一扇雕花落地木门,躬身请行,李虎扫了一眼门旁悬挂的楹联,知道此门户通往阁楼之后的浴室。
沿着一段曲折幽密,铺了红地毯的廊道走去,廊道尽头是两扇会扉的雕花朱漆门户,也悬挂楹联一副,颇为雅致,道是:“到此皆洁己之士,相对乃忘形之交。”
李虎微微一笑,随侍者而入,则见左右两边门户都帘幕低垂,左首悬挂楹联曰:“香汤里有沉浮客,水池中多健康人”,右首悬挂的楹联则是:“香生暖豆蔻,水出新芙蓉”,显然左首是男宾所用浴室,右首则是女宾所用浴室。
要见的人尚未露面,李虎便也不客气的入去汤池里洗了一会儿,洗去汗垢,回到阁楼睡一小觉,又入汤池去洗了一洗,却回来在阁楼露台上歇一会儿,由着侍者轮番上前来梳头、刮面,修脚,再洗一回罢了,换上一身干净衣袍,特别精神的坐在露台处纳凉。
又有侍女托着漆盘,提着食盒送来香茶和几样点心果脯,搁在圆茶几上。
夜风如丝,微微凉人,李虎独个坐在露台上慢慢饮啜,十分舒适。
突然间,他感觉到一股阴森隐晦的气机隐隐逼迫而近,似欲窥探。
眼中射出凌厉之极的精芒,翻手之间,李虎手底下已经夹了几柄蓝芒幽幽的小匕首,警惕地环视四周,但并无异象。
阁楼门里厅外亦无迹象,心中疑惑,干脆拨开露台上缠绕的藤蔓,如同一只落足无声的灵猫,轻灵如意的翻出露台,在花园的树丛中搜索了一阵,然而除了远处歌弹吹唱之声清晰可闻,别无其它异象。
疑惑之余,李虎更加警惕,多年的谨慎小心已经让他躲过了多次杀身之祸,没可能在这里倒执泰阿,让人给害了。
拔地而起,重新回到露台之上,李虎猛见紫藤架后闪出一个女子,在圆茶几边亭亭玉立。
定睛一看,肌凝冰雪,艳光四照,娉娉袅袅,如风摇柳,却是难得的一位绝色美女。
“咦?怎的是你?”李虎脱口低呼。
“五十大兄,几年不见了,莫不是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日子过久了,就不认得小妹我这山野丫头了吧?”那美女嗤嗤笑道。
李虎摇摇头,“你怎么会在这里?义父还好吧?”
“这里是我教秘密据点,小妹远来河陇无处藏身,只好借此地暂时栖身落脚了。”说得悲悲戚戚,闻者为之伤心,听者不免落泪,不知道的人可能还会以为李虎是如何狠心无情的慢待欺侮了这位数年不见的所谓‘小妹’,‘山野丫头’了。
李虎摇头,“碧瑶,我听说义父大人在湖广受了重伤,现在可是好些了?”
“呃,”碧瑶肃然回答,“义父大人伤势有些好转了,小妹一定会将大哥的问候代为转达给义父。”
“不说这些了,这里可是已经清场?”
“放心好了,现在这个院落,只有我们兄妹俩在,没有闲杂人等可以靠近。还有,我在这儿不叫李碧瑶,人都叫我芸儿,是从成都府‘芙蓉城’远道而来的头牌花娘,至今不曾被男人降伏,今晚能否降伏芸儿姑娘,就看我们‘有麝斋’的李员外是否风liu俊俏,腰缠多金了。嗤嗤——”
李碧瑶掩口而笑,艳媚入骨。
“大哥,义父交待你办的事情怎么样?现在义父那边情势相当吃紧,急需在河陇这边动一动,减轻一些压力。”
“怎么会呢?现在四川洪水泛滥,西川不是以守为主吗?南线公孙龙止步于荣县,根本无法推进到泸州,北线狄黑似乎也对进攻合州兴趣不大,反而有全取汉中之意。有那么大的压力吗?”
“你不知道,最可恶的就是公孙龙的不战,现在连狄黑也爱上了这一招,只是派些小股袭扰部队破击焚毁我运送的辎重粮秣,或者掠取我方物资之后,只要时间上充裕,他们会就地散给地方民众,或者鼓动民众哄抢粮秣物资,慷敌人之慨,他们是一点负担都没有,却可激化我教与民众的矛盾,若不是义父及早发现,制止了下面人乱来,现在我们就更加被动。
公孙龙盘踞在荣县,几乎完全阻断了我方盐井的开采,他们虽然没有什么斩获战果,却等于斩断了我教最重要的战费来源,其用心殊为可恶。”
“听你这么说来确实有道理,他们此举并不重在杀人多少,而是重在给敌人经济以重大打击;但又不重在获取敌人物资以战养战,而是重在使我方失去生存的基础,丧失持续支撑战争进行下去的潜力,果然是比较阴险。这消耗战我方可耗不起啊。”
李虎顿了顿,说道:
“现在经过小兄、李照、李颜、李文炳、李文耀的策动,吐蕃卫藏地区的一些喇嘛已经在河陇先期潜伏下来,卫藏吐蕃联军也秘密派遣了若干人,准备到时联手举事;汉中方面已经准备从西汉水出兵逆袭陇上,另外他们还准备派人混入各地雇工之中,煽动闹事,哈,汉中比我们更恐惧雷氏幕府的军伍;至于北方鞑靼吉囊的塞外蒙骑,到时也会插上一手,不过,那吉囊老儿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他会介入到什么程度没有准儿;至于其他诸如青海蒙古,诸如吐鲁番,诸如延绥镇则多是处在观望之中,即便插手,也不会起到多大作用。”
李碧瑶点点头,“那现在鼓动河陇各处暴动的情形如何?”
“河陇现在家无恒产的雇工越来越多,工匠、学徒、商贩、破产农民、一些利益受损的中产以上商人、作坊主、煤窑主,都已经鼓动起来,秘密的聚集串联搞得如火如荼,其中还颇有几个擅长鼓动策划的人,形势不错;
只是实行定额租的佃农不太容易鼓动起来抗租,只有部分州县地方的地主豪绅因为擅自增加租额,使用大斗进小斗出的伎俩盘剥农民,被我们鼓动了一些人鸣鼓闯入豪绅大户之家,‘查看斗斛’。
另外仅仅有极少数地方的农民被我们暗中鼓动起来,刑牲聚神,遍约佃农抗租不交,扬言业主若有征索,定然毙杀业主派来征索之人,并烧毁了一些地主的房屋、谷仓,一直拒不纳租,现在正僵持不下呢;
另外,就是一些豪绅家的奴婢,群集主家索取卖身契,这也够雷氏幕府喝一壶的了,而且可以掩护我们策反那些心怀怨望的河陇大族,如果连大族也被鼓动起来举事,雷氏幕府可就大为头痛了。”
李碧瑶摇摇头,道:“这对雷氏幕府只是疥癣之疾,怕是还动摇不了雷氏的根基。对回回人的策动前景如何?”
“不是很好。马启智仍然在犹豫观望,难下决心。今晚我指导完那些雇工首领如何行事之后,还要在一处地方和他见面,希望这次能最终说服他断然下定决心举事。”
李虎不是很有把握地说道。
“你没有暴露你的掩饰身份吧?”
“放心,兰州是什么地方?在这里皋兰派也是很有势力的,况且以前我极少与马启智在同一场合出现,每次见面又都变服易装,改易相貌,谅马启智也猜不到我的掩饰身份。”
“义父的意思,是要你们见机而作,及早抽身,不要陷入河陇暴乱之中太深。上次我教派到河陇的使节团有我教许多精干人手,不想被雷氏幕府悍然扣留,予以软禁,现在我们可是损失不起太多人手了,义父要你们善自珍重有用之身,能够潜伏下来就尽量潜伏起来。”
李碧瑶继续说道:“大哥,你今晚还要忙足一晚呢,小心啊。这里,小妹会给你作好掩护的,你就不用担心了。”
“多谢义父挂念了。时间不早,小兄该行动了。等小兄事了返来,再与你详谈便了。小兄以后还要仰仗碧瑶你的大力襄助呢,借重之处尚多啊。”
“咱们都是自家人,何必客气。一切应用之物,小妹都替你预备下了,路上小心了。”李碧瑶笑道。
不久,一条黑影悄悄的利用花木的暗影,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这处院落,而小阁楼中则歌吹弹唱不绝,喧闹无比。
夜,掩盖了太多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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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章关于沐浴,均散见历代中外历史资料,如〈马可波罗游记〉、〈朴通事谚解〉等,虽有虚构,亦大体符合历史记载
2005。9。6发布
第二十三卷 变乱
第一章 鬼影幢幢 对玩具空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