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本恕仍然保持着当年做盐工时闻鸡即起的好习惯,很早就起身了。
黎明换防,鄢本恕照例在这时候开始巡城,尤其是近来西北幕府大兵压境,为了加强汉中府城的防御,又抽调了相当兵力西去,兴安州兵力已经变得较为空虚,有点捉襟见肘的意思,他就更是不敢稍有懈怠了。
照亮道路的灯火在兴安州城大街上蜿蜒而行,大队的持矛甲士和刀斧手、藤牌手、弓箭手,几百人簇拥着高骑在马上的鄢本恕,向西城门赶去,靴声橐橐,兵甲铿锵,蹄铁铮铮。
鄢本恕前后还有数骑,包括他的亲信将领和卫士随行。
队伍行进,转过街角,城内也弥漫着一片稀薄的雾气。
骑在马上的鄢本恕无意中向上瞥了一眼,在大街两旁的屋顶上,屋脊后闪现出几点暗芒,那是金铁之类的物体在远近灯火映照下的幽暗反光。
刺客!
这一瞬间,鄢本恕犹如三九隆冬冰水浇头,寒意沁入骨髓。
鄢本恕久经沙场,什么偷袭、设伏、诱敌、暗袭、逆袭的战术都经历过,屋脊上的反光意味着什么,他清楚得很,那十有八九是兵刃之类的反光。
正要下令应变的刹那,眼前亮光突兀闪过,耀眼夺目,所有人都本能的闭上眼睛。
一枝三棱羽箭就在这瞬间,闪电般自上而下射入鄢本恕的前胸,其力量沉雄之极,箭镞贯背,自后透出,身披的鱼鳞铁甲仿佛没有任何的阻拦防身作用。
又是两支利箭倏然接踵杀到,一箭取咽喉,一箭取眉心,显然是确保致命的无情绝杀!
惨叫半声,鄢本恕睁大失神的眼睛,从马上仰面栽倒,后脑勺碰在地上,发出低沉的闷响。
嗖!嗖嗖!嗖嗖嗖!
令人心胆俱寒的箭啸这时才密集的响彻长街,宛如雨打残荷,连绵不断。
矢如飞虻!
稍顷,杀戮已告结束,长街上十几个火球仍然在燃烧,已经没有站着的人。
濒死的伤号痛苦的呻吟,令人毛骨悚然。
大街两旁的屋顶上,数十个手持强弓背负箭囊的黑衣蒙面人,居高临下无声无息的审视着大街上死伤累累的战果,对伤者的惨号无动于衷。
其中几个黑衣人手上还持着好几张巨大的神臂肩射弩,弩机在手,羽箭在弦,弓弦绷紧,杀气浓重,弥漫长街。
神臂肩射弩是皇朝官军的一等制式强弩,射远三百五十步,非勇力之士难以使用,在近距离击发,足以将身披重甲手持普通铁叶盾的一名壮汉连盾一起彻底穿透,想必就是这样的强弩在刹那间射出了致命一箭,让鄢本恕一命归西。
就在长街伏击发生的同时,兴安州的南门也成了箭矢横飞血腥遍地的杀戮战场。
薄雾逐渐散开,城门换防渐近尾声,但还没有完全结束。
两队弓弩手整装从两个方向向着南城门开进,几乎是同一时间接近城门。
“口令!飞鹰!”
驻守南门的守城士兵刚换防上岗,忙于重新布防,注意力全放在城外,这时才发觉有两队弓弩手在换防的短短间隙内,在没有什么人注意的情形下,逼近到城门处。
似乎不太对劲,于是大声喝问口令,一则示警同伴,二则区分敌我。
“盐巴——!去死吧!”
口令正确无误,守城士兵崩紧的心弦松弛下来,然而紧跟着的一句叱喝让许多士兵为之一愣。
小型的军用擘张弩,杀伤力不如蹶张硬弩,更不如神臂扃射弩,用箭也不甚长,但是速度也极快,话声未落,数点暗芒已如寒鸦夜集,呼拉拉倾泻而出,落在了守城士兵身上。
几个喝问口令的守城士兵瞬间后退了一步,用手捂住伤口。
一个喉头发出沉闷的声音,仰天栽倒,他已被一箭射中咽喉,眼见不能活了;另外一个被射穿前胸,一个被射中肩膀。
紧接着又是飕飕几声,另外几个惊呆了的守军士兵未及反应,身上亦各中一箭,弩的力量终归是比一般的弓要大,又是在很近的距离发射,因此他们的身子都向后载倒,甚至是向后滑行一两步栽倒在地上,鲜红的血沿着箭镞上的血槽喷射出来。
箭矢横飞,火球四掷,白刃相交,转瞬间,南门陷入火海,一片混乱。
城内这时已经火头四起,到处腾起滚滚浓烟。
“呜呜”,城外号角吹响!
“咚咚咚”,战鼓擂动!
大地震颤,慑人的呼啸响彻在黎明时刻的汉江之畔,强悍冷峻的气息直扑兴安州。
紧盔贯甲,盔上的红樱在风中猎猎飘动;握紧刀枪,密密麻麻的枪戟,好似荆棘!
黑压压的矛戟刀斧,如潮水般奔涌向前,甲申军团在鼓角声中奔袭而至,申猴军团旗迎风漫卷。
鼓角轰鸣,甫遭变故的守军也开始有了反应。
这是久经战事训练有素的军队,虽然兵力严重不足,而且这时还不知道他们的首领——‘刮地王’已经殒命,但是应变相当迅速,很快聚集,人马如长蛇一般交错奔驰,冲向各处城门。
城池是最后的防线,如果被敌军攻入城内基本上就等于战败,惨烈的巷战多半等于殉道而已。
长枪、旌旗、盔甲、盾牌,州城之内,到处是奔行的士兵。
城门已经洞开,南门已经失守。
突然占据南门的神秘人有条不紊地将‘塞门刀车’等守城器械调转头来对准城内,筑成壁垒,以阻挡从城下冲杀而来,意欲夺回城门的守军。
城头上也燃烧起烈火熊熊,阻拦城头上从两侧拼命接近的守军。
城外战鼓“咚咚”,震彻原野,隆隆的步声已经越来越近。
“嗡嗡”鸣响,长箭破空,密集的箭雨,如飞蝗群集。
围绕城门的得失,攻守双方拼命对射!
长箭尖利呼啸,深深扎进墙壁,扎进盾牌,扎进刀车,扎进盔甲,扎进血肉……
黑色的箭杆“嗡嗡”颤振,余势不消,力道凶猛……
更多的利箭从间隙射入射出,在士兵头顶乱飞……
“噗”、“噗”、“噗”、“噗”……
不时有士兵中箭倒下,血花四溅。
箭啸之声犹如狂涛,一浪接着一浪!
倏然,城中到处有人大喊:“刮地王死了!刮地王死了!死了!被杀死了!快逃啊!快逃啊!……”
随着喊声,进攻这处失守城门的守军也开始有所动摇,箭矢的攻势一时大挫。
毕竟激战了这么一会还未看到鄢本恕的出现,以守军士兵对鄢本恕的了解,这是不可能出现的情况,这喊声在某种程度上适时解释了许多守城士兵的疑惑。
“冲啊!”
潮水般的西北士兵已从城门处迅猛涌入,兴安州大势已去矣!
甲申军团稍稍有点可笑的申猴军团旗迅猛前突,势如破竹,群龙无首的鄢本恕部崩溃在即,兴安州的失守已成定局。
重庆府城郊外有一所不起眼的道观——祥云观,绿意隐映,鸟惊庭树,影度回廊,清风时来,流泉潺潺,修竹清幽,在燠热难耐的山城确实是难得的避暑之地。
然而道观只是表面上的掩护,祥云观实乃龙虎大天师李大礼的养伤秘所,内藏乾坤。
在这道观的地下,营建着一座隐秘的地底迷宫,李大礼便藏身此中,潜心养伤。
李氏家族父祖数代苦心经营数百年,光是脱离白莲教自立为弥勒教门户就已经经历了三代人,一百多年的悠长岁月,到了李大礼这一代,已算得上是支庶繁盛锦衣玉食的大族世家,上则交通庙堂权贵,下则聚集虔信香众数百万人之多,一般的愚夫愚妇更是不计其数,呼风唤雨不可一世,除了见不得光之外,日常家居饮食器物也未必比那些个帝国大姓世家差多少。
这处地宫锦堆秀帷豪奢无比,堪比皇家王侯,处处银灯高照,恍如白昼,室内铺陈华丽,暗香盈盈。
李大礼时常养息调理的秘室之中,终日燃着甜腻的奇异香料,令人神思迷离。
几个弥勒教的女天师、女法师赤裸着娇躯,娇慵无力地拥被而卧,眼光却落在蚨坐于蒲团上运息吐纳的李大礼身上。
与戒律会十三峰之一的听梵一场恶战,导致两败俱伤,李大礼至今伤势未曾全愈,仍然需要尽心休养。
弥勒教最根本的法诀仍然与白莲教一样,最早都源于佛门净土宗的方便法门,然因白莲、弥勒等教只一味注重神通之类的实用修行,不重视自性的体悟,实属不循正道的邪魔外道,其传道亦专以神迹灵应幻术异香等迷惑众生,甚至不择手段使用种种胁迫诱骗的鬼蜮之局或者屠杀来达成目的。这自然是不可能得到佛门诸宗派认同的邪道异端,不但从不承认白莲、弥勒源出佛门,坚决与之划清界线,甚至只要有可能,就不惜以雷霆手段打击白莲、弥勒等民间秘密教派的势力。
弥勒教本身虽然是个大杂烩,各种源出佛家的神通法门、源出道家的道术、还有巫术或者说妖术什么的乱七八糟的杂糅,但也同样不愿意承认与佛道有什么牵连,虽然其源出佛门净土宗是不争的事实。
天上地下,唯有吾道至真,其他都是外道,各宗各教皆是如此,想要各宗各教妥协共存,形成一种势力均衡,难矣哉!
李氏家族控制的弥勒教与帝国佛、道两教的冲突难以调和,尤其是与戒律会更是冰炭不同炉,明暗争斗历年不休,可谓死敌。
弥勒教能够与势力庞大的戒律会颉颃周旋,自然不乏修为高深的护教高手,在龙虎大天师之下,诸般大天师、天师、大法师、法师和佛母、仙姬、圣女、龙女等,都是弥勒教中的核心精锐,弥勒香军中统兵作战的十大元帅、十大将军,如蔡伯贯、王金刚奴等人,其实在弥勒教中的也是天师、法师、仙姬之类的核心人物。
弥勒教中,‘龙虎大天师’地位尊崇,而修为最强的护教高手则是从不轻易露面的祖师堂护教大天师,这些护教大天师从不落单,惯于一涌而上联手群殴,向来是弥勒教抗衡佛道戒律会十三峰的主力
李大礼兄弟几个,能在‘龙虎大天师’的位置上坐稳当,而不是沦为傀儡,除了渊源沿革和严厉教规约束之外,修为上因有方便法门的秘密传承而具备相当水准也是原因之一。
李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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